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制约 第50章

他印象中抽屉里是有退烧药的。

但燕知摸着黑蹲在柜子边翻了一会儿,只找到一盒过期的感冒药。

他起身准备开灯去找水,结果刚一站起来眼前突然全黑了。

他没站稳,一下子直接坐地上了。

这一下摔得不轻,燕知有点发懵,半天没能从地上起来。

他心跳得厉害,像是要从嗓子里突突出来。

在地上缓了一会儿,他心跳恢复了,眼睛却没跟上。

燕知感觉可能有点麻烦了,摸索着找望松涛的电话。

但一想这半夜两点多,把谁叫过来都不合适。

人家家里有老有小的,又不像他。

燕知又犹豫要不直接叫120,但是他不知道国内的120是不是跟斯大那边一样,动辄就叫人倾家荡产。

算了。

燕知摸到冰箱,又从里面摸之前牧长觉冻在这儿的分装鸡汤。

他刚把鸡汤贴在额头上,门就响了。

那个动静不大,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后他就听见牧长觉的声音在外面,“燕老师,给我开下门。”

燕知站着没动。

外面又说:“我东西落在你那儿了。”

燕知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样。

这该不是幻象的。

幻象不跟他玩这些敲门的把戏。

“什么东西?”燕知问他:“可以明天拿吗?”

“不行,我现在就得拿,等不了了。”牧长觉没走。

“那你等一下。”

燕知开门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兜有点化了的鸡汤,两颊泛着异常的红,嘴唇却没有血色。

他却在假装刚睡醒,“那你进去拿,我在这儿等你。”

他想的是牧长觉进去拿完就走,自己直接在这等着他,不用来回走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他自以为挺熟练了。

过去燕知在斯大时租了一个转不开身的合租卧室,每次瞎起来也是照样可以烧开水泡面条。

要不是他肠胃不好怕添医药费,烧开水本来也可以省了的。

虽然现在学校的公寓大一些,他暂时还没有那么熟悉。但终归住了一段时间,结合着瞎久了的心得,装一会儿应该也问题不大。

燕知扭头指着房间里,“牧老师忘了什么东西?你自己找找在哪儿。”

他能感觉到牧长觉一直在他面前站着,但是看不到牧长觉在干什么。

燕知对任何事物都不如对牧长觉熟悉。

他按照默认角度仰起头,应该看到的就是牧长觉的眼睛,“你不是着急找东西?两点多了,找到了赶紧休息。”

夜已经太深了,他说话的声音很轻。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忘了。

所以燕知并不知道房间的灯全都没有开。

楼道里的声控灯从侧面照着他那双明亮而没有焦点的眼睛,让牧长觉从里面看见自己。

牧长觉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燕知被摸哑巴了。

他不确定牧长觉是不是叹气了,然后听见他走到房间里拿了什么东西,“你找到了,那……”

牧长觉拿大衣把他和他的台词一起裹住,弯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把门带上就一路往楼下跑。

等燕知反应过来已经被抱进了车里。

他看不见,下意识地抓着牧长觉的衬衫,“怎么了?现在是去哪儿?”

“你靠着休息,我开车,带你去医院。”牧长觉把自己的衣服也给他盖上,“我马上上车,就在你旁边。”

“我不用去医院,”燕知皱眉,“这大晚上的去医院干什么?”

他要下车,但是车门从里面打不开。

是上了儿童锁。

“牧老师,别麻烦了真的。”燕知对自己的身体有数,他过去也不是没发过烧,“我明天上午跟学生有讨论,你早点回去休……”

牧长觉的一只手压在他额头上,声音还是温和的,“你听话,靠好休息,到了我喊你。”

本来燕知觉得什么事儿都没有,只是个头疼脑热的,多喝点热水捂着睡一觉就熬过去了。

在斯大的时候,他同学感冒发烧去诊所,医生都不会给开抗生素,发两粒泰诺就让回去休息。

燕知听人家讲了几回,亲自去诊所的钱都省了。

在国外那几年过下来,他也只有两次急救是因为发烧,是小概率事件。

幻象也从来不劝他去医院。

燕知说难受不想动,幻象就会哄他好好睡。

因为燕知用来刻画幻象的素材就是这样的:他要什么牧长觉都会给,他做什么牧长觉都纵容。

而不是像现在正在开车的那一位,让他觉得身上尖锐地疼了起来。

原本燕知觉得可以忍一忍的疼从骨头缝里钻出来,酸液一样地腐蚀着他的肌肉。

他的眼睛看不见,两侧的太阳穴像是各插了一根针,断断续续地通过跳跃的电流。

眼泪从眼角滑出来的时候,燕知觉得太夸张了。

他被撞裂肋骨的时候没哭,胃疼得站不起来的时候没哭,现在只是有点着凉居然值得他掉眼泪。

燕知在高烧中思考着过去为什么没有这么难受。

有一次赶上大流感,燕知打了疫苗也没能躲过去。

从学校坐车回出租屋的路上,他难受得站不住。

赶上夜间高峰,公交车上没座位,燕知只能坐在车厢的台阶上。

他旁边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在给一个小朋友讲童话故事。

燕知听了两句,发现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这个故事在他很小的时候,牧长觉也给他讲过。

“小女孩划亮火柴,她看见了温暖的火炉和香喷喷的烤鸡……”

“……太冷了,她又划亮第三支火柴。‘外婆!’她惊喜地叫了出来……”

“为了不让这一切消失,她点燃了手中所有的火柴……”

燕知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当时他是为自己庆幸的。

因为他不需要火柴。

他只要闭上眼,就可以把身边冰冷的扶杆想象成温柔的肩膀。

那个时候燕知也没哭。

他甚至是幸福的。

牧长觉的车暖气开得足,远比充斥着流浪汉气味的拥挤车厢要温暖多了。

但是燕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一直流眼泪。

好在流眼泪没声音,他可以一直闭着眼睛假寐。

“到了,醒醒了。”牧长觉似乎相信了燕知在睡,轻轻揉了一下他的手,就从驾驶座下去了。

“嗯。”燕知假装鼻音是因为刚睡醒的惺忪,趁着牧长觉下车把脸擦干了。

“我抱着过去,你别动。”牧长觉的声音稍微严肃了一点,“我们快点看完医生,就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燕知不知道自己的眼睑和耳朵全哭粉了。

他说话的时候除了有点鼻音之外,很冷静,“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牧老师先回去吧。”

他的眼睛已经能看见一些了。

牧长觉出来得这么急,未必戴着帽子口罩,到时候又被网上的人议论。

燕知不喜欢。

“我也戴帽子口罩,不会被认出来,好不好?”牧长觉一边说,一边仔仔细细把他从头到尾地包严了,连头发丝儿都仔细理进帽子里,只露了他的鼻子和眼睛在外面。

燕知没吭声了。

“燕老师搂着我一点儿,不然不好抱。”牧长觉抱着他,背身把车门关上。

燕知犹豫。

“好了好了。”牧长觉轻声催他,“生病了不舒服,还不可以靠着我?”

一句话说得燕知又难受。

他分不清是身体难受还是心里难受,枕着自己搂住牧长觉的手臂,把眼泪都洇了进去。

到夜间门诊的时候,燕知的眼睛恢复了一大半,至少模模糊糊地能看个轮廓。

值班医生恰好是上次给燕知做B超的其中一位,看见牧长觉进来,很诧异,“诶?这不是牧老师?”

“他发烧了,麻烦您给看一下,他在这儿有体检存档。”牧长觉把燕知放下,扶着他坐好,“没力气就靠着我,看一下我们就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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