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工。”
裴淞今天穿着车队T恤,浅蓝色的衣服衬得他皮肤雪白,单肩挂着个黑色书包,见他就笑。
然后说:“路工,我饿了。”
路城山失笑,猜到了大半:“你把商€€送过来了?”
“对。”裴淞点头。
路城山从椅子上起来:“走吧,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展厅里两个女生执手泪眼,路城山和裴淞去到车队外面,对街开着几家饭馆。
裴淞告诉路城山,商€€的手机绑着一个定位软件,她妈妈随时可以实时看见她的位置。但商€€无论如何都想过来看一眼戴薇薇,于是她把手机交给了室友,求裴淞开车送她过来。
市郊的小饭馆,常来的食客老板都眼熟,和路城山打了个招呼,说随便坐。
“还有。”坐下后,裴淞倾过来靠近他,小声说,“路工,还有更离谱的,商€€告诉我,前几天她回家,忽然发现,她房间里,镶在墙上的镜子,其实是单面镜。”
路城山原本在看菜单,听这话,抬眼问:“单面镜……她父母一直在单面镜的背面窥视她?”
窥视二字放在“父母”这个名词后面,属实令人唏嘘。
裴淞点头:“对,那面墙的背面,就是商€€父母的房间,这么多年,她爸妈一直在偷看她。太恐怖了。”
连路城山这样阅历的人都觉得荒谬,遑论裴淞。裴淞边啧啧摇头,边在菜单上勾了个农家小炒肉。
然后抬头问:“路工,这个能让他别放辣椒吗?”
路城山看了眼他勾的菜,认真回答:“小炒肉不让放辣,别欺人太甚。”
“好吧。”裴淞转而去勾了道番茄炒蛋。
路城山吃饭很规矩,不玩手机也不闲聊,一个寡淡的成年人。咬肌一绷一松,夹菜的动作干净,不像裴淞。
裴淞叼着筷子,先观察路城山,看他吃下那炒肉后,表情有没有异样。结果是路城山吃什么菜,都面无表情。
视线交汇,路城山知道他在看自己,不问,也不说话,就吃饭。
“这辣吗?”裴淞问。
路城山:“还好。”
裴淞:“我不信。”
闻着就呛。
路城山无奈:“你背后冰箱里有牛奶。”
裴淞:“我先试一口。”
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然后起来去冰柜里拿牛奶了。
冰柜在饭馆靠近门口的地方,裴淞刚拿出一盒牛奶,便看见街对面停了辆警车。饭馆老板也望着那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裴淞坐回来:“车队门口停了警车,估计商€€还是报警了。”
“先吃饭吧。”路城山没多少波澜。
裴淞又扭头看了一眼,问:“我们要回去吗?”
路城山摇头:“不用,展厅里四个监控,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再说,需要配合调查的时候警方会联系。”
倒也是,裴淞戳上吸管。他觉得路城山今天可能有心事,裴淞说不上来,虽然路城山一直是这样淡淡的,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但今天就是有点不对劲。
吃完饭后警车还没走,裴淞和路城山回去车队,三个警察在展厅服务台那边拷监控视频。
是商€€报的警,接下来戴薇薇要去医院做伤情鉴定。路城山让裴淞先带商€€回去学校,这时候戴薇薇的堂哥过来了,今天便暂时告一段落。
柯宝盟回宿舍的时候裴淞还没回来,打了个电话过去,裴淞在电话里把今天的事儿长话短说告诉了他。
宝盟眼见又要哭,裴淞赶紧说:“先忍忍先忍忍,我马上上楼了。”
然后宝盟靠在裴淞肩膀上又哭了一阵儿后,终于是缓了过来,眼泪一抹,说这哭只是哭一下命苦的女神。
另一边,路城山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里终于找到了同款的可乐味软糖。
超市收银台有卖烟的,在柜台站了有一会儿,才忍下来,一包糖一瓶水,结账。
路城山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里,嘴里含着可乐糖,旁边iPad在播放上一次和裴淞在这吃饭时,看的那个种地综艺。它又往后更新了好几集,也换了个更适配的BGM。
事实上路城山并没有看它的画面,路城山看的是阳台外面的星星。
倏地手机震动了一下。
「裴淞:路工你今天还好吗?」
他还是觉得今天路城山有些怪,躺在宿舍床上,发了这么一条微信过去。发过去之后其实裴淞有点后悔,自己一个小屁孩,万一路工真有什么烦恼,他也帮不上啊。
还好吗?
不太好。
商€€父母的那些话,到现在还回荡在路城山耳边,侵入他的大脑。
你一个已经工作的人,勾引学生,造孽。
怎么下得去手!
路城山真的有点想抽烟了,他又丢了一颗糖进嘴里。原本以为戒烟不是什么难事,忍着不抽就行了,没成想自己手底下的赛车手会变成戒烟路上最大的阻碍。
然后路城山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二十出头的熊孩子动心。
€€€€这并不隐晦,他就是动心了,他很理智也很了解自己,没有必要纠结什么“我其实没有喜欢他这一切都是错觉”。
这也是路城山的优点,他对任何事情都有客观定论。无论是修车还是判断赛道局势,车坏了就修,比赛中劣势了就挣个保底。
对自己也是一样,既然动了不该动的心,那就去修好。
当然,如果修不好,还有一个办法。修不好的东西,关进仓库里,等着报废。
「路城山:没什么大事」
裴淞举着手机,然后一笑。
回道:「那就好,路工晚安。」
没什么大事就好,裴淞安心入睡,明天还要接着学,后天就考试了。
绝对不能挂科,他要去纽北。
怀揣着这样的信念,裴淞这一觉睡得相当好。
周三,又在图书馆里学一天。傍晚碰见了学院里的段老师,殷勤地冲上去打招呼,顺便夸了一波段老师的车。
结果就是学得太懵,口无遮拦。
所以周三的晚上,路城山洗完澡出来,毛巾在头发上边擦,边冲着手机傻乐。
因为裴淞发来一条微信:
「完蛋了,我夸我们老师那辆途锐,我说‘12缸的车啊段老师您真有品味,您200万买大众,酱油瓶里装拉菲’。」
路城山笑了一会儿,回复他:「你一个200万买KTM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你该跟他套个近乎,他车是大众的,你发动机也是大众的。」
裴淞回复:「失策了……」
周四考试一直考到周六,考三天。
早晨八点多的时候,孙经理跟裴淞要来了一些资料,车队统一办德国的签证。
纽北的圈速赛,在赛车界可能仅次于F1。
但其实纽博格林这条赛道也承办过F1大奖赛,在后来因纽北的客观环境太差,赛道太窄,海拔起伏过于频繁,而且弯道太急。在各个方面不再适合当今F1方程式赛车进行竞速,故而被取缔。
但纽北赛道,这条真理之环,依然是众多职业赛车手、赛车爱好者心目中的证道之地。
俗话说纽北没有假期,豪车事故漂移,这条赛道欢迎所有爱好者过来一展身手。同时,这里也继续举办着GT圈速赛、房车赛。
纽北,周四到周六,裴淞梦里都在纽北飞驰。
-
“什么时候出成绩啊?”裴淞把球传给宝盟。
宝盟“咻”地跳投:“说是周三上午,你考得怎么样?”
“我都写上了。”裴淞抬手抹了把汗,“我能保证没写错的,只有我的名字。”
周日睡了个懒觉,起来和几个哥们打打球,再去学校外面吃顿火锅。
周一上午,裴淞第一个到车队。
由于没有钥匙,进不去停车场,只能坐在没顶儿的KTM里晒太阳,直到路城山来了。
那熟悉的声浪,裴淞一扭头,果然。今天是滑板小熊,裴淞挥着胳膊喊:“路工!”
路城山心道这不傻子吗,9月中旬忽冷忽热,今儿恰好是热。他开到旁边,降下车窗,说:“你就不能下车去阴凉地底下等吗?”
“是哦。”裴淞说,“我忘了。”
“……”路城山下车,去打开了通往停车场的大铁门。KTM一点火,嗖地开进去。
戴薇薇的事儿,路城山没多问。倒是没见到裴淞的这几天,他鲜少地吃光了两包可乐软糖。放在过去可能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两包糖。
周一一上班,裴淞又开始黏着路城山。
叽叽喳喳,又开始了。
裴淞:“路工这是在做什么?”
路城山:“打一个90度的转角。”
裴淞:“这是什么?自行车链吗?”
路城山:“是曲轴齿轮链。”
“这个呢?”裴淞举起来一个圆圆的东西,“这是怀表吗?”
“那是对正发动机的,给我放下。”
真的心动了?路城山在反思自己,会不会是此前判断失误?这不还是那个熊孩子吗。
恍然,路城山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居然没有生气。
他一个维修工,这时候在调校发动机,旁边自己车组的车手在这儿什么都玩一下,他居然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