她听见冈萨罗咬着牙问:“你是教廷的人?”
“不,我不是。”
黑袍人上前一步,冈萨罗和女性精灵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那种恐怖的威压又铺天盖地袭来,女性精灵偏头咳出一口血,冈萨罗比她状况好一点,但也只好那么一点。
高傲美丽的精灵露出这样色厉内荏的模样,黑袍人心中却没有任何触动,他定定地看着这两只精灵,抬手,摘掉了自己的兜帽。
乌鸦一般漆黑的头发,沉郁的绿色眼睛,俊美苍白的面庞,比精灵角度更缓、区别于人类的耳朵。
在弗朗西斯东部海岸线的时候,艾萨克一直呆在黑暗里,并没有暴露在这群精灵眼前,于是女性精灵只是惊诧道:“半精灵……”
怎么发色和瞳色会是这么深的颜色?
她光顾着惊讶,没有注意到冈萨罗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艾萨克弯下腰,拿起女性精灵手中的法杖,女性精灵想要反抗,却被他一法杖敲晕了过去。冈萨罗把女性精灵的头转向自己的怀抱,再看艾萨克,复杂的心情已经凌驾于警惕之上。他注视着这只半精灵,对方朝湖面投去一眼、又看看湖对岸扑着翅膀的龙,就是不看他。
冈萨罗最终还是忍不住了,他迟疑道:“你……”
艾萨克这才像意识到了他的存在一样,回过头,表情冷漠,威势并没有收回来一点。
躁动的血脉在冈萨罗身体中奔涌,而在艾萨克身体里,一半平静如同冬日海洋、一半奔涌如同科尔山煤矿洞外燃烧的火苗。
无需多言,这一眼,已经足够冈萨罗确认一些东西。
冈萨罗几乎是精灵族最后的王室血脉,为什么说是几乎呢?是因为另一支王室血脉从黑暗时代就已经和精灵族断绝关系,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留存有后代。
这是冈萨罗的母亲临死前告诉他的讯息,与此同时,那位美丽的精灵王女告诉他,在那支王室随着巨龙离开世界树范围时,他们被称为€€€€
暗夜精灵。
一个陌生的名字。
暗夜精灵虽然被冠以暗夜之名,事实上与精灵属于同一种族。
或者换一个说法,精灵族中本就有色彩浅淡和色彩浓重的两种精灵,前者被称为自然精灵,后者被称为暗夜精灵。两种精灵都被风偏爱,只是表现出来的能力方向不同,在黑暗时代中期之前,他们都相互合作、取长补短,关系融洽。
那个时候自然精灵与暗夜精灵被称为世界树的馈赠。
世界树既然馈赠,就绝对公允。
每一任精灵王都会拥有分属不同的色彩的孩子,这些孩子在精灵的心中拥有相同的地位,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多年,直到黑暗时代中期。
那个时候自然精灵开始称呼暗夜精灵为污浊的异端。
没有人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然精灵越来越疯狂,暗夜精灵就算被辱骂也在努力寻找让同胞恢复正常的方法。在暗夜精灵成功之前,自然精灵先做出了一件让任何听说的人都要震惊的事情。
他们假意与暗夜精灵缓和关系,将所有暗夜精灵迷倒,杀死了所有暗夜精灵幼崽。如果不是暗夜精灵王子瞒着精灵族结识的巨龙赶到,他们还要杀死所有的暗夜精灵。
在暗夜精灵的震惊、悲伤、迷茫之中,自然精灵们沾沾自喜,甚至对着彼此说:“看,他们与暴虐的巨龙做朋友,我就知道他们肮脏,真是恶心至极。”
他们还说:“太可惜了,早知道就该动作快点,把他们全部杀光。”
于是他们载歌载舞,突然,其中一只精灵高呼:“我们不能与那样腌€€的存在为伍!”
于是自然精灵成为精灵,暗夜精灵在色彩浓重的王子王女率领下远走他乡、最终淹没在时代的洪流之中,连一点公开的记载都没有留下来。
这是真正的抹杀,如果不是有王族的秘密记载,可能什么也不会留下。
冈萨罗看着艾萨克,他们两个身上找不到任何一点相同的地方,但往前追溯千百年,他们的的确确拥有同一位祖先。
“我不杀你,”艾萨克说,“不要再靠近他。”
半精灵说这话的时候神态淡淡,但冈萨罗知道,如果不是那位在镜湖底的小少爷,对方是真的会杀了他。
“精灵族怎么办?”
“精灵族的末路与我没有关系。”
预料之中的回答。
是啊,暗夜精灵的存在已经被精灵掩埋,又凭什么要求对方来为他们的末路考量?冈萨罗昂起头,刚想表明“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可能退缩”的决心,就听见对方说:
“在教廷被推翻之前,精灵族不会迎来真正的末路。”
这已经是一个保证,就算出于利益的考量,那也是一个保证。
女性精灵的伤口必须尽快处理,冈萨罗咬了咬牙,抱起了她。
“希望你说道做到。”
金发的精灵走进了密林深处,黑发的半精灵沿着镜湖走了一圈,去到瑞兹身边,瑞兹抬起爪子轻轻碰了他一下,不亲昵,反倒像朋友之间的打打闹闹,艾萨克不为所动,只盯着平静的湖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湖面中央生出一点涟漪、随即涟漪越来越大,艾萨克向前一步,脚掌落下的声音隐藏在清脆的声音里。
“哗啦€€€€”
弗朗西斯的小少爷顶着满头水珠出现在镜湖中央,他有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把所有的头发撩到脑袋后面,一转头,表情微不可见地僵了一瞬间。
他说:“艾萨克先生。”
艾萨克先生在他爬上岸时要搭一把手,却被他错过,温热的指尖与微凉的指尖某个瞬间触碰到一起,又很快分开。艾萨克只是一愣,瑞兹就屁颠屁颠地把伊莱叼了上来、妥帖地放在草地上。
格瑞正从自己肚子前面的小兜兜里哗啦哗啦扯毛巾,伊莱拿起来擦擦头发,又顺手搭在肩膀上,转头看艾萨克,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艾萨克顿了顿,说:“看看湖底。”
“哦,”伊莱笑笑,“那你不用看了。”
湖底什么也没有,龙骨和那个法阵都消失不见。
这下他们就没有什么话说了,艾萨克站在原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刚抓住一点思绪,那边伊莱的声音传过来:“艾萨克,我眼睛里进渣子了。”
声音黏黏糊糊的,听上去应该很不舒服,艾萨克迈步过去,虽然看上去很从容,步子交换的速度却比平时快不止一点半点,他走到伊莱的身侧,抬手,要把伊莱的手拿开。
拿开了,对上一双没有任何异样的、清凌凌的眼睛。
与此同时,伊莱的手搭上他的肩膀,爆发出巨大的力气,艾萨克下意识地环住了伊莱的脊背,结果也很显而易见€€€€他摔在草地上,伊莱摔在他身上,心脏和心脏隔着两层胸腔跳动,一颗快一点,一颗慢一点,到底是隔得很近。
[[普通功能卡€€短效力量增强],使用成功。]
伊莱撑着艾萨克耳边的土地一点点坐起来,此刻他身下是艾萨克紧实的腰腹,放在以往,他马上就要站起身来,然而他维持着这种姿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艾萨克冷漠的脸。
沉郁的绿色双眸宛如月光下的丛林,复杂的情绪隐藏在昏暗光线与茂密树冠之下,只有漠然呈现在表面。
黑色头发的半精灵问:“你在做什么?”
密林之上极好的伪装裂开了一条缝。
艾萨克不应该在这样的姿态下优先问伊莱在做什么,他应该直接坐起上半身、迫使伊莱从腰腹滑倒他的腿上,然后轻轻一推,伊莱自己就会站起来。
但是现在他在做什么?他躺在地面上,双手垂在身侧,连个武器都没有握在手里,乍一看、仿佛任人宰割。
生出疑虑之后,一举一动都可以做出另一种解读。
伊莱垂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剪掉的银白发丝被水打湿,贴着脸颊脖颈,生出另外一种颜色。他没什么表情,纱一样的月光落在他的眼睫上,绮丽精致到生出无穷无尽的距离、仿佛某种执掌世界运转规律的至高存在。
艾萨克陡然生出一种慌乱感,他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却抓不住头绪。喉咙滚了滚,原本就出现裂缝的伪装心神不宁之下裂得更开。
伊莱没有那种看下去的欲望了。
繁茂树冠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枝叶摩擦的沙沙响声,潮水般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永远不会断绝。然而纵然是这样,这方空间依旧是很安静的,人类青年跪坐在黑发半精灵的身上,前者无悲无喜、后者面无表情中透出一丝紧绷,这副画面奇异地带出一点宗教色彩€€€€虽然画面中的两个主角都不信那劳什子的神明。
清冽的声音打破了这方空间的寂静。
“你说你的生日在夏天,现在弗朗西斯的夏天好像已经快到了,生日提前过一点,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伊莱手指一转,那张泛着蓝光的卡片出现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艾萨克曾经见过许多次他手中凭空出现物品的场景,于是现在他也懒得遮掩,当场选择了使用。
低沉内敛的光滑一闪,一把长弓一点一点地出现在伊莱的手里,艾萨克的瞳孔缩了缩,血脉中流淌的气息逆涌,无数道声音在他的耳边炸开,全都叫嚣着:“把它抢走!把它抢走!那是属于你的东西!”
然而他没有,只是躺在原地,经脉开始疼痛、脑子被那些声音吵得无法思考,沉郁绿眼睛中显露出长弓的身影。
那是一把漆黑的弓箭,简洁到没有任何装饰、唯有上端弓尾有一点紫色的辉光,并不惹人眼,如果不是艾萨克五感敏锐,或许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伊莱并没有向这把弓投去更多的眼神,他把它放在艾萨克的身侧,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祝你不知道多少岁生日快乐。”
上一次有人对艾萨克说这样的话,已经是几十年前,真是陌生的祝贺,以至于艾萨克在生出酸涩和欣喜之前,先觉察到了自己内心的惶恐。
是的,惶恐。
惶然、恐惧,无论哪一种都是脆弱到仿佛永远不会出现在艾萨克身上的情绪。
牵动这样情绪的青年眨眨眼睛,轻声说:“我知道你和露丝有点关系,有她在就很好,如果不是非常紧急的情况……”
伊莱唇角一弯,笑意盈盈,这是他今天和艾萨克相遇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我们就不要见面了,艾萨克先生。”
第186章
真的是好惊人的话语,艾萨克瞳孔微缩,想要拿到那把弓剑的躁动感被另一种情绪压得几乎寻不见踪影。
瑞兹很好奇他们在做什么,探出个龙头来看,格瑞要跑过来,被它一只爪子轻轻摁住。
现在好像的确快要步入夏天了,微凉的夜风透着某种躁动蓬勃的气息,夜空很清透,星河显露出点紫色的光辉,枝叶纤长的草被拂动,宛若晃动的海。如果没有龙,或许他们会听见微弱的虫鸣,也或许会看见毛绒绒的小动物。空气中好像带着点浆果和森林的味道,要仔细分辨才能发觉。
伊莱依旧坐在艾萨克的身上,他伸出手,轻轻抵住艾萨克的胸口,魔力还没有汇聚,艾萨克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把他的手打开。没有收敛力道,短暂的愣怔之后,伊莱举起手给艾萨克看,似真似假地埋怨道:“你打疼我了。”
刺目红痕落在他白皙过分的手背上,甚至有点刺人眼球。
“给你把伤口上的符文祛除,你打我做什么?”
艾萨克唇角绷直,面无表情,沉郁的绿色眼睛不再平静一如往昔,而是像蕴藏着某种风暴。
从前伊莱很有探究一下风暴中央有什么的兴致,现在他没有,他跪起身,想要坐起来,腰侧却传来一阵拉力。力道很大,他没跪稳,又跌坐回艾萨克的腰腹。
他身形纤细,但到底是个很高的成年男性,跌坐下去的力道显然不轻,然而半精灵连表情变化都没有。
艾萨克的手还攥着他腰侧的衣服。
伊莱脸上轻快从容的表情一点点褪去了,与艾萨克压抑着许多的面无表情不同,他的面无表情从内到外都无可击破,略微垂着头看艾萨克,像要宣布犯人生死的行政署官员。
犯人的喉咙滚了滚,仿佛有很多话要说,说出口的却是:“为什么?”
伊莱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
艾萨克应当是很自我的,他的自我并不表露在自私的一方面,而是他过往的经历为他塑造永远也冲
不破的茧房,他目标明确,为了达成目标能够付出超脱一般人想象的代价。于是当伊莱提出尽量不要见面,他应该会答应得很爽快,因为这对他来说应该是没有什么所谓的事情。
在掀翻教廷的过程中,伊莱或许不可或缺,但艾萨克从前独自行走了那么久,只要转变方向、略微配合,就足够起到合作的效果。而不是必须要和伊莱接触,和伊莱一起去弗瑞兹临时监狱、和伊莱一起去东部海域€€€€虽然这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