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队的斯科皮抬起手，身后稚嫩的“士兵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而他视线一转，最终确定地望向某个方向。
正是利昂里奇兄弟藏身的岩洞方向。
第205章
“斯科皮队长。”一名四年级的学生走上来，略微有点迟疑地说，“我们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风雪太大了，里奇的叫声混杂在呼啸的风中，并不那么分明，学生们不能确认那是否来自于人类。
斯科皮依旧看着那个方向，风雪覆盖了地表的灌木丛，树木的存在感又被风雪减弱，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分明，甚至无法觉察出天与地的界限。然而斯科皮轻轻吐出一口气，轻声道：“不是好像。”
那真的是人类的声音。
斯科皮抬起手，向那个方向一指，沉声道：“向那个方向前进，注意路上有可能存在岩洞或者其他任何有可能提供躲藏处的地方。”
里奇手足无措地摁着利昂脖颈动脉的时候，只有风雪呼啸的岩洞口突然传来了一点异常的声音，他浑身一震，僵硬地扭过头。
洞口的树枝与岩石之外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在白雪的对比下，显得有点扎眼。弗朗西斯的领民向来是很信任这一抹黑色的，里奇只是一愣，随机拔高声音吼道：“这里有人！”
他觉得自己在吼，声音传出去却变得很小，他到底是很久没有吃饱过东西，那一声利昂已经调动了他全身力气。不过现在小一点也没有关系，斯科皮带着学生们已经到达了岩洞口，几个剑士正在清理枯枝，他们这个队伍的领队斯科皮是魔法师，学生就全是剑士，大家合作，清理得很快，甚至有空当去控制清理出的道路只够一人进入，保证风雪不会全然倒灌进岩洞里，伤害其中有可能已经非常虚弱的领民。
利昂和里奇其实还是有点幸运，他们栖身的岩洞地势比较高，不至于被大雪掩埋。
斯科皮走进，看清背对着自己的里奇，又注意到里奇的腿上躺着一个人。他作为亲卫军士兵，一眼就看出来腿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带着点血迹。
他眉头一皱，快步走过去，利昂脖颈处的伤口一览无余。
“大人……”里奇说，他的手臂还在颤抖，摁着利昂脖子的指节用力到有点泛白，“我的哥哥……”
后续进来的学生在两个散落的包裹上一扫，心一紧，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而他们并没有别过头，只是沉默地看着斯科皮的背影和这对被困的兄弟。
说实话，在他们眼中，利昂已经没救了。
利昂已经没有呼吸，血蜿蜒到地面上，填满了好多凹凹凸凸的缝隙，而且现在天这么冷，他又只是一个普通人。
斯科皮也是这样觉得的，他要说什么，突然看见里奇满是水光的脸。这个时候里奇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看着斯科皮，就像看着最后的希望。
斯科皮张了张嘴，正要将那个残酷的答案宣之于口，他突然一顿，想到了自己盔甲间隙间的隐秘口袋里的东西。。
他抬手，摸出来一个珠子。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们看着斯科皮蹲下，犹豫了一会儿，将那个珠子贴到了利昂脖颈处的伤口上。
下一秒，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珠子骤然爆发出了夺目的白光。
血液逆流，组织重生，利昂的灵魂还没来得及去往归处就被抓回来，睁开眼，对上一堆震惊到差点掉出来的眼睛。他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完好无损，尖锐的石块落到地上，滚了很远，他要坐起来，里奇赶紧扶上。他看里奇，下意识说：“你哭什么？”
“啪！”
又是一巴掌，打得真的蛮狠，利昂舔了舔脸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里奇一整个拥入怀中，简直让人呼吸不过来。
里奇哽咽着说：“你是个混蛋。”
兄弟两人抱在一起，斯科皮站起来，盔甲之下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也不知道那颗珠子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是一个治愈魔法，他知道那颗珠子来自于谁。
在新的矮人到达之前，冶炼厂的炼金工坊曾经尝试过制作一种能够储存魔法的炼金物品。那大约持续了近七八年，然而他们做出的几百种[容器]都无法抵御或者留住魔法，去年他们不得不放弃这个设想，转而寻找其它的、能够让普通人使用魔力的方式。
没有人知道最终那个版本的[容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成功了的。
除了伊莱。
当时克拉伦斯将[容器]带来给伊莱做个纪念，伊莱拿着，试图向其中注入魔力，魔力当然没有留住，然而当天晚上他有点失眠，突然兴起，爬起来拿出那个[容器]，尝试对它施放治愈魔法。
他成功了。
这个世界上的元素魔力都是很危险的，它们纵然看上去平和，内力包含的力量却带着十足的破坏力，这就是那些[容器]没办法容纳魔法的原因。但是伊莱的治愈魔法并不由元素魔力支撑，那更像是一种从伊莱身体内部诞生的、没有属性的魔力，它非常温和，没有锋芒，进入[容器]之中，就乖乖地呆在里面。
伊莱发现这一点之后找克拉伦斯要来了此前所有版本的[容器]，经过试验，能够留存治愈魔法的一共有七十二个，它们甚至不是一次性的，只要伊莱补充治愈性的魔力，它们就可以反复使用。
在疗愈手段相当缺乏的现状之下，这些装载治愈魔法的炼金物品生出了比原本生产目的更加有用的效果，如果每个士兵能够携带一个，这就将成为弗朗西斯最大的底气，毕竟谁在看见敌人奄奄一息的时候都要放松警惕，而不会想到敌人下一秒就能鱼跃而起、给猝不及防的自己一个教训。
实在是很美好的场面对吧？但是出现了一个问题€€€€能够为它们注入魔力的只有伊莱，并且注入的魔力与储存的魔力之间有损耗，要灌满一个[容器]，伊莱会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虚弱期，仔细算算，他一天只能完成一个[容器]。
伊莱不可能整天都在将自己的魔力注入这些[容器]，就算他愿意，迪伦和奥林都不会愿意他去承担这样的重担。
得知这种炼金物品能够起到效用的当天晚上，迪伦说：“弗朗西斯太大了，不能让你去担负它，不能让任何一个领民独自去担负它。将所有希望维系在一个人身上是最愚蠢的，就像你不能用一根草茎去拉起一整捆弗朗西斯钢。”
而奥林则把伊莱手中所有的[容器]搜走，以行动表达不赞同。
他们不赞同，最后一个知情的克拉伦斯也不赞同，但是克拉伦斯总会满足伊莱的一切要求，就像伊莱小时候频繁出入龙脊山谷，所有人都在告诉伊莱：“这太危险，你不能去”，而克拉伦斯只会在伊莱回来的时候放下手中的锤头，掀起眼皮，好酷地说一句：“你回来了。”
所以克拉伦斯暂时放下铸造，自己在炼金工坊里慢慢复刻最后一版本的[容器]，并在这个秋天拿出了五十个给伊莱。五十个都很小，拇指大，克拉伦斯送给伊莱的那个兽皮袋子就能够一口气装完。秋天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伊莱隔三岔五地向其中灌输魔力，最后在士兵来领的学生队伍离开罗素庄园之前把这些炼金物品分给了每支队伍的领队。
五十个，只多出来一个，伊莱并没有说那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说在遭遇生命危险时使用它。
斯科皮用的时候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效果，他握紧那个圆圆的炼金物品，看向利昂和里奇，眼神已经变得有点冰冷。他身后的学生很快从惊诧中回过神，其中几个飞快地看了一眼身后，除了呼啸的雪之外什么都没有。他们是知道这个东西是由小少爷交给斯科皮的，加上小少爷是个强大的魔法师，曾经又做出过许许多多奇迹一般的事情……
六年级的首席闭了闭眼，绝望地想：小少爷你直接把自己有治愈能力这种事情暴露出来真的好吗？
不，她摇了摇头，想：不是小少爷，人类怎么会有治愈能力呢？说不准是哪只精灵脑子一抽，突然多了许许多多帮助人类的精神，对，是这样的，就是精灵的问题，和他们的小少爷有什么关系呢？他们的小少爷只是一个会很多杀伤性魔法的强大魔法师而已。
这样一想，她的表情顿时变得平静起来，其余学生有的眯着眼睛，有的警惕地看着利昂里奇两兄弟，一看就是已经完成了和六年级首席类似的逻辑自洽。
弗朗西斯的领民还有点自我洗脑的能力。
在斯科皮的审视中，利昂眼睛一眨，看向扶着自己的里奇。
“你扶着我干什么？我就是睡一会儿，跟我死了似的。”
里奇立刻松开手，拧着眉头，语气不太好。
“低温下睡觉很容易死的，你上学的时候时没有学过相关的课程吗？”
好吧，弗朗西斯的领民有些时候还很擅长捏造事实，偏偏对方还真的能够反应过来。
也是一种天赋。
斯科皮的眉头拧了拧，最终却松了下来，眼神没有之前那样冰冷，他若无其事地把这枚珠子放回盔甲间隙间的口袋里，再抬头，问：“你们的家在哪里？”
这就是要把那颗携带治愈魔法的珠子忽略掉的意思。
利昂和里奇对视一眼，他们关系不好，但血缘还是带来了一点默契。只是一眼，里奇回过头，看向斯科皮，试探性地问：“您是要去搜寻其它可能被困的领民吗？”
而斯科皮的回答是：“风雪太大，你们是普通人，没办法参与到搜寻中来。”
这个时候回答的变成利昂了，他向前一步，说：“赛肯城周边的领民会在最近前往塞肯城购置煤炭，被困的人不少，而我们很清楚这条路上可以躲藏的地方。”
“大人，”利昂勾起个痞里痞气的笑，一点也不像刚刚差点就要死掉的样子，“小……那位救我一命，我总要表现出点价值来。”
第206章
被困的弗朗西斯领民接连被发现的时候，大雪还没有任何要减弱的迹象。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选择回到自己的家，而是想要加入到搜寻其它领民的队伍中去，但是其中绝大多数的请求都没有得到应允，包括利昂、里奇两兄弟。
第四学院中训练有素的普通学生尚且被勒令停留在学院内，断然没有让这些普通领民深入危险之中的可能，要加入队伍，也要是冒险者。
现在士兵和学生也没有将领民一一送回家中的时间，城邦的大门又都打不开，他们只能就近寻找贵族庄园，提出要暂时借用一些地方安置领民。
现在雪这样大，随时可能危及自身，现在弗朗西斯在积极营救领民，后来说不定也有营救他们的时候。为了留下一个好印象，贵族们当然很愿意行个方便。
当然，弗朗西斯也有将家族荣誉看得比什么都重、觉得让平民踏足自己的庄园是一种侮辱的贵族，但至少他们不敢表露出来。弗朗西斯的领主公正宽和，但到底是在老领主陡然离世、北边境线战火纷飞的时候稳定住一切的狠人，他们敢在这个时候作妖，迪伦就敢秋后算账€€€€又不是没有贵族家族被一整个驱逐出弗朗西斯的先例。
被解救出困境的领民无法跟着搜救的队伍一起前去援救其余领民，就仔细回忆自己生活区域内可能藏人的地方，汇总在一起，画出简单的地图和标志交给稚嫩的士兵队伍。
大雪覆盖整片领地，但总有没被埋灭的地标。
弗朗西斯在毁天灭地的风雪之中沉默地运转，因为执行任务而散落在领地各个地方的士兵与第四学院的学生会合，因为打不开城门被困城内的官员们通过各种清奇的方式攀援出城门、前往需要调度的地方。一环扣一环，营救领民的任务从一开始的举步维艰到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只用了十来天。
这是个奇迹，而弗朗西斯之外的大陆显然不够乐观。
伊莱得知这个消息之前，刚刚引领着在南部丘陵执行任务的亲卫军士兵抵达塞肯城外围。这支队伍有一点特殊，他们执行的任务被标注为高危，领队的是亲卫军营五位队长之一€€€€盾骑士赫伯特，与此同时他们还是最后一支需要伊莱去寻找的队伍。
看着赫伯特与率领学生队伍的那名黑甲卫兵皱着眉交谈，伊莱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摸了摸围住自己下半张脸的围巾，眼睫微垂。他最近都在瑞兹的背上，风太凛冽了，魔法在自然面前像小孩子的玩具，起不到什么作用，这段时间他的脸侧都相当疼，看不出来什么差别，手指也麻木到很难去感知皮肤的细微差别，但疼痛是客观存在的。
疼痛也好，疼痛才能维系他的清醒，这十来天他加起来睡了多长时间？
如果不将那些昏昏沉沉、又能感知到外界变化的状态当作睡眠的话，他大约根本没睡。
真的是好苦一遭磨难。
天赋者可以多长时间不合眼？普通人类在将睡眠压制到极限的情况下能够坚持多久？伊莱不知道，在雪地中艰难前行的士兵和学生不知道，在后方调度的官员也不知道。
伊莱眨了眨眼睛，他向右看，披着黑色斗篷的半精灵站在他的身侧，身形挺拔，神色冷漠，风雪好像只是他的背景、而不能阻挠他分毫。
他这段时间都和艾萨克在一起行动，他有头疼欲裂的时候、有觉得灵魂已经不能控制身体的时候，甚至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吐出过一口血，而艾萨克没有。
艾萨克在伊莱半跪在地上按太阳穴的时候默不作声地挡在风雪吹来的方向，在伊莱因为大脑混沌而要踏错一步时及时拉住伊莱的后衣领，在伊莱还没意识到自己吐血的时候先掏出来一张手帕。他不触碰伊莱，拉衣领也是确保伊莱站稳之后直接松开；他也不怎么说话，只在发现士兵踪迹的时候出声提醒。
伊莱偶尔休息的时候会想，到底是暗夜精灵王的血脉让艾萨克强悍至此，还是现在的困境比起暗夜森林黑暗风暴之后他经历的那些根本算不上什么。
看作为冰霜巨龙的瑞兹失去希望瘫成一大坨的样子，大约是后者。
这个时候艾萨克察觉到了伊莱的视线，他没看过来，而是默默地把脊背挺得更直了一点，脸略微转了个角度，刚好能够让伊莱看清楚他优越的侧面线条。
他用心良苦，然而伊莱却收回了视线。
[宿主的健康状况已经到了危险线。]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莫名显出几分严厉来。
这不是这段时间系统第一次提醒，但是健康状态警示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出现的。按理来说伊莱还有身体差到长时间昏迷的程度，但是伊莱从前身体差是因为圣水，大约算是魔法侧的事情，现在警示，大约是伊莱的身体机能出了问题。
伊莱抬头，雪落下来铺天盖地，把整个天幕都占满。也许在费斯城坐镇的奥林也在看着这样一场雪，也许在佛斯城的迪伦也在看着这样一场雪。
雪这样大，到了危险线又怎么样呢？
“小少爷。”
赫伯特的声音隔着风雪传过来，他很快靠近伊莱，说：“赛肯城的水妖精说，领主大人需要你去佛斯城一趟。”
伊莱一愣。
他潜意识里认为父亲能够处理好一切不利状况，所以有父亲在的地方不需要他，于是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其它地方奔波，并没有去过佛斯城。
父亲是为什么要去佛斯城来着？好像奥林也不知道。不过父亲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
“好。”
伊莱点点头应下，他转过头去找瑞兹，下半张脸随着他的动作从围巾的掩盖中露出来一点，他现在大脑昏沉、观察力大不如前，没注意到赫伯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赫伯特这人不算非常年轻，伊莱小时候跟着奥林一起去亲卫军营的时候他就做了很多年队长了，要说一句他是看着伊莱长大的也许也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