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天平上被拎起来一点的喜欢。
第202章
伊莱隐隐察觉到一点艾萨克在对不起什么。
好吧，这也许是他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敏锐感到困扰，又极罕见地决定忽略被自己觉察出来的东西。
伊莱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很快地眨了一下，再看向艾萨克，面部细微的表情和眼神都一如往昔。他勾起唇角，眼睛弯弯，风雪都阻挡不住他眼睛中的光辉，艾萨克那一刹那有点失神，然后听见伊莱说：“谢谢。”
是很疏离的，不如只叫一声艾萨克先生。
艾萨克张了张唇，想要说些什么，这个时候那两只水妖精跑下来，凑近一点，伊莱终于看出来他们是一男一女，看上去都是少年模样，在带着极大阻力的风雪之中跑得极其轻快，甚至还有点争先恐后的意味。见他们过来，艾萨克站起身，伊莱还坐在雪地里。
“伊莱少爷，”女性妖精率先蹲下来，关切地问，“你没事吧？”
她跨着个藤条筐，里面装满了比成□□头还大的红彤彤石榴，跑这么快，一个也没有洒出来。
被落下的男性水妖精脚步一顿，转了个方向，脸上露出个小心翼翼的笑容，做了好久心理建设，他问：“你没事吧？艾萨克阁下。”
问完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两耳巴子。
艾萨克阁下怎么会有事呢？艾萨克阁下是能够一口气制服大半妖精的狠人，他在这里问什么呢？啊啊啊啊，都怪极地，她怎么跑那么快，抢占了关心小少爷的机会，留下他面对艾萨克阁下。
这时名为极地的女性水妖精见伊莱摇摇头，露出了真情实意又略带庆幸的笑容，她干脆利落地从篮子里拿出一个石榴塞进伊莱手里，笑容温柔：“这是伊莱少爷赠送给我们的树苗结出的果实，很好吃，请您也尝一尝。”
在这样的情景下赠送食物，好像有那么点奇怪，伊莱刚想说些什么，艾萨克的声音就穿过风雪到达他的耳朵。
“我有事。”
听语气中不易察觉的负面情绪，应当是真的有事。伊莱转过头去看，雪遮挡了视野，他只看见艾萨克别过头，而男性水妖精张着嘴巴，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完全击破水妖精沉稳冷静的刻板印象。极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决定暂时将对方从水妖精一族中除名。
伊莱顺着艾萨克别过头的方向去看，看见了雪堆之中的树干，丛横交错，深褐色的，非常明显。
刚刚艾萨克把他推开的时候……
[是的，宿主，半精灵艾萨克在推开宿主时背部受到了干裂树干的撞击。]
所以，刚刚断崖上的雪与树枝崩落，威胁到伊莱性命的不仅仅是可能穿透脑袋的尖锐树枝，还有沉重的树干。前者被避开，后者被挡下。
伊莱眨了眨眼睛，撑着雪地站起来，风雪让他的身形有点摇晃，跟着站起来的极地顺手扶了他一把。在一名人类两只妖精都没有看见的地方，艾萨克飞快地用余光扫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在极地落在伊莱手臂上的手上面顿了一下，又收回视线。心中一下子堵塞起了什么东西，哽得他浑身都不畅快。
实在是陌生的情绪，他理解不了，只觉得和暗夜森林刚刚遭受黑暗风暴的那段时间里他看见教廷的人一样难受。
那个时候他的疏解方法是杀死对方，血融进泥土，到达某个限度之后就再也融不进去，慢慢流淌到他洗伤口的那洼水里，他看一眼，站起来寻找其它的水源。
再后来他看见十字骑士或者主教修女的时候就没有这么丰沛的情绪了，杀死对方像人类需要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但是不能杀死那只水妖精。
艾萨克握紧了拳头，面上没有任何异样的地方，大脑乱到有些疼痛，他站在风雪中等待疼痛过去，就像他在那些机械性的过往里做过的一样。
他看起来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样子，其实最擅长压抑，压抑到最后甚至要失去自我了。
“艾萨克。”
青年清冽的声音传过来，艾萨克望过去，此时伊莱不知道什么时候向他走近了两步，处在一个能够勉强看清他的脸的距离。伊莱手里拿着那把银色的法杖，见他看过来，眨眨眼睛，说：“你受伤了？”
伊莱只能勉强看清楚艾萨克的脸，艾萨克却能够看清楚伊莱抿直的唇角和睫毛上的冰晶，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具体是什么机会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本能就驱使着他垂下眼睫，闷闷地嗯了一声。
艾萨克是从来不示弱的，只要不是伊莱确切地看出来，他就不会主动承认，现在应得这么明确，伊莱一愣，觉得可能是伤得有点严重。
他再次向前一步，伸出手，隔着一段距离抵住艾萨克的肩膀。柔和的治愈魔力进入艾萨克的身体，然而艾萨克轻轻向后一让，魔力断绝。伊莱眉头一皱，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看向艾萨克，艾萨克摇了摇头。
“你的魔力很庞大。”
但总是有极限的。
背上的伤是严重，但更严重的艾萨克都能面不改色地挺过来，现在示弱是为了博取伊莱的同情，又不是为了让伊莱对他施加耗费魔力的治愈魔法。
伊莱看着艾萨克的眼睛，眉头依旧微微拧起，他能平稳地站在这里当然是一直在耗费魔力，治愈魔法的确会造成一点负担，但并不严重，艾萨克见过他使用大范围魔法，应该是知道这一点的。
艾萨克当然知道，但是他并不认为负担不严重。
这点负担落在他身上他或许又觉得无所谓了。
伊莱没有再坚持对艾萨克施放魔法，水妖精们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于是他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当沉默的引路人。在一起前往妖精聚集地之前，男性妖精还僵硬地递了一个石榴给艾萨克。
艾萨克收到石榴，握在手心里。
要到妖精聚集地的中央去，首先要爬上这座断崖。
水妖精害怕伊莱一脚踩空，隐隐让伊莱走在靠近山体的一侧，还很明显地放慢了脚步，如果不是清楚伊莱非常强大，旁边又有个绷着脸的艾萨克，他们应该会恨不得直接把伊莱抱起来。
伊莱的实力是新印象，但在他们过往的印象里，人类就是很柔弱的。
两只水妖精一前一后，艾萨克站在更为危险的外侧，风雪被他们挡走大半，除了视野依旧像被蒙上了一层白色的滤镜，对于伊莱来说这条路到是好走很多。一边走，名为极地的那名女性妖精还在说着大雪落下后妖精族的状况，她的声音完全不被风雪阻隔，落在耳朵里，和晴天安静时一样清楚。
“其实在大雪落下之前，族中的火妖精便表现出了不适。”
火妖精的脾气大都是活泼元气或者爽朗暴躁的，大雪落下前一天这些火妖精突然变得非常萎靡。一开始妖精们只以为是弗朗西斯太冷，从前他们在温暖的南部领地，温度变化太大，火妖精们适应不过来。直到大雪落下的那一刹那，土妖精也表示出现了群体不适，他们才意识到是魔力出了问题。
伊莱疑惑地重复道：“魔力出了问题。”
“是。”
魔力于这片大陆的意义，就像培养基里的细菌和培养液。
在幻想种眼中这片大陆上每一种生命的成长、每一种自然物质的形成都伴随着魔力，魔力充沛的强大，不那么充沛的渺小，就像幻想种和人类，后来人类中出现违背规律的天赋者，还让许多幻想种大吃了一惊。
作为由自然诞生而来的幻想种，妖精一族早在黑暗时代就开始探究过天赋者出现前后整片大陆魔力流向的变化，最后惊诧地发现原本井井有条有简单直接的魔力流向变得错综复杂。然而复杂中又有逻辑可循，于是妖精们并没有再深入探究，只觉得可能是整片大陆在成长。
在大雪落下之后，逻辑严明又错综复杂的魔力流向只剩下复杂。
极地说：“这场雪与弗朗西斯之外的所有事物的魔力流向都只剩下复杂，而没有逻辑。”
伊莱脚步极轻微地一顿，随即又顺畅地继续前行。
极地说的话已经在向伊莱传递一个信息€€€€大雪的不正常覆盖整片大陆，而被覆盖的大陆也失去了秩序，除了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现在已经是浪潮中的一片孤岛了。
极地的声音还在继续。
“只剩下复杂是很危险的事情，伊莱少爷。大陆拥有的魔力是有限的，分配往什么地方都是固定的，也许有微妙的变化，但大体上依旧和过往相似，过去很多年都是这样的，上一次出现异常，还是天赋者出现的那一段时间。”
“现在的情况比天赋者出现更加不乐观。”
“当初天赋者出现，整片大陆的魔力含量往上拔升，于是我们认为天赋者是占据了拔升的那一部分，而在土妖精因为这场大雪变得削弱之前，他们感受出土壤中的魔力在飞速流失。”
魔力拔升归于天赋者，魔力消退，当然也要有导致消退的对象。
伊莱眨了眨眼睛，问：“那弗朗西斯呢？”
他现在最在意弗朗西斯有没有因为这种变化而生出问题。
极地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回答。
“这就是问题所在。”
“在到达弗朗西斯之后我们只觉得弗朗西斯土壤中魔力微弱，大雪落下之后我们才发现弗朗西斯土壤之中稀薄的魔力和弗朗西斯之外的魔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那不是一种魔力，伊莱少爷。”
第203章
什么叫不是一种魔力，具体是怎样的魔力，极地也不知道。
这是土妖精探查出来的事情，只有土妖精才清楚，然而大雪极盛之后火妖精陷入沉眠，土妖精紧随其后，木妖精因为生机被大雪覆盖而失去大半活力，留下生龙活虎的水妖精，恰巧又是对魔力的认知不那么敏感的。
于是伊莱没有再问。
在风雪中前行很耗费体力，恰巧弗朗西斯的小少爷爆发力强、体力却不怎么见长，断崖又实在高，走到一半伊莱就控制不住呼吸的频率了，他垂着头，混杂着冰晶的冰冷空气进入呼吸道，原本应该温热的身体内部某一刹那与身体表面一样冰冷。
艾萨克的手抬起过不知道多少回，又在达成目的和被发现之前放下，他与自己拉扯，扯着扯着，就走到了断崖之上。
两只水妖精贴心地停了一会儿，留给伊莱喘息的时间。
伊莱抬手捂住自己的口鼻，他过去常有咳到无法呼吸的时候，以遏制呼吸的方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的方法他用得很熟练，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正常，或许是天气太冷，他脸上一点因为缺氧而生出的红晕也没有。
“伊莱少爷，”极地问，“你还好吗？”
伊莱勾起唇角，点点头，一个字都没说。
他们继续前行，一点点走进今年秋末才建成的妖精聚集地中央。
伊莱还记得妖精聚集地建成的前一天，露丝非常难得地来到领主城堡，一手牵着詹妮弗，一手拿着个很漂亮的食盒，说是妖精族的特色糕点，请伊莱尝尝，还要请伊莱参与到妖精聚集地建成的庆典中来。
糕点很好吃，是那种类似于硬果冻的质感，带着一点不令人讨厌的草木香气，伊莱吃了一部分，第二天前去赴约。
妖精亲近自然，修建的大都是木屋，树上、地面、水源边都有，屋顶上大都有青绿可爱的藤蔓和淡雅的花，生机勃勃，妖精们脸上洋溢着笑容，一踏入就能够让人的心情平静下去。然而现在原本“生长”着木屋的地方被风雪覆盖，一些水妖精在清理屋顶的雪堆，木妖精裹得严严实实，眼角眉梢都带着疲惫之意。
伊莱和艾萨克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其中一个木妖精打起精神，走过来，说：“往这边走，小少爷。”
短短一句话，伊莱就意识到了这只木妖精的身份。
妖精一族叫伊莱，向来是叫伊莱少爷，只有早早来到弗朗西斯的露丝跟着弗朗西斯的领民叫小少爷。伊莱跟着露丝往前走，并没有太意外，秋末的时候露丝说过要在妖精聚集地住一段时间、与阔别已久的族人交流感情。
然后就被大雪困在了这里。
伊莱跟着露丝往一个方向走，走了很远才隐隐约约看见一座屋子的轮廓，这座屋子与妖精聚集地的木屋不同，它是由许许多多的藤蔓扭曲纠结而成的，很大，直接用树木作为四角的柱子，看上去简直像个神殿。
不是教廷的圣殿，是存在于伊莱上辈子那个世界游戏中的自然神殿。不过要进入那些神殿需要经历自然之神的考验，这个世界大约没有自然之神，露丝一推，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伊莱、艾萨克和两只水妖精跟着走进去，发现屋子的中央燃烧着篝火，许许多多火种漂浮在空气中，那些就是沉睡的火妖精。
土妖精埋在雪下，在场的就只有水妖精和没什么精神的木妖精，见伊莱和艾萨克进来，一名白发苍苍的木妖精站起来，视线在他们手上红彤彤的石榴上顿了一下，随即了然地看向自告奋勇去等待“总会到这里来”的伊莱的两名水妖精。
极地和男性水妖精看天看地，就是不和这名一看就德高望重的木妖精对上视线。
他们干等了很长一段时间，干脆就开始挖石榴，他们不挖，雪小一点其它妖精也是要去挖的。那毕竟是伊莱送的礼物，结出来的果子又从未见过，再怎样他们也要尝尝。
德高望重的木妖精并没有责怪他们的意思，只觉得自从来到弗朗西斯之后原本沉静的水妖精变得越来越活泼，他从前只觉得是换到了更舒心的环境，直到土妖精发觉这场大风雪不对劲、发现弗朗西斯的魔力不对劲。
他看向在被露丝引领着到火堆旁坐下的伊莱，艾萨克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脊背抵着柱子，风雪被阻挡在门外，现在这个房间内有点闷，也没有谁说话。
最终还是从寒冷中缓过来一点的伊莱先开口。
“您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顿了顿，补充道，“有关于魔力的。”
木妖精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极地已经告诉您了。”
比起极地说的那些，真实的情况其实有一点偏差。
最开始意识到弗朗西斯“特别”的其实是火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