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淞没去打扰他,自己去休息区里找了个地儿坐下。陈宪做完体检之后也回来了,看休息区里裴淞一个人,在他旁边坐下:“我以为你会在外面嗨。”
“没有。”裴淞说,“辛洋告诉过我,赛前等发车的时候,他都会冥想。”
陈宪斟酌了一下用词:“辛洋那套……估计你不适用吧。”
裴淞睁开眼:“确实。”
哈哈,陈宪心道,你是会冥想的人?
在休息区和陈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后,小工过来叫称重了。今天是练习赛,路城山的习惯是练习赛满载油。KTM够轻,所以油箱路城山做得比较大,这车过于强劲的动力让它的油耗也非常高。
其实这是平衡的,动力强劲、油耗大、跑到中后期燃油消耗后车就会轻,所以往往比赛在中后期开始拉开距离,有部分原因是那些动力强油耗大的车变轻了,开始统治赛道了。
“满载油的。”路城山站在他车边,说,“刚开始会比别人慢,别急,多跑几圈。”
“好。”裴淞点头。
路城山接着说:“尼克€€菲斯今天的车你看到了吧,纯电轿跑改装的,他那个车在浙赛上刷到了1分35秒72,但你不用担心他。”
裴淞说:“我不担心。”
路城山:“我的意思是,今天的其他19辆车你全部不用担心,因为所有人,都没有你的赛道数据,福特GT MK4和KTM X-Bow的结合体,你今天跑出的成绩,就是全世界的第一手数据。”
裴淞眼瞳微动,这个说法让他顿时萌生出了“大魔王竟是我自己”的爽文主角感。裴淞眼神又变了变,审视着路城山:“你变中二了。”
“是你理解的中二了,我在陈述事实。”路城山冷静道。
然后他站直,拍了拍裴淞的Halo,再去和陈宪交待几句。
裴淞还没落车,他的车被小工们一前一后用起车架顶着撑起来,四轮悬空,起车架把他从P房拖行到维修通道,等待工程师的发车指令。
赛前等待永远是煎熬的,这个时候工程师不会和车手们交流,工程师要去看赛道上其他车辆的情况,要关注赛道温度,甚至风向。
路城山经验丰富,并且幽灵虎车队的实力很强,无论是新晋赛车手裴淞还是老将陈宪,路城山都不可能让他们过早的进赛道,即便两个人都是重载油。
练习赛刷圈速固然重要,但策略更重要。路城山和姜蝶的耳机都挂在脖子上,姜蝶在监测杨春飞和萨希尔的车队,路城山则在观察客观环境。
今日晴空万里,碧蓝如洗。路城山又去看其他车队赛车的车轮磨损程度,练习赛为了刷快圈速,不少车队会在这个时候给车手超软胎,超软胎磨损的很快,路城山在找一个最好的契机。
等别人的超软胎磨损程度上来,赛道被他们跑热,再放自己的车手出去。
就像MOBA游戏比赛的博弈从BP开始,赛车同理,一场场地赛,博弈从练习赛放车手就开始了。
此时,杨春飞、萨希尔、尼克€€菲斯,这几个劲敌都还在维修通道里静止着,他们的车甚至都没点火。
裴淞和陈宪也是。
终于,路城山看着DF车队的车手开始了飞行圈,他看了眼姜蝶,姜蝶会意,戴上耳机,联络陈宪进入赛道。
裴淞看着陈宪出去了,但他头盔里通话器还没有声音,他只能继续等。他感觉过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分半,终于听见通话器唤醒的声音。
“嘟。”
接着是路城山说话了:“KTM车手你好,这里是控制台。”
裴淞:“工程师你好,通话器正常。”
路城山:“通话器正常。”
起车架的小工同样收到指令,从汽车外部为赛车点火启动,裴淞照例空挡轰一脚油门来确认发动机的反应。
“发动机正常。”裴淞给到路城山反馈。
路城山:“落车、升尾翼,进赛道。”
裴淞:“Copy that工程师。”
卢塞尔是一条年轻的赛道,裴淞是一位年轻的赛车手。
在很久以后,今天跑在这条赛道的人都会记得这么一天,在卢塞尔竞速赛的第一次练习赛上,1967年勒芒冠军的纪念款发动机在这条赛道上打破了最快单圈的记录。
所有一切都在稳固按照路城山设想的方向行进着,重载油进赛道的前几圈,赛车速度明显比较勉强,中规中矩的走线方式,以及精准无比的切弯、尽可能地吃到路肩。
裴淞的进步有目共睹。
那都是假期里泡在车队,在赛道上一圈圈跑出来的结果。
他有好胜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大到他知道自己要在内燃机被取缔之前去哪些赛道拿到它们的冠军,小到他知道前面这个直线尽头以什么姿态过弯。
路城山喜欢裴淞在赛道上的状态,此时此刻,外面的解说惊呼着“天呐”€€€€
“这辆KTM虽然没有像最先他们的工程师设想的那样做成半开轮,但我们还是能看到这辆车在出弯开油的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
“是的,这样的提速能力是他们地效底板所带来的高下压力让车能够又快又稳,即便是这样,它今天搭载着800匹马力的v6双涡轮发动机,那是猛兽的心脏!被放置到了更残暴的躯体之中!”
“可能今天800马力的发动机在卢塞尔不是最强的输出功率,但今天裴淞的KTM绝对是轻量化最好的一辆!它今天连人带车,连1200公斤都不到!”
“赛车手非常的自信!”解说激动起来了,“这车其实非常不好控,它太轻了且动力太强,没有车顶!用了方程式的Halo保护系统,我们可以看见赛车手在里面€€€€进挡!切弯!出弯!自信的控车!完美的车身姿态!”
裴淞:“我刚刚前轮有点发飘。”
路城山:“是胎压下来了,没关系,你的飞行圈数据已经非常好了。”
“路肩的脏面上有赛车碎片,我可能压上去了。”裴淞说。
“我看见了,这圈回来进站吧。”
裴淞提前结束了他的练习赛,这场竞速赛的练习赛只有两次,下一次在1小时之后。进站后从赛车里爬出来€€€€由于加装了Halo,路城山直接把车门车身做成一块整体的单壳,所以他不得不像方程式一样从Halo爬出来。
“恭喜!”
他一下车,P房里的所有人都朝他欢呼,过来和他对拳、拥抱。裴淞不明所以,路城山也没在通话器里告诉他练习赛的成绩。
从大家七嘴八舌之中听见自己目前练习赛是最快单圈,裴淞抱着头盔去控制台找路城山。路城山和姜蝶在看陈宪的数据,他没上前打扰。
倒是一个小金毛溜达到他们P房了,探着脑袋往里看,看见了裴淞,大喜:“裴淞!恭喜你!”
裴淞向菲斯点了下头,那金毛就是尼克€€菲斯,他得知裴淞是一练最好成绩并且打破赛道记录的时候,比自己破纪录了还开心。
菲斯欢快地在他们P房门后挥手,还飞吻。
路城山一边告诉姜蝶陈宪的下一圈走什么线路,一边伸手把裴淞搂过来,面无表情地在他汗津津的脑门上亲了一口,瞥了眼菲斯,继续看控制台的屏幕。
第71章
“我草。”裴淞怒骂一声, 把肩上搭着的毛巾拽下来,往他嘴上猛猛抹了两下,并且为了不影响姜蝶指挥陈宪, 压低声音说,“你真行啊, 我在外面跑了40多分钟出了好几轮汗, 我都快馊了, 你上来就亲, 口味挺重。”
路城山撇撇嘴, 没做声。裴淞走了,小工们又拿来一条干净毛巾、功能饮料,孙旭捏着一沓定妆照过来让他签字,这些后续会在微博做抽奖给车迷。
裴淞叼着吸管坐下, 把定妆照的明信片搁在桌上, 刷刷地签字。
孙旭用袋子装好,然后又来了赛会的工作人员,过来拿签到表给他签字。忙活了半晌,被带去赛事中心做赛后体检, 又被领着去合影, 跑一圈回来就要开始第二次练习赛。
营养师拿过来一些混合坚果给裴淞和陈宪, 裴淞一把全塞嘴里。陈宪赶紧喊他慢慢嚼, 嚼细碎一点好消化,他才像仓鼠一样鼓着俩腮帮子重重地、认真地咀嚼。
导致路城山过来的时候问他:“这么饿?”
裴淞下意识摇头, 又点头:“是挺饿的。”
开赛车消耗大, 精神高度紧绷, 怎么会不饿。但饥饿感对赛车手来讲是必须的,所有人都是半饱甚至1/3饱, 用饥饿感来让大脑反应更快。
“拿上方向盘手套,进赛车。”路城山说。
裴淞和陈宪立刻动起来,小工拿来新的头套,再戴上头盔。虽然说出来有点中二,但每次把头盔的护目镜按下来的时候,裴淞知道自己浑身上下已经不露任何皮肤,他在这个时刻都会幻视自己是钢铁侠的面罩盖下来。
然后以一个非常酷的姿态握住他车身上的Halo,精准地跳进座舱。
其实这辆车被路城山改得非常“擦边”,它在造型上就是整条赛道上最酷的,航天级钛合金材质的Halo被路城山改动了一下,更加适配KTM,副驾驶的座椅拆除之后主驾驶稍微向中间偏移了一些,让裴淞头盔的整流罩能够进入气流路线,导向车尾翼。
不多时,通话器里传输过来两个字。
是裴淞近期最喜欢听的两个字€€€€
“落车。”
起车架从底盘前后抽离,轰地一声,阻尼稳稳接住车架,四轮落地,裴淞挂一档拉手刹,工程师在通话器里说:“进赛道。”
二练裴淞感觉很轻松,很从容。
和此前在车队用模拟器开这条赛道的时候一样,世界只剩下他、座舱、赛道。
卢塞尔赛道最初建造是为了MOTO GP,所以它没有低速弯。离开维修通道后就是它1公里的笔直长线,所有车手都会在这里焊死油门。
裴淞不需要暖胎,赛道被其他人跑得很热,他的轮胎也刚刚卸掉暖胎毯。路城山在通话器里给他报赛车数据:“机油寿命55%,刹车油寿命45%,轮胎寿命100%,裴淞,给我1公里地板油数据。”
“Copy that工程师。”
裴淞轰下油门,那属于MK4的发动机声浪以叠进递增的方式汹涌地回荡在赛车场上方。那就是裴淞最喜欢的旋律,在长直线上把油门踏板踩到底,通话器里工程师在告诉他“不用担心爆缸”,发动机在给他暴击式的反馈。
两万多个零部件,在为他呐喊。
“很好。”路城山说。
控制台收到了长直线的遥测数据,发动机被裴淞拉到红线转速后,内燃机的功率依然稳定。路城山左右活动了两下脖子,这两千万,没白花。
他抬头看最上方的屏幕,屏幕里是赛会的实时直播画面。裴淞的KTM没有顶,导播直接就能拍到他,当然了,拍的是他的小熊头盔。
从裴淞12岁拿到第一个奖的时候,大家只觉得是小孩儿碰巧了,走运了。后来,第三个、第四个,那些人总有一套打压式的说辞。
他们说裴淞都已经15岁了,这个年纪开赛车,已经没希望进F1了,可惜了。
当时裴淞的教练告诉他,少听他们的,他们想到赛车只知道F1,想到足球只知道贝利,想到富豪只知道比尔盖茨。他们带着狭隘的眼光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坐在纸糊的高山上,只要出现一点火星子就抱头鼠窜。
后来裴淞牢牢记住了那位教练的话,他不理会这世界上大多数的声音,无论拥趸还是批判。
能坐在纸糊的高山上的人,比纸更轻。那些人说的话,不如五月的柳絮重。
所以少年人不怕质疑,不惧流言,他潇洒如这赛道上的风。裴淞从来都清楚明白地记着,他身上只会背负一样东西,就是希望。
€€€€自己的希望,车队的希望。
“裴淞。”
“工程师。”
“下一圈进站。”
“我什么成绩?”
“你的成绩在P1位置,反馈数据非常好。谢谢你,赛车手。”
“谢谢你,工程师。”
记者们在维修通道不被允许打开闪光灯,那些快门的声音像是加装了消.音.器的A.WP。裴淞从赛车里出来,护目镜没有打开,头盔也没摘。
赛服和头盔像他的铠甲,他踩到称上称重,然后下来,回头,路城山走了过来,向他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