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一闭眼就总想起来在办公室的那一晚。
当时他刚睡醒,对自己的判断缺乏验证,纯想当然地把牧长觉当成幻象,还聊了那么多有的没的。
他不知道牧长觉会怎么想。
因为当他说完“旧人”那一套,牧长觉也只问了后面那一句。
燕知沉默。
他也不追问。
但这不是第一次了。
上次燕知在楼梯上也认错了。
他跟牧长觉走得过近,一定是不安全的。
好在会议日程很紧凑,燕知又是极为出众的年轻学者,参会的过程当中时常有人过来跟他交流。
因为他是临时决定要来的,之前并没有准备报告。
但是主办方听说他来了,特地跟他商量能不能准备一场加时报告。
这种业内的宣传跟网上那种流量不同,对燕知的学术影响力大有裨益。
他本人也对此类机遇来者不拒。
报告之外,他还跟实验室的每个学生都开了视频会议讨论进度。
薛镜安的功课做得很积极,对信息的吸收程度远超于燕知的预期,也让他放心很多。
剩下几个小孩有杨晓生带着,项目推得无功无过。
燕知跟他们视频会议的时候,梅时雨还代表全体实验室成员问他:“燕老师你什么时候回来?”
燕知看了下日历,“下周三。”
“唉€€€€”梅时雨在一堆鬼哭狼嚎中叹息,“感情淡了呗?我们不重要了呗?燕老师在外头有学生了呗?啊师兄别打头啊……我要被你打傻了!”
程芳离着话筒远,声音没梅时雨大,“燕老师在忙,你能不能别废话?下周三就下周三呗,不就还一个礼拜?”
然后他的声音凑近了,“燕老师你哪趟飞机?东西多不多?我们去机场接你吧?”
梅时雨被他挤在一旁翻白眼,“你废话少,到时候去接不就完事儿了?问这么多有的没的……啊程芳!我、操!”
“臭小子做实验怎么不见你这么机灵?!上个礼拜的枪头你插了没有?”
“是谁在日历上一天天打叉等燕老师回来我不说,因为程芳不愿意透露姓名!!”
视频那头“叮铃咣啷”一阵热闹。
燕知在这头叹了口气,“不用接,我自己打车回去。”
根本没人听。
燕知把视频挂断了,最后的画面里有一只运动鞋从空中划过。
他简直头疼,有点想考虑田中志的实验室管理建议。
但一想到那帮小孩进度还凑合,又觉得可以暂时缓缓。
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邮箱里躺着剧组给他的准假通知和几封新的学术会议通告。
微信里有条望松涛问他有没有空去他姐家吃饭的消息。
除此之外,就是实验室那帮孙猴子在企鹅群的胡言乱语,打赌燕知是不是四杀连击微博热一。
上一次燕知上的热搜也是实验室嚷嚷他才知道的。
他打开微博发现热一里面确实有自己,但是没有一张正脸,甚至说连头发都没拍着,只是一些戴着兜帽的侧影或者背影。
哪怕是正对着镜头,他也被牧长觉挡住了。
牧长觉高,在人群中显眼,几乎在每一张里都护着他的腰或者背。
评论区已经完全吵翻天了。
【你说这是那个康大老师我是不信的,脸都没一张你测DNA了?】
【那也不至于是女的吧?以牧哥为参照物,这人少说得一米七大几】
【牧哥说了不找对象行吗?你们看不见他个人微博置顶啊?不让涛cp打扰其他人】
【不是cp这是啥?你跟你哥们儿走路都跟护着孕妻一样?】
【而且如果这是男的,牧哥不就出柜了吗?他又要退圈息影了吗?】
【姐,牧哥能跟你那流量哥哥一样吃女友粉吃到馒吗?而且大清亡了这么久,你还坚守钥匙配锁那一套呢?】
【我纠正下楼上,牧哥没息过影哈,就是调整学习了一段时间,造谣超五百转要金桔的】
【别吵了各位!牧哥首页那条禁涛cp置顶没了!!】
燕知只是看了一会儿评论区,就看见转评数目一路狂飙。
并且这条宣布牧长觉置顶消失的评论很快被顶到最热。
燕知犹豫了一会儿,点进了牧长觉的主页。
牧长觉的微博感觉就是个纯工作号,头像是第一次拿影帝时候的颁奖照。
燕知没看过那部获奖的电影。
因为他记得那幅海报里的牧长觉过分瘦削,眼窝和两颊深陷得几乎如同枯骨。
燕知深知他演戏投入,但还是看着难受。
他想让他在自己意识中的构象是健康的、平安的。
牧长觉二十五岁,演一位三十七岁的失独父亲。
这部电影获奖,刚好是燕知走的第三年。
牧长觉的微博全都是和工作宣传相关的,转发过近期上映的电影卡司接龙,点赞过《咫尺》的花絮短片。
燕知向下没滑多久就结束了,因为博主仅开放显示最近半年的动态。
牧长觉的世界看起来很好,没有燕知在也一切如常地转动着。
这样一想,燕知就有些释怀,甚至为牧长觉一直没有联系自己感到一些轻松。
他们两个人分开之后各自有轨迹,燕知觉得自己总是把一些细枝末节放得特别大有些太敏感,不洒脱。
上回办公室那事说不定牧长觉早忘了,就他还在这提心吊胆怕被发现什么。
其实能发现什么呢?
牧长觉永远不会知道他早就疯了。
担心得多余。
燕知心里有点闷,看着时间还早,一边到酒店楼下的酒吧点了一杯单麦,一边给望松涛回了个电话。
提示音刚响一声,望松涛那边就接了,“祖宗,你又干嘛去了,怎么也不回消息啊?”
“我到南边开个会,今天一直有同行聊合作,没顾上看手机。”燕知抿了一口威士忌,温和地解释。
“吓得我,我今天去学校找你了,你学生说你出去了。你实验室小孩儿都挺逗啊,下次给他们带火锅。”望松涛知道他平安,说话就乐呵了。
“嗯我看见你消息了,等回去看看竹姐吧,她有空吗?别耽误她忙。”燕知的拇指轻轻蹭着玻璃杯口。
他好长时间没去过什么人家里,还是有些退缩。
望松涛一肚子苦水,“她忙啥啊她天天闲得难受,人家不婚不育芳龄永继着呢,炒股光赚不赔的懒惰包租婆一个,现在正缺乏人生动力。燕教授快去给她打点鸡血,别让她整天折腾酱菜了,我这店里送都送不过来。”
燕知心里原本那点隐秘的酸楚让他这一叨叨,消散了不少,“竹姐还年轻,你怎么说人家是包租婆。”
“燕子你不在国内,‘包租婆’就是我这种人望尘莫及的绝对褒义词。”望松涛又问他:“上次去你不舒服,后来好利落了吗?”
这些小毛小病的,燕知都不当事,“本来也没什么,早好了。”
“你越这样我越不放心,你去出差有人陪着吗?”望松涛刚放松的声音又紧绷起来,“带着学生呢吗?”
“临时决定过来的,学生没准备。”燕知笑笑,“我独来独往多少年了,您甭操这种闲心了吧。”
“那行,我再八卦最后一个事儿。”望松涛问:“微博上跟牧长觉一起上医院的人,是你吗?”
燕知没吭声。
“诶呦我不是嫌你跟他一块儿,我是说怎么上医院去了呢?我看他一直护着你,是闹病闹得厉害吗?”望松涛语速快了不少,很担心。
“只是普通体检。”燕知回答:“就是查查生理指标。我挺好的,都很健康。”
“你最好是。”望松涛的语气里有警告的意味,“你就算是内什么,也不能内什么,昂。”
燕知没懂,“啊?”
“算了,傻瓜一个。”望松涛叹了口气,“保护好自己,别让别人骗你。”
燕知更不明白了,“谁骗我?”
“没谁。”望松涛直接放弃了,“你回住的地方了吗?那边也该天黑了吧?大晚上别在外面瞎晃。”
“嗯,我在酒店呢。”燕知把剩下的杯底喝了,“我现在回房间,挂了吧。”
路过酒吧的玻璃窗,燕知看到海边的棕榈被吹到了一个很夸张的角度。
一对年轻情侣从他身边路过,“今晚有台风?为什么没出行提醒啊?”
“估计是没名没姓的小台风吧,撑死下场大雷暴。都这个季节了,这种小台风不值一提。”
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燕知感觉余光里闪过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形。
穿着牧长觉偏爱的黑衬衫,消失在反光的玻璃门后。
燕知皱了一下眉,有些僵硬地直接坐电梯回了十一楼。
他的房间面朝海,透过半透明的窗帘能看见远处的海面上隐约闪烁的银紫色电光。
燕知用掌根压了压眼眶,严严实实地把内层的遮光窗帘也拉了起来。
房间的密封性很好,相对于当地的空气湿度甚至可以算是干燥。
燕知把旅行箱拉到正对门的位置,坐在上面做今天的交流提要。
这样他就可以清楚地看见门下面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