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路城山随便在车库柜子里拿的车钥匙,拿了一油混电的SUV,冥冥之中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但其实这车的全名叫“东风风神皓瀚”,给火箭发射车冠名的,就是那真实的,固体燃料运载火箭。路城山开着它,跟着导航去海师大。
路城山在门卫那儿登记了身份证,门卫给他指了操场的方向。
今天的夕阳好像也在等着看海师大的迎新晚会,操场上的新生们迷彩服还没换下来,戴着有彩色小灯的头箍。海师大有年头了,操场的音响设备很粗糙,但不影响大家亢奋的情绪。
路城山走在人群外围,台上的主持人刚好报幕到下一位,来自汉语言文学的学长,为大家带来一首歌。
接着,路城山远远地,看见那个略有些简陋的舞台上,走上去四个年轻人。四个人调整了一下位置后,白T恤的男生站到话筒架前面。
裴淞清了清嗓子,他回头看向两位室友,宝盟抱着吉他,杭亦辰拿着口琴,还有来支援的,平时一起打球的男生,坐在架子鼓后面。
帅气的学长登台,台下一片欢呼叫好。追光灯打过来,裴淞微笑着,上前一步,离话筒更近一些。
接着,第一声吉他拨弦,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裴淞在光柱里,恍惚间,路城山不知道是这追光灯太亮了,还是裴淞太耀眼。
第一句,裴淞轻声唱:“你还记得吗,那时的夜晚,是如何降临的。”*
《猎户星座》响在这片操场,唱在路城山的耳边。
“什么都不说,像来自天空,轻如指尖的触痛。”
他们去绍兴的路上,在运输车里,也是老旧的音响,充斥着电流音和杂质,像现在一样。
不过少年的声音清澈,从粗糙的设备中淌出来,就像这喧嚣世界里,照出一道透明的光。
“你是否得到了,期待的人生,梦里的海潮声。”
路城山不自觉地跟着他轻哼。
期待的人生……得到了吗?路城山想着,或许其实,已经得到过了。
“他们又如何从,指缝中滑过,像吹在旷野里的风。”
他远远地看着,台上的年轻人唱着他最爱的歌。
学校的路灯上了年纪,燃料不足似的,勉强亮着,根本无法匹敌绚烂的舞台灯。但路灯终究矗立多年,在这里见证过无数岁月更迭。
台下有人开始询问这位学长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他微信。
“……”
裴淞继续在唱:“有时你成起风,有时你沉没,有时午夜有彩虹。”
路城山很小声地,用自己都不太能听清的声音,跟着他唱:“有时你唱起歌,有时你沉默。有时你望着天空。”
忽然之间,路城山意识到自己的根本,是抗拒。
他想用抛弃、离开的方式,来抗拒抵达燃油车的终点,似乎是,只要我先走,那么就不是被内燃机抛弃。
期待的人生。其实他期待的人生,早就已经得到了。可他贪心不足。
吉他的间奏,悠扬的口琴,伴着恰到好处的鼓点。路城山看清楚,裴淞今天穿的是普通小熊,很正经。大约因为他今天的身份是学长。
学生们跟着台上学长一起,随着节奏,悠闲地挥着手臂。
夏夜晚风拂过,在光影斑驳之间,裴淞看见了人群之外的路城山,与他视线交汇,向他笑出了酒窝。
裴淞原本跟着节奏晃动的手臂,在看见路城山之后,变成快乐地招手。
路城山也抬起手朝他挥了挥。
之后,这首歌唱完,他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给车厂副总:我考虑好了。
第23章 入v三合一,感谢订阅
昨天傍晚迎新会他唱完歌之后, 把路城山的行李箱交还给他的时候,路城山告诉他,他准备接受车厂的续约合同。
那对裴淞而言简直是绝好的消息, 当时他在宿舍楼下一个跳扑猛抱住路城山,兴奋到语无伦次, 最后对路城山举手发誓, 说自己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然后路城山说那你先保证考试别挂, 因为9月末去跑纽北, 他如果需要补考, 就不带他去德国了。
路城山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这点裴淞很清楚。
所以,周二,裴淞在图书馆学了一天。
有起码五个女生想过来要个微信, 生生被他身上那股子复习的怨气劝退了。
师范大学的男女比例本就失衡, 要在这少数的男生里进而找几个帅哥,就更难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即便说话,也是在别人耳边小声低语。
裴淞耳朵里塞着蓝牙耳机, 电话那边是宝盟, 宝盟当真是世间稀有的好兄弟, 正一边打工一边辅导裴淞复习。
当初考上了海师大, 老老实实服从调剂,跟好哥们儿分到同一个专业的时候还挺开心。汉语言文学, 裴淞那会儿心道, 汉语言, 又文学,这每天不风花雪月诗词歌赋陶冶情操。
结果古代汉语提棍一抡, 然后把棍子递给后面排队的古代文学史,继续一抡。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在这个专业里,裴淞唯一的优势就是手劲儿。勤加锻炼的赛车手,往往能在同学们写得手酸手腕哆嗦的时候,再写它个俩小时。
写的对不对那是另一回事,态度和体能摆在这。
事实上,也是态度和体能……支撑着他在图书馆从早坐到晚。
傍晚六点,拖着空荡荡的躯壳从图书馆里出来的裴淞,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艰难。他坐在赛车筒椅里开上10个小时赛车也没觉得累,没成想坐在图书馆自习桌才8个小时,就已经感觉半截入土。
他站在图书馆前楼梯下的空地,学生们从他身侧走过去。临近考试,大家都面如死灰,裴淞格外灰。
裴淞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今天没有穿小熊T恤,随便掏了件短袖出来,是车队的队服,浅蓝的底色,下摆右边一个虎头。
懒腰刚伸完,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那人拍得还挺重,裴淞“嗷”了声,一扭头,裴淞诧异:“商€€?”
拍他的人正是商€€,宝盟那胎死腹中的恋爱。
商€€脸色苍白,看上去一夜没合眼。她没有裴淞的联系方式,问了一圈才问到,昨晚唱《猎户星座》那学长在图书馆。这才找过来。
“怎么了?”裴淞见她满脸焦急,“有、有事儿吗?”
商€€喘定,问:“有,我……我想麻烦你一件事,你工作的地方,有个姑娘叫戴薇薇,对吗?”
“啊。”裴淞思索片刻,想起了那个前台的女生,“对,她是我们车组后勤。”
“你能联络到她吗?”商€€问。
裴淞眨巴两下眼睛:“我只能帮你在群里@她一下,我没有她好友。”
“她微信不回电话不接,我走投无路了只能来问问你。”商€€说,“我原本想直接过去你们车队那边,但……”
商€€顿了一下:“……但我妈能定位我的手机。”
裴淞这会儿还是有点发懵,直到商€€说,戴薇薇是我女朋友。
“哦……”裴淞掏出手机,“但车队今天在放假,我帮你问问工程师吧。”
“拜托你了。”商€€说。
路城山今天在车队仓房,他周一休息了一天,今天过来,把阿波罗ie的赛用配件都拆出来,复原成原来的车况。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刚好洗了手,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接起来:“裴淞。”
“路工。”裴淞说,“我们车队后勤的薇薇姐,你能联系上吗?她……她朋友,是我同学,联系不上薇薇姐。”
“稍等。”路城山举着手机,从车库出来,穿过停车场,走到仓房的休息区,说,“戴薇薇在车队,你同学在你旁边吗?”
裴淞:“啊,在,商€€就在我边上。”
路城山:“那你把手机给她吧,我让戴薇薇接电话。”
裴淞听完把手机递给商€€,商€€顿时明白了,两只手接过来手机。
两个女生在电话里互相询问,你有没有事,你怎么样,你还好吗。快六点半了,日薄西山,这个时节风里也有了凉意,撩着裴淞的发梢,他看着商€€手里自己的手机,想到这时候路城山应该也像自己这样,站在戴薇薇的旁边。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好奇地询问,只是在商€€把手机还给自己的时候,重新贴上耳边:“路工。”
“是这样的。”路城山说,“今天下午,有人来车队找戴薇薇,说是商€€的父母和亲戚,砸了戴薇薇的手机,把人也打了,我当时在车库,去展厅拿东西才发现。”
裴淞目瞪口呆:“我靠,你报警了吗?”
路城山叹气:“戴薇薇不让报警。”
裴淞更震惊了:“这……这公然打人啊,展厅有监控的!这不把他们告到裤衩子都……”
说一半,意识到商€€就站在自己旁边。裴淞收声了。
其实大抵能理解,父母留下案底,对孩子没好处,戴薇薇大约是不想连累了商€€,尤其商€€还要考公。
路城山那边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他进去了休息室。
裴淞转而问:“那他们伤着你了吗?”
好了,那对小情侣刚刚互相问完你有没有事,转头自己也问上了。
路城山说没有,接着,他沉默了下来。
关于路城山的沉默,裴淞没做多想。因为路城山就是这样的人,没话说的时候就不会说话。
但其实,下午那场闹剧,结结实实给路城山来了那么一下子。倒不是受了伤,而是被商€€母亲的句句怒斥扎进心里。
那头发凌乱的母亲几乎疯癫,路城山一脸凶相,浑身腱子肉,那堆人也不敢靠近。商€€母亲的眼睛红肿,边哭边骂,她丈夫亦是龇牙咧嘴,指着服务台后面躲着的戴薇薇。
中年夫妇尖叫着骂道:“你一个已经工作的人!你勾引学生!你造孽!”
“她才二十二岁!我女儿大学还没毕业!她就是个小姑娘啊,你放过她好不好!好不好!”
“我女儿一次恋爱都没谈过,你就把她带成同性恋了!!你有良心吗!你怎么下得去手啊!!她只是小姑娘啊!!”
€€€€这些话,路城山听起来,字句如毒针,针针刺廉泉。
所以他这时候有些颓然地坐在休息室里,这间休息室他和裴淞共用。不知不觉地,桌子上摆了很多裴淞的东西。
黏土的小熊,一些赛车摆件,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头盔。储物柜上用吸铁石吸在门上的,裴淞的简历。
还有他的书……有一本《文学概论》,路城山拿过来翻开扉页,写着裴淞的名字,然后合上它。
深呼吸,路城山深呼吸了一下。
这年头上网容易对号入座,别人阴阳怪气个什么事儿,立刻就有人感觉自己被冒犯。没想到搬到现实里来,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分明什么都没做,路城山抬手捏捏自己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什么都没做,不用这么敏感。
然而二十分钟后,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路城山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