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钱拍回来肯定是不可能的。”坐在正中间的领导一上来就定下了会议的基调,“现在媒体都在关注这事,处理不好会闹大笑话。”
“但不拍也不行,”另一个领导开口道,“被欧美买家拍走,我们的脸往哪儿搁?”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想想,怎么阻止这场拍卖会。”
乔清许和姬文川不是体制内人员,低调地坐在会议室角落。但毕竟最终将是姬文川出面参与竞拍,所以两人的存在感自然不会太低。
“文川。”一位长辈抬起视线看了过来,“你有什么想法?”
满桌子的人都跟着看向了角落,浓浓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实在不行,”姬文川说,“我先拍下,然后拒绝付款。”
“这只是缓兵之计。”长辈说,“等过阵子他们还是可以重新拍卖,而你还会被国外的拍卖行拉黑。”
会议桌上的其他人又讨论了起来。
“我看还是想办法阻止开拍吧。”
“时间都定下来了,还怎么阻止?”
“这个高山健也是油盐不进,也不想想他还要跟中国做生意。”
“他之前已经松动了,施压也不是完全没效果。”
“他要求五千万美元私洽,这跟强抢有什么区别?”
“我跟他接触下来,感觉可以继续往下谈。他也不过是撑着一口气,只要利益谈拢,都好说。”
“谈判也需要时间,他把拍卖会提前,明摆着就是不想再谈的意思。”
“所以我们先想办法拖延,只要拖下去就有机会。”
乔清许听了半天,发现发言的人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没有一个人提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你真的要去做这件事吗?”他问身旁的姬文川道,“如果拖延没用,你反而被国外的拍卖行拉黑怎么办?”
“没事。”姬文川轻描淡写地说,“至少可以捡个民族英雄当当。”
乔清许实在没法把姬文川和“民族英雄”四个字联系起来,又说:“如果你是为了我,真的没必要,我不想你牺牲自己。”
姬文川轻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捏了捏乔清许的后颈:“不是为你,姬家也有社会责任,不然怎么可能出现在历史课本上?”
乔清许并没有被说服:“你又在给我台阶下。”
“这次真不是。”乔清许敛起笑意,语气略微严肃了几分,“姬家在国内收藏圈的地位你也知道,如果我不站出来,别人只会在背后议论。相反我站出来会收获一片赞誉,所以这不是什么牺牲。”
“可你在国外……”
“我在国外的活动并不多。”姬文川打断道,“而且真要有什么活动,也不必我本人出面。”
乔清许明白姬文川的意思,即使被国外的拍卖行拉黑,在他那里也不什么事。
但乔清许还是觉得不妥,这时只听姬家的那位长辈又说:“我们去竞拍也可以,但要确保能搞定高山健才行,不然拖延时间有什么意义?”
“可这种事情谁能保证呢?”另一人反问道。
“那我们姬家为什么要挺身而出,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姬家长辈的态度比姬文川要强硬一些,明显是想要个说法。会议又陷入了僵局,大家各说各的,似乎都顾虑颇多。
乔清许没有这些“大佬们”那么多的顾虑,站在他的立场,最重要的还是避免恶意竞拍对姬文川造成影响。
“或者这样呢?”乔清许猛然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会议桌上的讨论。
所有当官的没当官的同时看了过来,纵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乔清许,也不由有些紧张。
他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有没有可能让‘拍下不付款’这个行为正当化?”
“怎么正当?”姬家长辈皱着眉头,却也认真考虑起了这个提议,“系统错误吗?”
“系统错误听上去也很像是借口。”乔清许顿了顿,见没有人插话,又说道,“我想的是,在外界看来,姬文川是姬文川,中国政府是中国政府,我们可以把两者分开来。”
坐在正中间的大领导来了兴趣:“怎么分开?”
“比如我们可以营造出姬文川想付款,但中国政府不让的假象。”乔清许说,“只要让姬文川夹在中间难做,他没法付款,也就算不得恶意竞拍了。”
“假象。”大领导若有所思地用食指敲着桌面,“你是说我们对外演一出戏?”
“可以这么说。”乔清许道,“我听各位的意思,只要我们拖延时间,就有机会搞定高山健。现在的问题是恶意竞拍可能会影响中国人的声誉,其他欧美买家还有可能谴责我们,所以最好是把姬文川和政府剥离开来,让政府出台一些政策阻止他走完拍卖流程,这样外界就没法说什么了,因为我们政府的立场从未变过,一直是反对这场拍卖的。”
会议桌上又讨论了起来,姬文川靠近了乔清许,低声说道:“我说了没关系的。”
“我知道。”乔清许吐出一口气,缓解刚才发言的紧张,“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
姬文川捏了捏乔清许的手:“辛苦。”
“小乔。”坐在前方的姬家长辈又看了过来,“你说出台一些政策,有什么具体的建议吗?”
乔清许没敢乱开口:“我暂时还没什么想法……”
“或许可以把重点文物的监管范围扩大到全球?”姬文川思考着接过了话茬,“现在是国内禁止流通,假如新政策扩大到全球范围,我要是一付款,就是参与违法活动,这样倒是说得通。”
“这个思路可以,但可行性不高。”大领导接话道,“牵涉到法律的制定,两三天时间连草案都出不来。”
“或者就禁止中国人参与这只玉玺的拍卖?”姬家长辈说,“不过这样针对性太强,高山健可能更会逆反。”
一刀切不行,重点打击也不行,会议再次陷入了僵局。
乔清许将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边思考,一边对姬文川说:“禁止付款好像不太行,鎏金铜佛也是我们买回来的,哪些文物可以买,哪些不可以,两三天时间很难有个界定。”
“是。”姬文川也否定了自己方才的提议,“禁止这条路应该走不通。”
到了最后,会议也没讨论出具体的方案来,不过那位大领导听取了乔清许的建议,说会从政策方面来考虑此事。
毕竟别的不说,要真成了恶意竞拍,姬文川的五十万美元保证金会直接打水漂。
并且,要是最后乾隆玉玺还没追回来,那姬文川的挺身而出多少会显得有些没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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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来到拍卖当日。
虽说乔清许并非场上的拍卖师,但他始终控制着整场拍卖的节奏。
一是政策还没出来,他必须拖延时间;二是他必须装得像个真实买家,否则别人会看出来姬文川已经和中国政府联手。
最后拍得乾隆玉玺时,办公室里没人感到放松。
不过也就片刻工夫,人群猛然爆发出欢呼声,因为众人期盼的政策终于出台了。
“是什么样的内容?”乔清许凑近了姬文川的手机。
“以非法手段出境的重要文物,”姬文川念着红头文件里的字句,“再次入境时将被直接没收。”
乔清许愣了愣,立马明白了背后的用意:“好绝。”
许多爱国商人去国外购回重要文物,本身就是为了捐给国家。
但这项举动变成强制性措施后,不想捐给国家的商人就很尴尬了。
没有人规定姬文川拍下乾隆玉玺就必须捐出去,他完全可以放在雅颂博物馆里,来彰显自己在收藏圈里的地位。
现在政策一出,他没了别的选择,东西压根带不回来,四千多万美元只能白白捐给中国政府,他还怎么付款?
“确实很绝。”姬文川说,“这个政策表面上打击的是去国外参与文物拍卖的中国人,自己人打自己人,高山健也不好说什么。”
“但实际上打击的是拍卖中国文物的行为。”乔清许说,“现在中国人去购买重要文物,只能是公益性质,这样中国文物的价格也炒不上去了。”
就拿乾隆玉玺来说,如果竞拍的前提是无偿捐献,那姬文川还愿不愿意给出四千多万美元的价格,这事就得打个问号了。
假如他的心理价位只有一千万,那竞价超过一千万后,他就不会再出价,这样其他外国买家也没法再把价格往上叫。
因为说到底,中国文物之所以值钱,无非是有中国人愿意为此买单。
现在中国人都不愿意玩了,外国人还怎么炒中国文物?
这个政策一方面解决了恶意竞拍的问题,另一方面也遏制了国际市场买卖中国文物的热情,可谓是一举两得。
当然,或许也有海外华人不受制约,仍然热衷于参与拍卖,但至少就乾隆玉玺事件来看,它已经发挥了最大作用。
“这个时间点出政策刚好合适。”姬文川收了手机,说,“再早一会儿都不行。”
“确实。”乔清许点了点头,“如果提前出来,你已经知道会被没收,还继续竞拍,就没法拒绝付款了。”
“而我要是不继续拍,现在玉玺已经被欧洲人拍走。”
其实退一步来说,就算那欧洲买家花高价拍得了玉玺,当他得知中国政府的新政策时,应该也会重新评估,玉玺还值不值这个价。
如果觉得不值,多半也会想办法跟高山健进行协商。
“现在高山健应该也知道玉玺卖不起价了。”乔清许彻底放松了下来,“后面洽谈应该会容易一些。”
“是的。”姬文川道,“接下来就交给时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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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文川拒绝付款的事在国际上引发了热议,但没有人把这事定性为恶意竞拍。
勿言堂退还了保证金,毕竟新政策限制的只有重要文物,一些普通古董仍然可以卖给中国人,他们没必要跟身为重要客户的姬文川过不去。
两周后,高山健的态度终于软化,同意将乾隆玉玺无偿还给中国政府。
当然,“无偿”的背后是多方的努力,各地政府同意一定程度上减免高山堂的税收,媒体也大肆报道这一“善举”,给高山堂赚足了好感。
与此同时,国外好几场中国文物的拍卖突然取消,显然是受到了此次事件影响。
乾隆玉玺成功回国、拍卖中国文物的风气得到遏制,其实归根结底还是和百年前相比,国家真正强大了起来。
否则一个新政策公布,国人自己可能就不相信自家政府,外国人也更不可能当回事。
而现在中国在国际上有了话语权,也不会再像曾经那样备受屈辱。
和国外的舆论环境不同,国内社会都默认就是姬文川和政府联手带回了乾隆玉玺。
虽然乔清许觉得有些好笑,但事实是姬文川还真坐实了“民族英雄”这个名头。
雅颂博物馆里每天都门庭若市,不少人前来打卡。
姬文川索性举办了一场珍贵文物展览,就连雅颂宝库里的那套战国编钟都搬到了博物馆里。
开展第一天安排在闭馆日,不对公众开放,只有少数受邀人士能前来参观。
展厅的布置仍然很昏暗,灯光都聚焦在各个展柜上。但若是把照明全部打开,就能发现在展厅里走动的全是文物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乔清许游刃有余地跟会议上见过的大领导攀谈,没注意到陈秘走到姬文川身边,小声说道:“人来了。”
姬文川说了一声“失陪”,接着来到展厅入口,见到了那个拘谨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