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想问什么,凤姜。或许是念在旧情和你们的前世功勋,大帝暂且并未对你们降下责难,但你们需得知道好自为之。”
他慢慢地说道:“轮回镜如今已被阎罗殿直接统管,地府各处加派重鬼严密巡查,一旦再有想要混入者,必定抓住严惩不贷。”
霁宁雪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纷纷朝我身后那俩恭敬地行了一礼。霁宁雪作为代表道:“多谢二位无常大人提点。”
“废话不必多说
,”硬邦邦无常说,“现在我们就要送你们回归本位。”
我可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而且说到底,我根本不知道他们说的“本位”是哪里。
我是于彦,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从小在这个世界出生长大,他们要把我弄到哪里去?何况我的仇还没报呢!
我急忙问小康怎么办。
“唉,其实宿主你……要不这样,等会儿趁着他们送宿主回归本位的空隙,我把宿主的前尘往事来龙去脉都汇成影片放给宿主看。”
略停了下,它声音有些扭捏地说:“实际上,我前段时间因为信号不好,难以联系上宿主,闲着也是闲着,就为宿主剪了一部前世今生的影片,艺术含量极高。原本是打算作为宿主下一次生日的礼物,现在就看了也好。”
“可我现在不想走!”我急切道,“我还没报仇!”
小康的声音正经起来:“若宿主想为母亲报仇,那倒是要走,因为害死宿主母亲之人确实不是钟旋和他父母,而是婴勋。也就是上次在钟家作乱的那个怪物。”
我闻言,来不及多想,转头再度看向黑白无常,嘴里灌着风大声道:“那个婴勋呢?婴勋也不是这个时空的吧?他还杀害了我妈!这些雷怎么不去劈他?你们怎么不去抓他!”
黑皮无常冷冷道:“你又怎知雷没去劈他,我们没去抓他?”
白皮无常看他一眼:“且不说抓他的是鬼王不是咱俩,雷还真没劈他。”
黑皮无常转头与他对视,眉头皱起,不悦道:“何必当着他们面说这些,他们听了又要问东问西。”
他话音刚落,我和钟齐昊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凭什么不劈他?”
说完,我扭头和钟齐昊看过来的眼神相对。他见缝插针道:“阿宝,事到如今,你先回来,或者我过去。”
“你别过来。”我还是这句话。说完我转头等黑白无常给我回答。
黑皮无常满脸写着:我就知道。不想说话。
白皮无常倒是有耐心,解释道:“他没触犯天道规则,钻了空子。那日在商场洗手间,他并非自己上身于彦的母亲,而是束缚驱使荒野小鬼……”
说到此处,他忽的停了下来,思忖片刻,转头看黑无常,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说:“不对啊。就算这么算,这因果还是得算他的,他虽没亲自动手,却理应按本案主谋论处。”
黑皮无常面无表情道:“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得到因果。”
“按常规推算,他在此事中的因果足以让天雷把他劈到至少三个月生活不能自理,可如今竟派出鬼王亲自出阵去逮他,说明他此刻状态还不错。”白皮无常道。
黑皮无常沉吟道:“可即便是上神,也无法阻止天道劈雷……”
白皮无常道:“虽然天道劈雷无法阻止,却可以通过法器躲避,或是减弱伤害。”
“那是惩戒天雷,不是寻常的雷。”黑皮无常说,“寻常避雷法器并无作用。”
“我听闻世间有一法器,名五色盾,乃取上古之时女娲补天之后所遗留下的五色石镶嵌其中,能抵天雷。”白皮无常道,“似乎是被……被哪位上神所藏来着?”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他们全都听见了。”黑皮无常看着我们五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冷酷地说道,“再说下去我们就要得罪上神了。”!
第166章
黑白无常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只说到时间送我们离开此处了。
几乎就在与此同时,我听到从教学楼下传来的警车鸣叫声。
是被黑白无常送走,还是被警车带走……似乎也由不得我选择。
我的人生向来如此,都是被推着走,所有的选择都是别人代替我做,本质上就是没得选。我和提线木偶唯一的区别只在于我不是提线木偶。
眼下,我根本来不及多想,就眼前一黑,陷入一片混沌空间,能感受到自己是在飞速地穿梭时空,耳边是类似风啸的声音,只是身体不能动,眼睛不能看到外界。
系统小康伺机给我播放起它之前说的那个原本打算作为我生贺的我的前世今生的影片。
看着看着我只想说它其心可诛。
但凡它不是原计划在我生日那天送,我都不会用歹毒来形容它。
我心中这么想着,它感知到了,竟还委屈起来,狡辩道:“小康已经尽力用满溢文艺色彩的高级电影手法来优美展示宿主那狗血凄惨的生生世世了,屎上雕花不容易……咳咳!”
就这文化水平?但凡你用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呢。
“宿主这文科水平也不咋滴,”它竟还还嘴,说,“这哪儿是无米之炊,米挺多的,就是都有毒罢了。”
“……”我不想理它,继续看片。
看到最后,用时下流行的说法形容就是:我感觉我的黑色眼影已经要画到太阳穴了。
翻译一下就是,我黑化了,完全地黑化了。
真的,就我那前世今生的日子,狗都不过。
最起初的一世,槐玉,他被各界生灵误会成恶果许多年,被母树偏心差别对待,漫长的岁月里背阴生长,遭受质疑、谩骂和威胁,终于有一天能澄清自己,和麒御离开共创麒麟城,以为从此苦尽甘来,魔军却卷土重来破坏了这一切。
麒御瞒着槐玉赴死。槐玉至死都未能再见到麒御的残躯,周遭还都劝他放下。
后来槐玉转世成为我,也就是于彦。我自己在钟家那些年遭遇过什么,我比谁都清楚。
也有不清楚的地方,比如钟旋曾神神叨叨说的那些令我费解的话,我
终于明白了,他倒是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骗我。
他真的在反复重生地救我。
换句话说,作为于彦的我,确实在反复地走向不同的火坑,体验不同的人间炼狱。我妈不止死了这一次,而我的死样也挺繁多。
无论我如何努力,努力努力白努力,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寒窗十年,错过考场;考上了不能去读;读到一半遇到背景比钟旋还雄厚的变态让我被意外被失踪,从此高墙深锁;好不容易读到快毕业,为了一个留校名额,三年多来一直和善亲切和我称朋道友的室友构陷我,令我身败名裂被退学;难得毕业一次,满怀对未来的希望走出校门就简单粗暴地被车给撞死了;……
一次又一次尝试改变我人生,却一次又一次失败的钟旋固然崩溃,作为直接苦主的我又何尝不想毁灭这待我刻薄的世界。
还有另一世,我投胎到了某个古代乡村,生下来是个哑巴,名叫列新雁,在全部希望寄托在身体健全的大哥身上的偏心眼父母的忽视下长大,关键时刻就被他们推出去替大哥挡灾,险些被他们害死。
正是在这一世,我与钟齐昊,不,应该叫他楼起笙,我与他一起结识了霁宁雪等人,组团四处游历、收集宝器,在此过程中通过地府的轮回镜回到于彦的时期。
我并不知自己这算不算是恢复了记忆。
小康给我看了那些影片,无数的记忆钻入我的脑海中,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在短短的时间里遍历浓缩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清晰地拥有了所有的回忆,体验着所有细节处的真切情感的反馈和撞击。
可是,我依旧觉得我是于彦。
若我恢复了记忆,我理应以列新雁的身份自居,可列新雁的记忆与情感我大部分相通,却依旧像是中间隔着朦朦胧胧的一层薄膜。
我以于彦的身份在客观地凝视着列新雁和槐玉。
他们灵魂中的苦痛,相较于幸福而言,更令我体验深刻与真实。
我甚至有一点不太明白他们为何能够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体谅、原谅。
而我绝不体谅,也不原谅。
这个世界从来对我残酷,上至神界、下至人族、各族、魔族,遍布虚伪和愚蠢的私欲,天地
之间乌烟瘴气,万物生灵追逐利益,相互倾轧,弱肉强食,没有道德,反复无常。为何还要存在?
要么改变,要么毁灭。
我的心神一时过于激荡,最终胸口堵塞难以疏通,昏死过去。
待醒来时,还未睁开眼睛,就先听到了钟齐昊,不,楼起笙惊喜又担忧的呼喊:“阿宝!”
他不过是在期盼着、爱着那个曾经的哑巴列新雁罢了,与我于彦何干。
他一直以来透过我看着的都是列新雁,不是我于彦。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列新雁,不是为了我于彦。
钟齐昊不过是于彦的一场水中月、镜中花。
于彦除了注定被恶意玩弄的命运之外一无所有。
凭什么。凭什么?!
我缓慢地睁开了双眼,看到了钟齐昊,哦,对不起,我这一下子总是反应不过来应该叫他楼起笙。
我认识的钟齐昊,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是不存在的。
真正的钟齐昊只是一个痴呆,被楼起笙占据了一段时间的躯壳。如今楼起笙回归到了他自己原本的身体里,想来那个世界的钟齐昊又变回了痴呆,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人。
楼起笙和钟齐昊的相貌并不很相似,只是眼角眉梢的那股精气神带活了五官,令我一眼看过去有几分熟悉感。
然而细看之下却又是陌生的。楼起笙完完全全是一副古人少年侠客的装扮,长发高高束起,面容年轻俊美,穿着一身同色绣云纹的窄袖细腰黑色劲装。
我回过神来,坐起身,推开楼起笙搀扶我的手,冷静地对满脸欣喜与期待的他说:“我不是阿宝。”
他的笑意一下子僵了起来,眉头微微蹙起。
“我是于彦。”我接着说。
他浅浅地松了一口气,没完全松,只是喃喃自语:“怎么还没恢复回忆。”接着忙来宽慰他臆想中的列新雁,“阿宝别慌,莫怕,我€€€€”
我打断他的话:“我没慌,也没怕,倒是你别慌别怕,我不是你的阿宝。”
他很执拗地说:“你只是还没恢复记忆,这其中或许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且好生休息,过后我请教一下霁姑娘和白枭垢,或许他们会有什么线索。”
我略张了下
嘴,终究还是没跟他争。没意义。
他却以为我是顺从了他,一厢情愿地对着我大献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问饭。
我确实有点渴,就喝了他倒的半杯茶水,却拒绝了吃饭,我暂且不饿。
他倒没非逼着我吃饭,只让我何时饿了就跟他说。
我敷衍地应了一声,立刻问起他这是何处。
他说:“此乃泰山脚下一村落。他们直接将我们送到了此地,待休整过后便可登山而上去取石敢当。”
说着他面色有些凝重起来,道:“我看黑白无常的意思是暗示我们尽快行动,否则会遭到某些势力的阻挠和破坏。”
他将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深情款款道:“阿宝,你如今失忆,当以休养为重,若遇敌方,我不得不将你收入心境,先与你说好,你别生气。万事待你恢复记忆再说。”
他的手比钟齐昊的大,干燥而温暖。可这并不属于我。
我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下抽出,说:“我不是列新雁,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