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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在牧长觉说要找地方借宿,燕知脸上露出来几分茫然,“酒店不方便吗?”
“不方便,”牧长觉回答得很干脆,“酒店隐私性不好。”
燕知眼睛张大了,“啊?我以为越是酒店,越应该隐私保护做得好呢……”
“怎么,你就比我更了解酒店吗?”牧长觉的嘴角噙了一点笑。
燕知躲开那笑里的玩味,“那你现在去租房网站上搜一下,应该也挺方便的。”
“燕老师才回国不久,不知道现在市里租房子手续有多复杂,情有可原。”牧长觉向后靠在沙发上,“尤其是像我这种人。你是房东的话,会愿意把房子租给可能带来安全隐患的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燕知竟然从牧长觉的神情中看出了几分落寞和无措。
他知道牧长觉说得没错。
燕知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牧长觉陪着他去看了自己主演的电影,结果俩人被私生堵在了电影院。
一开始牧长觉还挺平和地说今天在陪家人,没空合影。
但是那两个男生就一直跟着他俩,到最后又跟上来说想要燕知的电话号码。
那是燕知第一次看到牧长觉发那么大的火。
尤其是在黑暗里听见他说“再跟着就把你们的脖子拧断”的时候,燕知的后背都跟着一凉。
结果一出巷子,牧长觉又笑着揉揉他的头发,“哥刚才演得好吗?”
那燕知没个觉得不好,又有点后怕地搂着他,“演太好了。”
从那以后每次一起出门,牧长觉都把燕知捂得严严实实。
类似的事燕知只亲身经历过那一次,牧长觉也从来不主动跟他讲这些。
但是网上好多牧长觉被路人拍的照片,角度一看就挺刁钻的。
有些距离很近的,照片里的牧长觉明显一无所知。
在一起的时候,燕知恨透了这些偷拍的人,觉得他们偷了自己的东西。
直到后来分开了,哪怕明白不应当,他又好像有些恨不起来,甚至在羞耻中享受别人偷来的东西。
“可是在学校里住着,人更多,年轻人更爱凑热闹,不是吗?”燕知努力查找对方的逻辑漏洞。
“之后这部电影会在康大取景,被拍怎么也是在所难免。”牧长觉偏头看他,“而且住在康大这种名校里面,被燕教授这样的科研人才熏陶,对我塑造人物很有帮助。”
燕知还在挣扎,“但是,学校分给单身老师的公寓面积很……”
“一整套的青教公寓,总不会比咱俩当年的卧室小。”牧长觉的语气平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存在。
燕知的脸一下就红了。
他不明白牧长觉为什么说的不是“我的卧室”,而是“咱俩的卧室”。
而且其实燕知在牧家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
清清白白的十几年,让牧长觉这么若无其事地几个字,说得含混起来。
“公寓里只有一张床。”燕知干巴巴地做最后的抵抗。
牧长觉沿用着之前客观平静的口吻,“咱俩当年的卧室里,也……”
“好,”燕知觉得再讨论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们可以买床。”
他再次反省,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他就又误会了牧长觉的“体面”。
学校附近有家宜家。
俩人吃完饭开过来,正好刚过下班时间,宜家里面人不少。
他们在卧室区挑床架和床垫,就总有人不停往这边看。
甚至有人光明正大地掏出手机来拍他俩。
燕知习惯了被人拍。
但他今天有点累,把连帽衫的兜帽拉了起来。
牧长觉好像完全察觉不到别人在拍自己,在几个不同硬度的床垫上轮流试坐又躺下,挑得很认真。
燕知被他的松弛感染了,更懒得关心有没有人在看自己。
反正在学校里也都被围观习惯了,看就看吧。
牧长觉作为公众人物都不在意,他去在意就显得太把自己当事儿了。
刚退烧,吃饱了又放松了精神,燕知有些犯困。
他原本是靠在一张软沙发上等牧长觉挑床。
等着等着,他就慢慢歪到了扶手上。
感觉到有人在扶自己的时候,燕知立刻绷紧神经,竭力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谢谢,不用扶我,谢谢。”
“没事儿,是我。”
感觉到被熟悉的力道托住,燕知正在光速启动的大脑又转不动了。
他手上的劲儿松了,放松地搭在那副宽厚的肩膀上。
每一次。
每一次当他需要的时候,这个声音都在。
它违背燕知的意愿,和他的大脑达成古典制约,轻松卸下他的防备。
清醒的一部分意识依然在提醒他。
一切只是他在沙发扶手上自我安慰的梦境,是神经元出于保护目的的错误发放。
根本没有人在他身边。
但燕知还是忍不住极轻地问:“你怎么才来。”
对方保持着他期望中的沉默。
“你比我更清楚原因,对吗?”
预料之外的回答像冷水。
燕知的梦,一下就醒了。
第6章
“燕老师,麻烦您签下字。”宣传部的行政把一式四份的合同递给燕知。
燕知最后确认了一遍责任项和薪酬的发放方式,分别在几个乙方的横线处签好名字,带着自己那份出了宣传部。
望松涛正在外边等他,看着他出来,笑脸迎上来,“我们燕子真是门面了,又是知名学府的顶尖精英,又能给这么牛掰的剧组当角色指导。”
燕知看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礼貌地点了个头,把他绕开了。
“诶呀燕子!”望松涛巴巴地追上来,“把你家地址说出去那个事儿,也不能完全怪我对吧?我也没有主动告诉牧长觉。”
“那他怎么知道的呢,嗯?”燕知站住了,半笑不笑地看他,“我告诉你没半个小时,他就找到我家来了,是不是有点过于巧合了?”
“这事儿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吗?真不能怪我。”望松涛苦着脸,“他说找你有特别急的事,但是他说你跟他闹别扭呢,说什么也不会告诉他,所以我……”
他看看燕知,有点小心翼翼地解释,“原先你俩关系多好啊,那牧长觉把你当命根子似的宝贝着。你这一回来,他下一秒就紧接着出现了,我还以为你俩又和好了怎么的。况且当他过去三不五时地请全班吃东西,我哪顿也都没少吃……”
燕知哑然了几秒,继而一笑,“你这吃人家嘴短的时效性还挺长的。那你抄我那么多作业怎么不见你记着呢?”
看他似乎不打算计较了,望松涛终于舒了一口气,“得亏你不像小时候那么记仇了,要不你这不得跟我绝交?”
“那不至于,谁也不是小时候了。”燕知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望松涛说哽住了,“怎么着燕子?要不我跟这儿给您磕一个,您别把话往人心里扎成吗?”
燕知茫然了几秒,“哦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顺着你的话,随口一说。”
这回望松涛没敢提前放松,“真没事儿?要是你不乐意让牧长觉找你,我给你找房子,咱们搬走。或者你想跟牧长觉直说,我陪你去。”
“没事儿,不至于。”燕知摇摇头,“我其实自己跟他说过了。”
望松涛眼睛瞪大了,“你自己跟他说了?你说什么了?”
燕知把手里合同摊开,轻轻在手心里拍了拍,“我跟牧长觉签一个剧组合作的事儿,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啊,是,你们学校招生那官博评论区恨不得把你一天喘几口气都扒出来,更甭提进组这么大事了。还有那剧组也风风火火地跟着联动,网上都吵翻了。我还以为这事早板上钉钉儿了,谁知道你今天才把合同签喽啊。”望松涛忍不住地撇嘴。
燕知对网上关于自己的讨论没那么敏感,这些事望松涛不提他注意不到,现在提起来他也不多在意。
他抿了一下嘴,“我的重点是我跟牧长觉往后,就完全是工作上的一点关系,别的事儿我们都不用再提了。”
望松涛忍不住地偷瞥他两眼,“燕子,你俩……真掰了?”
“多少年前的事儿了。”燕知笑了笑,目光垂下去。
“有种。”望松涛由衷敬佩,“多少人前任都是跨不过去的槛儿,我们燕子就不会。别说对方是牧长觉,就算是天王老子,我们燕子都不吝他的。”
燕知低下头,语气轻松,“那是。”
那天是他糊涂了,牧长觉说要借宿他就被牵了一路往后说。
但是最后牧长觉一句话把他叫醒了。
他俩早不是能住在一起的关系了。
牧长觉说得没错。
燕知对自己当年怎么不告而别、怎么人间蒸发记得一清二楚。
他太清楚了。
他比谁都清楚。
糊里糊涂地跟牧长觉睡了一觉,就像是陷进一场左右为难的梦里,让燕知在做一切决策的时候被牵绊着,犹豫不决。
但是既然梦醒了,燕知就没理由还在原地打转。
那天在宜家,燕知跟牧长觉说自己想了想,还是不方便让他过来住。
这种非常临时的反悔,他本来想了一整套的说辞。
但是没有像之前那样试图说服他,牧长觉只是给他买了一杯宜家的热牛奶。
牛奶用纸杯装着,有淡淡的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