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此次除开麒铃铃,我亦想解开你的心结。当时我在地府之中……”他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声,缓声说道,“看到了你作为于彦此世的磷灵回忆。”
“我知你对此世母亲的感情深厚,怨念颇深,便只是想助你达成所愿,不再那般遗憾痛苦。”
“你明明自己深知你母亲是为了你好,又知她固执,就何必故意与她争吵。你又心肠软,事后还不是自己悔不当初。”他道,“我自磷灵记忆中见到你后来与母亲冰释前嫌,十分和睦,可恨造化弄人,你英年早逝,临终前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她,不得不含恨而去。如今重来一世,我不想你徒费光阴。”
他说得情真意切,就算我明知他是在发病瞎掰,也不忍心说他重话。想了想,我硬着声音只说:“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阿宝。”他说。
我能烦死,低吼道:“说了我不是阿宝!再吵把你送精神病院。”
“我都能带着你在天上飞了,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难道要亲眼见到我的麒麟之体?”他问。
说到这我就来兴趣了。我扭过头看他:“来,变一个我看看。”
我俩对视了十来秒,他悻悻然地说:“如今是末法时代,我身受压制,日常难以施展法术,那日是情急之下爆发了才……”
我接话道:“那天情急之下,其实我晕了,一切都是我在昏
迷中产生的幻觉,这种电影我也看过一些。”
见我是坚定的科学信仰者,他洗不了我脑,弥天大牛吹失败,只好转移话题:“且不说这个,一会儿你欲如何?真将她送回乡下?”
“不然呢?”我反问他。
他却道:“你问我,我怎好作答?那虽是我岳母,我与她尚且不熟。”
“……”
好好好,你很好。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反复深呼吸,最后说:“她要回去就让她回去吧,不然绑架她啊?”
他想了想,说:“也罢,这年代交通发达,若你反悔,再接她来也不过一日路程。”
收声啦你!
我狠狠地剜他一眼,他却反而朝我笑了笑,自以为很帅很温暖,其实呵呵。
不多久,护士出来叫我们进去。我们进去办公室,医生说了一堆话,大意是我妈太操劳了,身体负担太大,以后最好减轻劳动分量,不然要不了多少年,不等老了,就会受不住了。
我妈满脸写着不服,但面对医生她敢怒不敢言。
等出了办公室,她讪笑着送走护士,扭头就把脸一变,开始嘀咕医院医生都是为了骗钱。
我正要跟她说我不管她了,她爱回那个破乡下继续吃苦受累就去吧,钟齐昊抢白道:“我在这边有一个别墅,没空去住,房子总不住人不好,要请个保姆,月薪……”他略一沉吟,说,“二千。”
“……”
二千对于燕市住家保姆市场来说堪称黑工不如,周扒皮再世都没这么扒的,但对我妈而言,堪比十万。因为在那个破村子里,确实就是这么个水准环境。
倒不是说在村子里吃喝拉撒一年的份全加起来二千都用不到,只是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自给自足,或者以物换物,直接用钱的地方少,就容易略过。
钟齐昊说二千显然是经过衡量的,再多,我妈反倒要心生疑虑和惶恐。现在这正卡在她惊艳又能接受的边缘线上。
她眼睛都瞪大了,连连咋舌感叹燕市果然富贵。
这富贵冲晕了她的头脑,令她都忘记了刚刚还跟我冷战着,苦口婆心地反复叮嘱我将来大学要好好读,毕业后争取留在燕市找份好工作,那所有曾经吃过的
苦就都没白吃。保姆都有二千一个月,大学生不得六千九千啊?
我:“……”
正如钟齐昊所言,我确实能理解我妈,不但理解她的出发点,还能理解她为什么会形成那一套逻辑。那不只是她一个人的逻辑,而是她这一辈人、和她过一样的苦日子的一个群体的共有逻辑。
一直以来都过得太苦了,又没有接受过高等教育,被困在一个相对封闭的、落后的地方,经年累月,便麻木得对苦难免疫了。
对于他们而言,甚至不吃苦会引发怀疑,只有吃苦才能踏实,也只有吃过苦,才能有不再吃苦的那天,哪怕这一天就像是吊在驴面前的萝卜,永远都只能看到,永远都追不上这一步之遥。
就像《骆驼祥子》里的那句话,祥子到死都觉得是自己不够勤奋。
所以她就算知道我在钟家被欺负,也依旧要我坚持。
所谓熬过苦难就能幸福,这是那些享福的人对苦难的人设下的一场滔天的阴谋,是世间最恶毒的洗脑。
我能理解她,只是无法接受。我应该更理性。如果我足够理性,我就会冷静地用理智去应对她,而不是情绪。可是我做不到。
我刚刚接触心学时,嫌弃的想这玩意儿怎么就被吹上天了,说到底不就一句话:知行合一。怎么就只是做到这点就能成圣人了?很难吗?圣人标准这么低吗?
后来我发现确实是贼特喵的难,难于上青天。但凡一个人真能达成这种境界,我仅代表我个人承认这绝对够资格称圣。
钟齐昊趁我妈说累了的空隙,缓缓说:“找外人,我却怕手脚不干净,那是新房,东西都是新的,外国进口的。我不常去,新闻里有那种背着业主把家具甚至房子都卖了的。”
我妈急忙附和,说那是,她听村里去过城里打工的谁谁说过,是有这种人,你可得千万小心。
“所以,要不这样,伯母你来帮我看房子吧,你是于彦的妈妈,熟人,我给你二千五一个月。”他说,“离于彦也近,以后他读大学了,周末你能给他做个饭吃,外面饭不卫生。”
我妈惯性地附和是是是,外面的饭可脏了,听说都是老鼠肉死人肉,火葬场里偷出来的。
我:“……”
她正
要详细转述从火葬场偷死尸运到菜市场的都市恐怖传说,突的反应过来,问:“我?”
钟齐昊无比自然地用无辜的面孔问:“你应该不会卖我房子和家具吧?”
“当然不会!我不是那种人!”我妈激动地说。
“我想也是。”钟齐昊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可是……可是……”我妈可是了好几下,自己都不知道要可是什么,许久才讪讪地往下说,“我……我要回乡里……”
“你无非就是怕自己给于彦增加负担,可如今有份这么好的工作,包吃包住包水电煤气网络,你只要略加节俭,每个月存二千都有可能。”钟齐昊用月入十万的传销头子般的语气说着这些话,“这些钱存下来,都是于彦的。”
我妈再度惯性发作:“是,是,肯定都是他的,不是他的是谁的,我就这一个儿子,我的都是他的……”
“这不就是了?”钟齐昊淡淡道,“阿姨你在乡下,一年能存几块钱?你少赚这二千五,其实就是于彦少了二千五,他在大学里就不能买名牌书包,有些势利眼就会看不起他。”
我妈开始自闭,不说话了。
“于彦还得天天吃死人肉。”钟齐昊再接再厉。
我妈猛地张嘴,却又很快悻悻然闭上,表情十分纠结。!
第157章
就在我妈仍有所迟疑之时,钟齐昊来了一记重锤,说:“他将来毕业,买不起房,怎么结婚?指望他爸爸吗?”
“那能指望得上?”我妈狠狠地撇了下嘴,以表示对于振邦的不屑。
然后她欲言又止了一番,说:“可是乡下还有小彦的爷爷奶奶要照顾……”
“于振邦的亲生父母,他都不担心,阿姨你担心什么?不如担心自己的亲儿子。”钟齐昊淡淡道。
我妈遂被说服了。
她火烧屁股地催着钟齐昊退了酒店的房间,钟齐昊能省很多钱,她则能早点去上岗赚我读大学时买名牌的血汗钱和我未来小孩的奶粉钱。
我对她和钟齐昊都无话可说,感觉他俩挺适合当亲母子的。
至于因为这件事我又欠了钟齐昊多重的人情和财物,我已经放弃思考了。我现在一整个就是破罐子破摔的破布娃娃状态了。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就这样吧,由我堕落、放我颓废,一切都已无所谓。
反正,钟齐昊也已放飞自我。他从那日开始,私下里坚持洗脑我叫阿宝。
而且这老小子蔫儿坏,你懂那种感觉么,他会趁着我在分神做事,冷不丁地叫我一声阿宝,这谁不中招啊?我好几回下意识地回应。
这事儿搞久了,我好像恍惚间真分不清我和阿宝了,好像我真是阿宝了。
我严正地想他提出反对,他就嘴硬坚持说我本来就是阿宝。
我一度怀疑阿宝是不是真的并不存在。这老小子怕不是从一开始就是瞎编了这么个人的存在吧!若不然,就忒那什么了。
情敌、咳,不是,反正就是,那什么,阿宝不存在,这事儿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好的是,他不存在;糟的是,钟齐昊要么是精神病过于严重,要么是过于渣男,反正都挺棘手的。
在我的纠结中,高考的成绩出来了。
我的分数出乎自己意料的高,虽然对新鲜出炉的状元实则并不构成威胁,但也堪堪能称上一句直逼对方。也就差个二十来分吧。
要不是钟旋那个王八蛋龟孙子乱我心神,害我没吃数学场之前的中午饭,搞不好这二十分的差距就没有呢?
我妈和钟齐昊倒是都特别高兴。
钟齐昊在一家五星大饭店里搞了个席面,山珍海味流水似的往我们桌上送,他还不坐包间,做的大厅,看到不认识的人进来吃饭,非要送人家几道菜。
我妈这回都没叨叨他挥霍。要知道我妈这人,平时别人花自己的钱,跟她毫无关系,她都能叨上几句,村头大妈聚会的核心人物。
她如今只是老老实实地坐着吃她的,吃到高兴处,极为刻意地提高音量对我说:小彦啊!你虽然这次就比那个高考状元低个二十来分,你也别骄傲,啊,自己好好想想这二十分扣在哪里,怎么就少这二十来分呢!啊,虽然新闻里说你这还行,你可别真以为自己还行!你比高考状元少二十分咧!虽然你跟他以后读一个大学,啊,那分数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差别的。
我:“……”
吃了钟齐昊菜的客人闻言,善于人情世故的谁不得过来问几句、夸夸我?
我妈其实来了这么些日子,一直怯于和不认识的人社交,既是为了她的身份,也出于她浓厚的家乡口音。
但今天她豁出去了,明明滴酒未沾,愣是微醺起来,脸颊都是红的,眼睛亮晶晶,主动跟过来询问、祝贺的陌生人吹起来。
对方若听不懂,搁平时她肯定就难为情地闭紧嘴巴再不肯说话,可今日对方露出没听明白她乡音的表情,她就特耐心地放慢语速咬着音,非要说得人家明白为止。
行呗,难为情的只有我呗。
我埋头吃菜。
正吃high着,我听到我妈热情昂扬的声音猛地直降八度,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于、振、邦……”
我一怔,抬头看她,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到了于振邦一家三口。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钟齐昊,这老小子极为敏感:“看我做什么,我又不知他们突然来这,不是故意安排。你如此怀疑我,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是阿宝,日日夜夜都令我心中无比难受。”
那你继续难受着吧,啊。!
第158章
虽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就现场情况而言,眼红的只有我妈。
钟旋好似眼红了一下下,又好似那一下是我的错觉,总之,很快他就和他那对爸妈一样,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要继续赴他们的宴去。
可就在此时,第三方横空出世,勇当搅屎棍。
“哎!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