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瘸一拐,步步滴血。
池皎就坐在一张华美而舒适的沙发上等他。
这个现在拥有莱茵最高权力的男人笑意盈盈,眼神阴沉带毒,也美得惊心动魄。
陆昂走到他面前盯着他。
池皎偏过头,看了看被陆昂身上滴落的鲜血弄脏的地毯,悠然道:“陆昂,好久不见。”
“你想要的是我的命,”陆昂道,“我可以给你。”
池皎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用手撑着下巴,倚在沙发扶手上,没有回答。
“……我用我的命,跟你换他的。“
池皎抬起眼帘,打量着眼前陆昂惨烈的模样。
柳叶眉下的狭长凤眼愉悦地一弯:“你这是向我低头了吗,我的好侄子?”
陆昂垂首不语,仿佛连肩膀都已经被命运压垮。
池皎用团扇遮住下半张脸,轻轻、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声也越来越响亮,肩膀不停地抖动,最终仰起头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啊……从小到大,这是你第一次向我低头。”
池皎笑个不停,捻着手里的团扇柄,笑得连眼泪都要出来了。
他用尖尖的黑色指甲沾去眼角的一滴泪,笑问:“你就为了他呀?”
陆昂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池皎得意的面孔。
池皎脸上的表情悲哀又快乐,提起眉头,歪着脸:“你怎么就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呢……会这么喜欢别人,你们尤里乌斯一脉,难道出的都是情种?”
……陆昂随便他的侮辱。
连掉在地上的钱都肯弯腰捡起的陆昂。已经没有他不能再忍受的了。
池皎拿开团扇,很期待地看他:“那你跪下,陆昂。”
陆昂抬起头。
“跪呀。”池皎慢慢道。
这个年轻的,曾经骄傲无比的Alpha,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储,颓然地捏住了自己断掉的几根手指。
€€€€他慢慢地向池皎跪了下去。
然而因为那条失灵的机械腿已变得十分沉重,他最后跪到地上的时候,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重响,就像是西西弗斯放开了那块巨石,将自己彻底压塌。
他跪在池皎面前,连脊背都无法挺直。
池皎静静地看他。
像在端详,像在欣赏,他一点一点折磨、雕刻出的最终成果。
一个最完美的……君主。
“你看清楚了吗?”池皎开口,“你看,你没有权利,没有身份,就什么都办不到。陆昂,你真以为自己就可以做到一切吗?没了皇冠,你什么都不是。”
陆昂没有回答。
“……现在知道后悔了吗?”池皎问。
陆昂:“……我为什么要后悔。”
池皎笑了下,用手拍拍陆昂的脸:“你早就该后悔了。为什么你现在只能跪在这里像狗一样地求我,难道你想不明白?”
“权力,才是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东西,懂吗?”
陆昂冷冷地笑了下:“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登上帝位的原因?”
池皎莫名地一笑。
他用指尖按住陆昂眉峰处那道最深的伤口,看这鲜血一点点从伤口内涌出,轻声道:“其实你父亲的那颗人鱼心,是我喂给他的。“
陆昂猛然抬头看他,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他攥紧双拳。
原来、原来就是池皎……让他的父亲变得那么生不如死,让图拉真€€尤里乌斯整整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活死人!
“为什么这么看我?”池皎反问他,“难道你现在想做的事,和我有什么不一样吗?”
池皎连连逼问:“那个小孩的病,只有用人鱼心才能救他,可是你问过他的意见了吗?你难道没想过人鱼心的后果?你肯定都清楚呀……陆昂,可是你就是这么自私,想要把他留在你身边,哪怕他会觉得生不如死!”
池皎冷笑了一下:“你根本不在乎他想什么,你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愿望罢了。€€€€你呀,真不愧是我亲手养大的小孩。
“你就是当初的我,陆昂。”
陆昂脸色可怖,眼神中怒火熊熊燃烧。
他咬牙切齿:“我和你不一样。”
“当你动心起念,想要用人鱼心来让他留在你身边的那一刻,你就成为了下一个我。”
池皎一字一句地说。
他轻轻笑着:“这样吧,陆昂,我可以救他,我也不想要你的命。但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只能听我的话,并且再也不能见他,哪怕他成了一个活死人,怎么样,你能做到么?”
陆昂愣楞地看着他,突然间不明白池皎到底想做什么。
他以为池皎一心只想要杀了他。可现在池皎向他提出来的条件……却并不想要他的命。
……却依然能够让他,再也无法拥有兰沉。
陆昂陷入长久的,持续的沉默。
池皎似乎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好整以暇地说:“你好好想想吧,陆昂,想清楚,你到底是想要他活着却不能见到他,还是想要让他死。”
“真难以选择啊,陆昂。”
池皎快活地说。
……
医院的特护病房里,安静到只有输液仪器的滴答声。
金发男人站在病房门口,被护士喊住:“你站住!医院里不允许抽烟的,你是谁?是病人家属么?”
埃德加转过身,面容颓唐而阴郁,他把手中的烟握在手心掐灭,低声道:“……朋友。”
护士狐疑地看他,瞟了眼手中电子信息板:“病人叫什么名字?你是他朋友?你知不知道他得的什么病?”
“我知道他叫兰沉,”埃德加表情扭曲,“尘埃……辐射症。”
他说这几个字时几乎无法正常发音,不由按住了被光束枪贯穿的腹部。
护士很奇怪地看他:“……你进去吧,那声音轻一点,别吵到病人。”
埃德加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推门进入病房。
单人病房里,少年一只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上,饶有兴致地玩着手里的一只小鸟玩偶。
男人走进房间的动静并没有让他转过头。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视力也很差,根本察觉不到有人走进了病房。
直到金发男人站到他的床边,他才感觉到什么,向埃德加投去茫然的一眼。
……直到这一刻,埃德加才看清楚,兰沉早已消瘦到脱了形。
他的脸上瘦到快没有肉了,因此显得那双眼睛更大,像是两颗清澈的宝石。
其实他之前见到的兰沉,就已经瘦得很不正常。
对于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那么瘦……本来就该足够让他警醒。
可他为什么就偏偏跟瞎了一样发现不了呢?
他明明可以有无数个机会,提早发现这一切。
他明明可以不错过兰沉的每一个眼神,没一个微笑。
可他就是没有在意。甚至在发现了兰沉吃的那盒药的情况下,他都因为捡错了一颗药丸,而错过了真相。
他就这么硬生生地看着兰沉在他指缝化作风沙流走了。
所有的爱恨于是都成了徒劳。
没有用,什么都没用。
埃德加想。
原来他注定了,就要失去任何他想要在乎的一切。……自幼如此,从来如此。
他注定什么都抓不住。这就是他的宿命。
金发暴徒在兰沉的床边坐下,想要用手去摸一下兰沉的脸颊。
却换来少年下意识的躲避。
兰沉看都不看他,只一味盯着手里的小鸟玩具,身体躲避着埃德加的任何触碰。
“……你碰都不想让我碰了吗?”埃德加心如死灰地问。
兰沉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把手里的小鸟玩偶放在被子上,用手指拨弄翅膀。
埃德加怔忪地看着这只小鸟。
这是他……在兰沉的记忆里,留下的最后一个痕迹。
他原本,真的有机会,去见一见兰沉的真心。
那个弥漫着玫瑰香气的春夜里,兰沉一脸狡黠地跟他说:“那我们等价交换,你帮我装助听器,我帮你包扎伤口。”
原来那竟是兰沉对他最好的一天了。
原来那一天,兰沉曾经真的,向他捧出过一颗柔软的真心。
可是他都干了什么呢?
他因为嫉妒,因为那些不可告人的恶念,而让兰沉的眼泪在他手心里滚落,他让兰沉濒临崩溃、被他摧毁。
……直到他彻底失去他。再也不可能拥有他。
埃德加顿感痛楚无比,他想握住兰沉的手,伸出手指,刚要碰到兰沉,就被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