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发现这件事之后,陈宴一边装病,故意装作对公务毫无兴趣,连公廨都懒得去
的样子,一边偏向陈家,令杨家更为被动与不满,而年轻人,无疑是不满最容易被点燃成怒火的人。
冲突在陈宴的推波助澜下发生了。
而明天,就是决定着这冲突是会变成更严重的刺,还是会消弭于无形的一个关键事件。
很紧张。
但这紧张比起十多年前,在那场大火中她向陛下表明身份,还是弱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大了,或许是她已经有了行动的模版。
她今日的处境,和陛下是多么相似啊,所以他的开头,就是像陛下学习,只不过接下来的每一步,就要看她自己如何操作了。
她毕竟也不是陛下。
看卷宗看到天黑,陈宴便躺下睡觉,鸡鸣之时,她叫来仆从陈风,嘱咐道:“今日我病重了,便在这房中睡觉休息,任何人都不得进来,知道么?”
仆从点了点头,陈宴便叫她出去了,自己穿了好行动的服装,又拿起一些粉涂黑了自己的脸,从后院翻墙出去了。
她很快来到了今日要举办这消暑宴的湖畔,躲在了树荫之中,耐心地等待起目标来。
……
如今的陈家族长自然是目前官位最高的陈文仪,但老家宗族之中,主事的却是陈文仪排行行二的姐姐,名叫陈文玉。
她亲自出面办这场宴会,自然没人不给面子,于是晨雾刚散,湖边便已经聚集起众多陈杨两家的族人。
陈文玉坐在游船上,向外望去,见烟波浩渺,荷叶接天,她悠悠喝了口茶,道:“陈宴真病了?”
面前陈路道:“不像假的,看那面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说太热了。”
陈文玉笑道:“也不过就是去那魏京给人家打下手打了十几年,便忘了老家的本了。”
陈路道:“那……那也没有吧,这些日子,她也是向着咱们。”
陈文玉道:“陈沣源那事,她可没向着我们……”
这么说完,她招来身边的仆从:“带上我那匣子里的人参,你带人去她那儿拜访一下她,看看她到底是病得怎么样了。”
下人领命,很快下去了。
她则又在船上坐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让游船到了岸边,上了水阁
,见众人都在,笑道:“今天我做这个局,就是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的,小孩子嘛,打打闹闹常有的事,为了这个事伤了和气,可太不值得了。”
周围人皆是附和,纷纷奉承。
陈文玉便又道:“如此,今日便在这饮酒作诗,风雅一番,且看我这酒,可不简单,是宫中的御酒,只有天子喝得的。”
“陈家姑姑怎么会有天子的酒啊。”
“那不是天子抬爱么,我们老祖,先是从军高祖麾下,而后又做了今上的丞相,更了不得,老祖做了丞相,我大姐仍任中书,御赐之物,怎么能少呢。”
便有人在人群中笑道:“不过御赐之物又算得了什么,咱们传家百年,所拥有的珍宝怕是比皇上更多吧。”
话音一落,陈文玉瞪了他一眼,但面上也不算太生气,而是浮现出得意之色来。
其实这话,自然也是不假的,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若真比较起底蕴与资产来,也未必就比皇家差。
这也正是他们的得意之处了。
水阁中正其乐融融,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着急的声音:“糟了糟了,陈洛落水了。”
陈洛是陈文玉的嫡亲孙子,陈文玉惊得站了起来,走到水阁之外,很快便有一只小船接来了陈洛,却见对方浑身湿透满脸青紫,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喊疼,显然是被人打了一顿又推到了湖里。
“谁?谁干的?”
陈路眼看陈文玉气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问话,众人面面相觑,自然无人承认。
但陈文玉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杨家的主事人。
“杨彦德,你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
杨彦德亦是变了脸色:“你凭什么说就是我们杨家人做的,若真是,我必查出来,但若不是呢?”
陈文玉冷笑,让人背起陈洛,匆匆离开了水阁。
……
而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陈宴,此时则匆忙地从湖畔回自家府上。
她正得意,觉得自己选了个相当不错的人选,因这陈洛因为是陈文玉的孙子,平日就不是个好东西,她早想教训教训,如今属于是一石二鸟,结果走到门口,便看见挂着陈家族徽的马车,正停在大门口。
她脸色微变,正准备绕到后院,却看见她的仆从陈风,恭恭敬敬地把陈家的管家送了出来。
“待郡守身体好些了,主子一定亲自来看看她。”
“不过总躺在床上也不行,有时还是要走动一下的。”
“越是这天冷啊,越是不能贪凉,这声音听着也有些哑了。”
若说听前面的话,陈宴还松了口气,听到后面,心又提了起来。
声音?什么声音?
待陈家的马车消失在街角,陈宴悄悄绕到了后院,贴着墙听里面的动静。
院子里安静极了。
陈宴想了想,又爬上了房顶,掀开瓦片往房间里看。
刚打开了一个洞口,一道风声便迎面而来,陈宴后退躲开,一时不查,从屋顶跌落下来,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直了。
抬起头,却看见房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宋霖抛着一枚铜板,挑眉看着她道:“半年没见,身手退步了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陈宴觉得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刚来博陵郡的时候她便经常做这样的梦,有时候是宋霖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有时候是她跑到了漠北,但是这无一例外全只是没有结局的梦,醒来空余怅然若失。
不真实感令她不知如何回应,直到铜板又砸向了她的脸,这次她没躲,铜板正中额心,然后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一阵刺痛。
宋霖皱眉看着她:“你傻了?”
陈宴道:“你怎么会在这?”
她望向陈风,陈风道:“您出去不久,北梁侯便来了,小的没拦住她,她进去了,见您不在,就坐下了。”
宋霖道:“怎么,这话的意思是还要怪我擅闯民宅?要不是我,刚才那管家过来,你不在这件事早就露馅了。”
陈风嗫嚅道:“不不,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陈宴摆了摆手,陈风便连忙退下去了,她又问宋霖:“他进了房间?”
“啊,可不是,我就躺在床上装成是你。”
陈宴抿嘴道:“多谢,确实,若不是你就露馅了,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她还是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宋霖这次答道:“你可别想太多,是陛下让我来的,陛下年初新设立了一个叫做督察院的机构,用于督察文武百官,我就报名了,上个月陛下让我来这博陵郡,因为明年想在地方上进行试举不是,想知道地方情况。”
“那你是什么官职?”
“督察御史。”宋霖见陈宴皱着眉头,心头升起点不服来,道,“我可没说要来博陵郡,这全是陛下的意思,你可别觉得我是巴巴地追过来了,有别的地方能选,我才不想来呢。”
这么说完,心里莫名一阵心虚,想是自己也知道自己说了假话€€€€这陛下让她来这不假,但是她一听到督察院招人的消息,便立马从漠北感到魏京,还认真详尽写了一份言辞诚恳的奏折,自然主要是为了能到南方来。
她在想,陛下是否也是看出了她的心意,所以满足了她的愿望,直接便定了博陵郡。
想着这些,面上自然是不显的,只绕着陈宴走了一圈,笑道:“我是都说了,你呢,做贼去了?”
陈宴摘了脖
子上用于蒙面的布巾,边往房间走边道:“文书和官印给我看看,你就一个人?随从呢?”
宋霖气得翻白眼,从怀里掏出文书和官印来,又道:“我是秘密行动,能带那么多人?打草惊蛇了怎么办。”
陈宴不答,接过文书展开,细细查看。
宋霖在旁边看着,本来有些不高兴,但看着陈宴的脸,不高兴渐渐散去了,她半年没见到陈宴,上次见她,还是偷偷看她出城,陈宴折了一枝杨柳插在路边。
霍平生告诉她,这是陈宴在向某人表达离别的不舍。
向谁呢?是向她么?
也不好说。
但这话到底又是勾起了她心中的一丝绮念,她就想,要不来问问。
然而到了近前,又不知如何开口了,只是看着眼前人,心中丝丝绕绕,长出一团有些乱的喜悦来。
开心。
但又好像没那么开心。
陈宴抬起头吐出一口气来:“看来是真的。”
“……你有病啊,你觉得我伪造身份骗你?”
陈宴不答,先倒了水把手和脸洗了,洗完便要换衣服,扭头看着宋霖:“我换个衣服。”
宋霖想说点什么,看见陈宴挂着水珠的脸,愣住了,呆愣之中,被陈宴推了出去。
陈宴关上门,靠在门上,才重重抹了把脸,又敲了敲头。
她没表现出来,但她知道自己刚才根本就晕乎乎的,脑子里是一团白茫茫的云絮,那文书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才理解了内容是什么意思。
秘密督察,直属陛下自己管理。
陈宴心里嘟囔,陛下想自己管那么多东西,她管得过来么?
这自然是大不敬,她很快不想了,换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门,看见宋霖坐在台阶上打石子玩,脸上顿时没绷住,忍不住笑了。
宋霖刚好回头,看见她笑,眨巴着眼睛道:“你好像更好看了。”
陈宴:“……”
这话不假,与半年前相比,大约是因为每日装病好吃好喝又不风吹日晒,皮肤都白皙细腻了很多,比之从前,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文弱。
但这直白的夸赞也多少令陈宴有些不知如何招架,回
了一句:“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