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到为止，不适合再说太多，伊莱转而说起了其它的话。
“在世界树重塑之前，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也一样。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就留在弗朗西斯；如果你现在必须在弗朗西斯外做什么事情，那就带上我和瑞兹。”
伊莱的认知很明确，他不认为自己、艾萨克、瑞兹加起来能够应对大陆上全部的天灾和人祸，但是龙和半精灵绝对能够争取到反应的时间，到时候他就趁机把随机传送卡用掉，总之不会死。
而艾萨克认为，甚至不需要瑞兹。
但是他没说，他点了点头，直接忽略自己原本打算第二天启程去做的事情，说：“我最近会呆在弗朗西斯。”
一个教廷圣殿免遭被半精灵闯入的命运，修女和主教们听了，应该给伊莱送一面锦旗€€€€按这个世界的风俗习惯，应该是要给伊莱一点被神明眷顾的声名。
还不如一面锦旗。
“我不会离你太远，如果你想要……”艾萨克顿了顿，视线在伊莱耳垂上极轻地顿了一下，继续说，“见我，就叫我的名字。”
见我两个字咬得轻，一下子就带过了，他这点小心思实在太明白。
见我，找我，实在是两个概念。
伊莱突然想到前几年和艾萨克很偶尔的相处，艾萨克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和他呆在同一片空间里也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看他的眼神和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区别。伊莱有点恍然，他想：艾萨克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艾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说一些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拉近这段距离的呢？
太循序渐进了，他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
思绪回转，他看着眼前的艾萨克，点了点头，很礼尚往来地说：“如果你想要见我，你就€€€€好吧，根据过往的事情来看，你想要见我，总是能够见到我的。”
说着说着，伊莱唇角一弯，露出个笑来，他大约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眼睛微弯，细细碎碎的光全部盛在里面。艾萨克的眼睫颤了颤，此时玻璃花房之外大雪纷飞，房顶的积雪减弱了光线，伊莱背后的植物在木元素魔力的维持下郁郁葱葱。雪落无声，花房中的空气带着点暖意。
只有他们两个人。
艾萨克下意识想要向前一步，又在理智的控制下定住，他看着伊莱，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两三米，几步就能走完，但就是这两三米，又构成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他一下子有点低落，但是看着伊莱的笑容，奇妙的暖意在心脏处蓬勃生长。
他说：“嗯。”
他们默契地忽略了艾萨克喜欢伊莱这个横跨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伊莱知道喜欢这种情感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而艾萨克知道伊莱绝不会喜欢上自己，如果要挑明，他们也别想维持合作了。
默契地忽略掉一些问题，或许也是生存法则之一。
艾萨克沉默了很久，伊莱撑着脸颊看着他、像是在等着听他后续的话，过了一会儿，艾萨克说：“我走了。”
伊莱点了点头，露出尖尖的牙齿，语气很轻快。
“再见。”
上次在枫叶餐馆的重逢他们没有道别，再上次在镜湖畔伊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尽量不要再见面”，现在说再见，停在艾萨克耳朵里，就像一个美好的祝愿。
“嗯，再见。”
艾萨克披着风雪离开的时候，雪已经大到三四米之外就看不太分明的地步，在伊莱的记忆中，弗朗西斯从未下过这样大的雪。
伊莱撑着魔力形成的的防护罩循着记忆回到城堡主建筑，米娜早就等在那里，见他一边解着身上斗篷的扣子一边进来，走过去，伊莱问：“母亲、舅舅和洛浦夫人呢？”
米娜接过伊莱脱下来顺手叠好的斗篷，说：“您和那只半精灵回到领主城堡之前才离开，应当是要到商业部中去。”
那他们半途中就要遇上这么一场雪，马修是剑士，菲瑞娅是水系魔法师，洛浦夫人虽然是普通人，但有菲瑞娅和马修的保护，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而迪伦和奥林昨天下午就前往行政署，为的是自从踏入游星帝国南部领地之后就杳无音讯的亲卫军队长西西莉亚€€洛浦以及她所率领的士兵，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回来。
整个领主城堡现在暂时只剩下伊莱一个主人，菲瑞娅不是会被外界环境更改意志的人，现在的雪不足以阻挡她的前路，她一定会前往商业部、而非中途折返。
伊莱沉吟一会儿，转头看向正从远处走来的女仆长。
“海瑟，”他主动唤道，还不等女仆长行礼，他就接着说，“让所有仆人都回到主建筑来。”
“我已经擅自让他们都回来了，”海瑟行了个礼，直起上半身，脸上带着点忧色，她看了一眼玻璃窗外白茫茫的雪，说，“雪太大了。”
雪的确是太大了，而且它还能下得更大。
艾萨克离开的时候大约是中午，今天天气冷一点，伊莱迟来的午餐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麻辣烫这种食物不怎么能够展示厨艺，厨娘选择了最鲜美的食材，还额外烤了一片焦糖吐司作配。
伊莱已经吃惯这种中西结合、咸甜永动机的吃法了，他吃得很好，用完迟来的午餐之后，他再去看窗外的雪，已经大到能见度只有一两米的程度了。
这样大的雪，菲瑞娅和马修就算到达了商业部，雪小下去之前应该也不会回到领主城堡。
仆人们不能出门，干脆就在一起清扫整个城堡，大厅中的壁炉被烧得热烘烘的，他们拿来梯子和帕子擦拭高处的灯罩，年轻一点的嘻嘻哈哈，年长一点的凑在一起说话，手上的动作都不慢。伊莱站在高一点的走廊上向下看，明明是一副很温馨又生机勃勃的景象，他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心中又有着隐忧。
雪大得太不寻常了。
他下意识地想：如果这场雪长时间不停怎么办？
弗朗西斯的传统建筑是使用石材，每一位领民家的房子都不至于被大雪压垮；而弗朗西斯收获日才过去一两个月，大家的家中应该都有足够的食物，不至于饿肚子；煤炭的发放时间是在秋季收获日之前，弗朗西斯领民也有在狩猎期囤积柴火的习惯，也不至于冷。
看他皱着眉，女仆长安慰道：“小少爷，不用担心，雪总会停的。”
“我知道，”伊莱顿了顿，说，“我只是担心下的时间太长。”
女仆长轻轻一笑。
“这也是不用担心的，小少爷。”
伊莱出生将近二十二年，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但并不代表在他出生之前，弗朗西斯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
女仆长说：“那是在很久之前了，我大概才五六岁，弗朗西斯落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我们不能够出门，很快柴火和食物就用尽了，到最后我们就拆掉家中的木头家具和木门，煮炮制好的兽皮，大约这样过了七八天。”
那场雪对于当时非常贫瘠的弗朗西斯来说是灭顶之灾，身为普通人的银甲卫兵被大雪限制，数量更少的黑甲卫兵四处奔波，然而所有资源都有限，一些老人趁着家中的孩子不注意，偷偷走到大雪中去，等到后来大雪融化，才找到他们的尸体。
女仆长还记得雪小一点之后自己当时跟着大人们一起去寻找，隔壁家的大叔走着走着路被绊了一跤，绊出来一只干枯铁青的人手，大人们白着脸扒开雪，隔壁家和蔼的爷爷和严肃的奶奶面对着面蜷缩在洁白的雪地里，母亲微凉的手捂住她的眼睛，却捂不住隔壁家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的哭声。
现在的弗朗西斯不是过去的弗朗西斯，过去的惨状不会在现在的弗朗西斯重演。
除开充裕的资源储备之外，在伊莱的建议下，弗朗西斯第一学院开设过名为《灾害应对措施》的课程，其中详尽地描述了在地震、山洪、雪灾等等灾害中应该怎样去保全自身，整片领地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领民都接受过教育，不一定都学得很好，但是只要学过，就不会慌张。
“小少爷，”女仆长看着大厅中笑着的仆人们，说，“现在不会有那样的窘迫与惨状了，这场雪下得再大再久，都不会有那样的惨状了。”
女仆长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想到过这场雪真的会下得这样长、这样久。
第196章
大雪落下的第一天，弗朗西斯的领民们裹着今天春天发售的棉花被子安然入睡，睡到醒来，看着窗外白茫茫的雪，乍舌两声，又很自然地围在一起聊聊天。
秋季收获日到收获日庆典后的两天是除开弗朗西斯第四学院之外每一所学院的假期，绝大多数人家的孩子都在家里，哥哥姐姐压着弟弟妹妹学习，大人听见抓狂的吼声和啜泣，蹑手蹑脚地去关上门，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雪真大啊。”他们这样说着，又说，“那我们今天是烤肉串还是去烤点心呢？”
雪天时间充裕，足够他们又烤点心又烤肉串，接下来的几天还够他们在家中发挥想象力与创造力，如果不是大雪阻隔了气味的传播，大约这几天所有的人类城镇都被食物的香气充盈着。
在食物的香气中，一个擀着面的大婶看着窗外的雪，感叹：“真的是好大的雪啊，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们家的两个儿子在大雪下起来的前一天早上启程前往费斯城购置商品，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担心什么，不是自从上了那个《灾害应对措施》课之后你就让他们每次出门都带点馒头肉干之类的东西吗？”大叔切着茄子，看上去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我刚刚去看了，我们家那一大袋子肉干都被他俩带走了，跟没吃过饱饭一样。”
“你怎么不说天气这么冷，他们会不会冻到？”
大叔冷笑一声：“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他们还带着今年秋天我们买的那个叫打火机的东西呢。”
打火机是弗朗西斯冶炼厂今年秋季向领民们发售的炼金物品，数量有限，每户只能购买一个，弗朗西斯的领民新鲜过后只觉得方便，倒是外面的商队看了、要用尽办法买过去，说得像给了一个极其高昂的价钱、又说只能冒这种小范围的火是最劣质的炼金物品，但他们算错了弗朗西斯领民的知识储备程度。
炼金物品有多么昂贵，他们去买打火机的时候就被提醒过了。
大婶不说话了，她想：对啊，仔细算一算，他们的儿子肯定已经到达费斯城了，就算真的倒霉到大雪落下的时候在回来的途中，路上也有许多可以遮挡风雪的地方，且不说下雪天找不找得到柴火，他们的儿子到费斯城可是去买煤炭的啊！
她一下子就不担心了。
弗朗西斯的光景好起来还没多久，所有领民就被拉到学院里面去好好了解了一下弗朗西斯的现状，狩猎期也供给他们与魔兽和猛兽对抗的机会，故而弗朗西斯民风剽悍一如贫瘠的往昔。那么雪天在外待几天有问题吗？他们的先辈曾经能在野兽的巢穴中隐藏半个月，现在只是被大雪困几天，根本没有问题。
大婶想通了，改口问：“今天要不要烤个披萨什么的？”
大叔扛出来一根硕大的火腿，这是他从第二学院厨艺专攻毕业之后自己制作的第一根火腿，今年秋天才能吃，味道很不错€€€€虽然大婶坚持认为还是大叔正在第二学院学习的时候偷偷给她送过来的那碟领主城堡厨娘做的更好吃。
“烤两个吧。”大叔很真诚地说。
弗朗西斯的领民心大，弗朗西斯的小少爷却拧起了眉头。
彼时他正坐在床上看书，格瑞趴在他的大腿上，一错眼，在露台上发现了一道黑色的身影。他被吓了一跳，书差点被撕掉一页，定睛一看，竟然是艾萨克。
艾萨克头顶和肩膀上都落了厚厚一层雪，伊莱掀开被子走过去，拉开门，呼啸的寒风涌进来，他穿得单薄，打了个冷颤，往门后面一退。艾萨克适时走进来，贴着房间边缘站在离伊莱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顺手关上门。
房间终于恢复了温暖。
伊莱看了艾萨克一眼，转身要去给他拿外套，刚走两步，手腕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桎梏住，他讶异地回过头。
艾萨克收回手。
“不用了，瑞兹正在等。”
“瑞兹在等什么？”
艾萨克抬起头，说了句什么。
短暂的愣怔之后，伊莱睁大了眼睛。
半天以后，费斯城行政署。
此时行政署大厅内的气氛委实算不上愉悦，带着炼金物品而可以穿梭风雪的商队长来到了这里，张口就是要求弗朗西斯出动士兵去寻找跟随他们商队而来的某位贵族。
行政署的官员冷笑一声。
“弗朗西斯有允许外来贵族入境吗？”
“可是那是公爵大人的儿子！”
“在吵什么？”
弗朗西斯的大少爷出现在了大厅边。
商队长就像发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他快步走过去，行政署的官员要去拦，却被奥林拦下。
“你有什么事？”奥林眼带探究，“这么大的雪，你是怎么过来的？”
商队长略过了后半截问题，语速极快地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简单来说，就是发展极快的弗朗西斯引起了这位极具冒险精神的公爵之子的注意，他花了一大笔金币拜托这个商队带自己到弗朗西斯来，大雪落下的时候这名公爵之子正在龙脊山谷内寻找“传说中”被拐带来的妖精。
公爵之子要是出事，见钱眼开的商队长也落不着什么好处。
“你要我为了他将弗朗西斯的士兵至于危险之中，就因为金币？身份？”奥林顿了顿，嗤了一声，“在弗朗西斯领民面前，我管他去死。”
这是奥林第一次骂脏话，听得那个商队长脸白了白，又很快红起来，他不可置信道：“你知不知道那是公爵大人的儿子？”
那可是公爵！整个游星帝国只有五位的、高贵的公爵！
“我的兄长说了，我们管他去死。”
清冽的声音混杂着门被推开的吱呀声传进大厅内每一个人的耳朵，所有人都看过去，本该被大雪阻拦在领主城堡内的小少爷奇迹般地出现在了费斯城的行政署。魔力形成的防护罩已经不足以与这个程度的大雪对抗，银发青年的头发、肩头、衣摆上都落满了雪，面色苍白，唇色也苍白，黑发的半精灵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宛若吟游诗人弹唱的那些古老传说中的守护灵。
“小少爷€€€€”
几个行政署的官员惊诧地站起来，后知后觉地想要行礼，伊莱迈步走过去，途中一抬手，压下他们行礼的动作。他行走间很从容，但步子迈得很大，袍角扬起来一点弧度，直到他在奥林身边站定，袍子荡下来，还轻轻地在小腿上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