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大水还没有直接劈头盖脸浇下来,被狂风一吹,柳寻芹脸上已能感觉到相当浓重的潮气水气。
她封闭了自己的听识,头脑内的刺痛稍缓。但是五脏六腑的共震还是让她感觉到了喉头的腥甜。
该死的。
来自于医修的一双纤细灵巧的手结出了一个复杂的手印,片刻后,一道白色的微光,自越长歌的眉心窜入。
越长歌奏乐的手微微一顿,她感觉到了柳寻芹的灵力游走在她周身各地,每一条经脉里,借用对人躯熟悉的便宜,精准牵扯着她的每一块肌骨,迫使她松开手中的唢€€。
正威胁般往这边压来的水浪突然顿住,仿佛凝固了一般,不再有冲这边倾泻的趋势。
越长歌阖上双目,以自己的身躯为道场,在极细微的方寸之间,开始与她争斗。
女人扣着唢€€的手一点点被松开,又在摇摇欲坠时猛一下扣紧,开始新一轮的角逐。
那窜起来的一湖水就这样离奇地悬在天上,时不时过来一点儿,又时不时歇下去一点。
底下抬头仰望的弟子们的心情也和这水一般,起起落落,颤颤巍巍。
主峰之上,掌门正在处理公务。她正觉闷热,便将窗子开了一扇,想要欣赏一下太初境的湖光山色。不料山色犹在,湖水却全没了,悉数涌上了天空,正倒悬在灵素峰一旁。
掌门愣住。
掌门将窗子关紧,她闭上双目休憩了一下。想着今日可能确实太勤快了些,明天得休息一下。她如今还不到两百岁,年轻得很,怎么眼神都开始昏花了。
结果待到她再次推开木窗时,那湖水仍在优雅地悬在天边。
*
正斗得起劲儿时,越长歌突然吐出一口血。
她抿起唇,看着那口血的色泽,黑得出奇。
忽觉有些不对。
自己的指尖,目光所及的一处,竟已开始缓缓泛淤。
“既已中毒,还强行运功。”柳寻芹的声音自远方荡来:“你争不长久的,只会死得更快。”
“柳寻芹!!”
越长老不可置信,起初尚相当硬气地呸了一声,“卑鄙无耻只会玩阴的是么,什么时候给老娘下的毒?”
指尖好像又淤黑了一点。
她浑身灵力运转缓缓打止,连忙问道:“会折寿么?”
蔓延到了手腕。
她慌道:“会伤皮肤么?”
她一下子软了半边身子,哽咽起来:“柳柳,妾身错了,错得好离谱啊€€€€下次医仙大人说往东我绝不往西,您要砸狗我绝不撵鸡,此后千依百顺绝不有半句忤逆,当牛做马定不喊一声苦累,小心肝你快回来人家现在很脆弱很着急……”
缠绕在她手上的藤蔓却渐渐歇了力道,消失在原地,带有熟悉气息的灵力也一并抽离。
越长歌跪坐于地,颤声道:“天杀的你不会下完毒就跑了?!”
“本座要是香消玉殒于此地,一定要在灵素峰立个碑,上书九州岛第一医仙因嫉妒同门师妹美貌而下药毒杀。”
“师姐姐€€€€你在哪里?”
一粒灵丹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刚好卡进越美人还在长篇大论的嘴。
她捂着嘴咳嗽起来,双眸泛红,险些没被噎死。
“此毒不伤神智。”
柳寻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轻讽道:“怎么在你这儿就不一样。嗯?”
灵丹解药遇水则化,没让她噎多久,很快喘回来了一口生气。
“你……”
越长歌抬头看向柳寻芹,只可惜嗓子还有些痒,她伸出一根手指,直对着柳寻芹,不断咳嗽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柳寻芹稍微偏了下头,在心底笑了笑:“还是不服么?”
越长歌双眸微微睁大,看向她背后的天空,似乎有些绝望。
柳寻芹背脊一凉,她倏地转身。
方才越长歌被灵丹卡住,只顾着咳嗽,最后一丝力气泄去,被强行升起来的一大泽湖水无人操纵,还没来得及好好放回湖里,猛地一下子冲这边倾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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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背脊上的水猛地砸来,仿佛要将人锤烂。
水浪劈头盖脸一浇,口鼻舌全部被水吞没,更让人一时很难睁开双眼。
黑暗之中,柳寻芹向前撞到了什么,失重感微微传来,又意外地压住了什么柔软的物什。
她感觉自己滚了几遭,甚至压断了几根竹枝,回过神后,被摁在了冰冷而潮湿的一块山石上。
一缕曦光,自歪斜的竹林上端疏然漏下,照在了被水打湿的山石上,呈灰黑色。
柳寻芹双睫闭着,过了一会儿,四周没有动静了,只有脸上还嘀嗒落着些水珠,也不知是从哪儿淌下来的。
柳寻芹睁开双眸,在极近的方寸之间,仰头对上一张面孔。
底子是侬丽稠艳的,偏生沾满了水珠,她还在弯着唇笑,笑得放肆又愉悦,乃至于最后痛快发作了出来,水珠顺着下巴一颗颗滚下来,生动极了。
“怎么?”越长歌此刻正支着身子,撑在柳寻芹身上。
她稍微塌下一点腰身,柔声道:“师姐这么怕水呢,往我怀里死命钻。哎呦,可爱死了。”
柳寻芹如今也着实狼狈。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全部湿了个透彻,眼睫上都是水珠。她一只手抵在越长歌肩上,另一只手下意识紧搂着她腰,的确是像往她怀里躲。
她喘息着,方才憋了很长一口气。
但是在两人狭小的空间内,这种喘息似乎又显得太不对劲了。
意识到这点后,柳寻芹只好克制地将嘴闭上,她顿了顿,幽幽盯着越长歌,问道:“你是故意的么。”
“你说这水?我都快被你毒死了,哪里还管这么多。”她无辜得很。
“针上□□,倘若不碰,也不会有事。”
“……”
越长歌回忆了一下,还真是自己躲过了也要拔出来一根瞧瞧。
好奇心害死猫。
这般想着,视线又不自觉落回柳寻芹身上。
哪怕她的手抵在自己肩上,越长歌还是没有完全地压住她,而是撑起来了一些。毕竟面对面肌肤相贴,又湿着身子,着实很让人紧张。
况且,她的呼吸悉数呵在了自己的颈窝里,并不像这个人,而是很轻很温热的感觉。
越长歌一旦靠近她,全身的感官几乎都快要被调动起来。呼吸,独特的草药苦涩味道,抵在她肩上的力道,柳寻芹被砸懵那一刻略显得柔弱的神态,和此时专注于自己脸上的目光。
一切都被捕捉着。
柳寻芹盯她半晌,不动声色地问:“今日你……为何躲着我。”
她讲话时一颗细小的水珠自薄唇上滚落,仿佛滚进了越长歌心里似的。
终于,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越长歌最终败下阵来,她虚弱地叹了口气,将柳寻芹放开,自己则辗转着软着身子倒在她身旁€€€€同样也躺在那冰冷坚硬的石上,勉强寻了一块平整地。
越长歌绕着自己的头发,绕来绕去,像是在缠绕自己不宁的内心。末了,她用术法一点点将自己身上的水剥离开来,顺便将柳寻芹也烘干一些。
她的手指最终点在了自己的下唇上,小心请示道:“本座那天晚上胡编乱造的混账话,师姐大人有大量……此等糟粕还是早日忘掉为好。”
柳寻芹双睫一闭:“为什么?”
“你€€€€”越长歌翻了个身,突然面向她,凑过去了一点儿,眨巴眼睛问:“什么为什么?”
那衣领毫无羞耻地敞着,白花花一片,她腰一扭,恰好压成一道幽深的沟壑。
柳寻芹刚才扭头看过去。
画面像是怼到了她的眼睛。
她默默将头扭回来。
“犯得着么。”
何时这么宽宏大量了?
“以前不是€€€€”越长歌稍微放松了一些,靠在她耳边说:“小时候,师兄打趣你和云云好配,一个正巧喜欢钻研疑难杂症,另一个则病得很投其所好。你却当场冷脸,讲着什么‘眼神不干净就拿出去洗洗’,‘把这种无聊的精力放在修行上也不至于回回垫底’的话,将人好生羞辱了一遍。我们可都目瞪口呆,第一次见你说那么长的话。”
“他讲的确实很无聊,不是么?”柳寻芹想了想,“本来没有的事。我只是在给她治病罢了。”
“嗯哼。”
越长歌一面附和,一面心惊胆战地想,那么自己昨天晚上杜撰的东西,兴许是太过离谱,已经无聊到让柳寻芹都懒得反驳和深究了。
柳寻芹心想: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在躲我。
她也有些摸不透越长歌了。毕竟这女人对她做下的损事只多不少,区区这一件完全在寻常的发挥水平之内,有什么值得让她怂成这样的。
虽说是她编的。
柳寻芹有点无奈。
平心而论,她编得漂亮又动人,桩桩件件,还真像那么回事。
柳寻芹大抵不会说出口的是€€€€那天晚上,难得自己调药时也走了神,双眸垂着,摩挲着瓷罐的手凝住,屏息听着这起承转合,一直待到她最后一个字含着笑意讲完。
可是这个故事,连编写者自己也不相信。
怀着莫名的遗憾,柳寻芹没有再说什么,她又恢复了平静:“我寻你另有别的事。”
“嗯?”
柳寻芹支起半边身子,环顾着四周的竹林,她沉默了片刻,道:“在此之前,我得先与你算算这笔账。”
“什么账?”
越长歌揉着一把老腰,娇弱地扶着一根竹子站了起来。结果人还没站稳,那根竹子却已轰然倒塌。
她手一僵,环顾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