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念要开学了,周行砚也是时候亲自回去管理公司,云孟齐和叶菲芸经过调整,出发前来相送时已经瞧不出异样,似乎已经在过去几天时间逐渐接受了两人关系的转变。
于是时光安静流淌,生活并没有因为恋爱而天翻地覆,春天过后依旧是夏天,夏天过后依旧是秋天。
只是天空看起来好像更蓝了,花闻起来更香了,每一个稀松平常的早晨睁开眼,身边的那个人更可爱了。
云念依旧还在玩他的相机,拍街角的风景,路过的小猫,墙缝里的野草,随手投稿的作品还得了大奖,他没当一回事,周行砚却比自己得了奖还要高兴,夸得他尾巴快要翘到天上去,瞬间也得意起来。
秋天到来后,溱城传来周逸风生病的消息。
云念暂时停下得意洋洋的心情,和周行砚一起去看望自己的老朋友。
医院病房里,苍老的周逸风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看起来状态确实有些糟糕。
云念一时有些无措,像是想起来自己曾经缠绵病榻的经历,脸色也有些发白,周行砚找了个借口,让他先去外面等。
病房里安静下来,时隔数月,祖孙二人单独面对彼此。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完结
第56章
◎川流不息◎
周行砚默默打量老人一会儿, 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目光搜寻一圈, 没话找话似的问:“要吃水果吗?”
周逸风缓慢转动枯黄的眼珠,看向他,轻轻摇头。
又寂静了片刻, 周行砚第一次对这个血浓于水的亲祖父有这么多的耐心,坐在床边没有急着要走的意思。虽然手机上已经询问了云念好几次, 让云念在外面不要乱跑。
周逸风看他低头发消息,缓慢开口:“我对不起你父亲,当年我不该逼迫他做不喜欢的事, 逼得他离家出走,看你的表现,他应该是真的恨我, 走投无路的最后一刻也没有回来我身边。外面那些人说得多, 现在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报应。”
病房里静悄悄的,云念亲自挑选的那束百合花在床边静静陪伴着。
周行砚破天荒地从他嘴里听到这种示弱的话,这实在不像他,反倒是没办法再像从前一样冷淡敷衍地应对。
“少说几句,不嫌累吗。”
“有些话再不说, 我怕来不及了,”周逸风长叹一声,“我知道, 你一直觉得我薄情冷血,唯利是图, 我接近念念, 你也一直认为我心思不纯。没错, 我确实没有那么无私,去纯粹地关爱一个小朋友,我只是害怕了,我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我害怕孤独,不想一个人老去,我想要拥有家人和朋友,我想有人陪我度过生命中最后的时光。”
周行砚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反问:“只是最近乱吃东西肠胃不适而已,您没必要表现得这样夸张吧?”
周逸风表情一变,捂着心口开始咳嗽,看起来非常凄惨。
周行砚知道他在装,但还是凑过去给他顺气,“别这样,念念看到了会心情不好,他怕你出事。”
“所以你现在愿意帮我接手周氏了对吗。”
周逸风顺杆往上爬,抓着他的手不放。
见他没反应,又可怜兮兮起来:“我身边一个家人都没有了,外面那些人见我年迈无力,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一个个都懒得再搭理我,这一切都是我的报应……”
话音未落,病房的门被打开,涌进来一群神色肃穆姿态殷勤的男女老少,其中不乏各界名士,手上捧着鲜花提着水果。
领头的是周逸风的助理,拿着几份文件正要找老板签字。
看到周行砚,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在门口踌躇,不知是接着涌进来,还是自觉点退出去,这对祖孙一个都不是好惹的,贸然打搅不会有好果子吃。
周行砚哼笑一声,将周逸风的话反问回去:“都不把你放在眼里?都懒得再搭理你?”
周逸风有几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助理把这群人赶出去。
人群后面传来云念略显困惑的声音:“你们都挤在门口做什么?”
周逸风像是迎来了救星,连忙挥手赶人:“其他人都出去吧,念念进来。”
众人也都听说过周逸风给一个小朋友大办宴会的举动,此时明白过来他们来得很不巧,有周行砚和这位小朋友,自然没有他们说话的份。
在助理的带领下,病房再次安静下来。
云念走进来,在病床的另一边坐下来,像是第一次认识周逸风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最后忍不住担心地开口:“你看起来不太好。”
比起刚刚第一次踏入病房,云念的表现平静很多,已经从那阵对于失去的不安中恢复过来,只是仍然微微蹙着眉。
从前都是别人担心他离开人世,现在他也突然体味到可能会失去亲近的人的滋味,心情算不上轻松。
周行砚顿时有些后悔带他一起来溱城。
周逸风当然也舍不得拿对待周行砚的那一套把戏来对待自己的小朋友,迅速调整好脸上凄凄惨惨的神态,绽开一个笑脸:“那是因为我吃坏了肚子,所以脸色有些糟糕,其实并没有看起来这么严重。”
周行砚的表情总算缓和一些,想来想去,周逸风最大的优点只能是对云念足够体贴了。这个优点可以盖过他对周逸风所有的不满意。
“可是你的医生怎么在电话里说你病危了?”
云念还记得当时周行砚接电话时听到的那些话。
周行砚的表情又凝重起来,默默瞪向病床上故意卖惨的老头。
周逸风装傻充愣,佯装恼怒:“是哪个医生,怎么诅咒我!改天就辞了那家伙!”
周行砚在旁边冷笑。
“唉,你现在还是个病人,不要这么激动。”
云念搞不清楚状况,但看周逸风中气十足的样子,想来确实是个误会,于是带过这个话题,怕他一口气堵在心口气晕过去,在他胸口一下下轻抚,帮忙顺气。
周逸风美滋滋享受着关怀,看向周行砚时,又想起来自己刚刚卖惨被当场拆台时掉了一地的老脸,趁机要给自己找回场子。
他的目光在床边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然后悠悠地开口:“念念啊,你来迟了,昨天小严刚来看过我,我们还说起你呢,小严说你们处得挺不错,你要是昨天来,还能和小严见上一面,叙叙旧什么的。”
说完,他不怀好意地瞥向周行砚,试图从对方脸上看到吃味的神情。
虽然说心里话他还是更希望云念和周行砚在一起,这样就更能名正言顺当上一家人了。但谁让这小子故意拆他台。
周行砚没有让他如愿,和他目光交汇,然后昂了昂下巴,骄傲又得意地“呵”了一声,一切尽在不言中。
“啧。”
周逸风算是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这是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互相确定心意了。
他又忍不住“啧”了一声,更像是自我宽慰:“这么多年才成功,真不知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周行砚淡定自若地笑:“那又怎样,重要的是现在我们确实在一起了。”
云念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发现自己又有些读不懂他们之间的氛围了,委委屈屈而又略显不解地看向周行砚:“他不是在跟我说话吗,你抢着应声干什么。”
周行砚立马低声下气地认错投降:“宝宝,别生我气,是我做得不对。”
云小少爷的气焰立刻被助长,越燃越盛,起身往外走,嘴里嚷嚷道:“今天我不理你了!”
周行砚被他气呼呼的可爱模样引诱着,做出惶惶难安状,追了上去。
周逸风躺在床上,眼睁睁望着两人拉拉扯扯打情骂俏地走远,啧啧摇头,故作嫌弃:“小孩子谈恋爱就是腻歪。”
窗外微风习习,天朗风清,溱城的秋天是金黄色的,满街梧桐,辉煌灿烂,安逸宁静。
周逸风的卖惨最终还是有些效果的,他毕竟有些年纪了,比不上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无论身体或是心灵,都遭受过时间的磨损。
趁着这次进医院,一些大大小小的问题也一并受到重视,等肠胃问题消失后,依旧在医生的建议下住院疗养。
于是云念和周行砚在这里陪了他整整一周。
离开前,周逸风已经学会了和其他病友坐在树下长椅上下棋打牌,看起来好像一个寻常的退休老头,没见过的人绝对想不到这是在溱城叱咤风云好多年的周氏集团创立者。
天气逐渐转冷,第一场雪落下来那天,云念正和周行砚照例来溱城探望周逸风。
周逸风调理数月,看上去脸色好了很多,已经和其他病友打成一片,看到云念过来,一脸得意地向人炫耀这是他家小孩。
云念长相漂亮,安安静静时很能欺骗人心,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喜欢的那种乖巧小孩,引得棋盘边一群老家伙对着周逸风冒酸水。
周逸风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棋盘一扔,乐呵呵道:“你们一群老家伙自己玩着吧,我陪我家小孙子去了,唉,这么大人了,还喜欢粘着爷爷。”
云念在心里叹了一声,看在对方年纪很大身体不好的份上,认下了这个身份。
回屋后雪下得更大了,他告诉周逸风:“周行砚还在忙公司的事情,所以今天不能来看你。”
周逸风不是很在意,吃着云念带来的蛋糕,含含糊糊地点头:“知道知道。”反正现在周氏已经丢到周行砚手上了,至少还能继续屹立不倒,几十年,他还有什么可着急的。
云念倒也没打算和他聊周行砚,这两人明明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却总是犯冲,提起彼此言语中就夹枪带棒,不过幸好见了面能维持表面和谐,也就差不多了。
他趴在窗户上,朝外面看了一会儿,有些激动,雪越下越大,地上已经飞快了积起一层雪白,很快就能去雪上打滚。
周逸风端着蛋糕,跑到窗边来和他一起看雪,边吃边说:“等下我给你堆个雪人吧。”
他扭头端详对方片刻,很强势地没收了那块蛋糕,“不要吃太多甜食,对身体不好!还有,我可以自己堆雪人。”
周逸风发出爽朗的笑声。
不多时,周行砚让司机过来接人,说是待会儿雪下大了不好走,云念和周逸风暂别,回了住处。
雪真的一直没有停,到了晚上,地上的积雪厚厚一层,快要淹没小腿。
周行砚在公司开完会,路上又打了一路电话,回了一路邮件,想着云念可能已经睡下,就没有在到家之前再做多余的打扰。
工作时他总是严肃而冷淡,给人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司机一路上也不敢多话,努力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直到那座亮着灯的房子出现在视线里,他的眼中出现柔软的神情,连嗓音也温和不少,道:“就在这边停下吧。”
车靠在路边缓缓停下,周行砚不知为何生出闲情逸致,独自朝那座散着暖绒光线的房子走去。
夜太深了,路边的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踩在上面发出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非常明显。
他走得不快也不慢,每一步都迈得极稳,脸上的神情庄重而温柔,像终于归家的旅人,也像朝圣。
回家时,云念正在窗前的一片空地上忙活着,似乎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正全神贯注地堆着一个有半人高的雪人,装好黑色鹅卵石冒充的眼睛,又嫌它的脸不够圆,俯下身去伸手搓了搓。
手套碍事,被他丢到一边去,将那张脸揉得足够圆润可爱后,云小少爷又解下脖子上的围巾,亲自给它戴上。
完成这一切,他倒退着往后走,拉开一段距离从远处欣赏自己今晚的杰作。
退到一处暖色的路灯下,后背撞进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清冽干净的气息带着熟悉的味道,在这个晦暗的寒冷雪夜里让人感到无比心安。
他还没回头,周行砚先一步动手将人抱进怀里,深邃目光掠过脸庞,淡笑着问:“大半夜的在忙什么?还不困吗?”
见他脸色红润,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便不再计较他将围巾大方让给一个太阳出来后就会融化的雪人。
他摇了摇头,指着灯火通明的窗下:“它好看吗?”
周行砚仍然盯着他的脸,低声认真回答:“好看。”
“那你去看看它,”他推了他一把,将他缠在腰间的手拉开,“先别看我。”
周行砚不觉得一堆雪哪里比得上云念好看,但毕竟是云念亲手创造的,于是爱屋及乌一番,依依不舍松开怀里的人,朝窗下走去。
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后照出来,将这只雪人映照得熠熠生辉,确实有几分与它的主人一脉相承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