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在床上,蹙眉捏着左腕上的光脑,眼角眉梢逐渐恢复往日清冷,”光脑摔坏了。”
他一脸惋惜,抿住嘴唇,手指还在摸索那块已经被摔出裂痕的小屏幕,似乎这样就能让摔坏的光脑回光返照。
陆昂还当是什么,原来只是个光脑,便道:“光脑而已,换个新的不就行了。”
兰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低下头,沉默地把光脑摘下。
陆昂:?
他看不懂兰沉那是什么表情,见兰沉又开始解扣子,忙又转身道:“我去外面,你快点出来,别赖着不走。”
身后的少年没有回应。
兰沉手脚利落,很快换好衣服走出卧室,全飞船广播正在播放着到站信息,陆昂坐在沙发上,任凭那些来往的船务人员帮他整理散落的物品,头也不抬:“你去哪?”
“下船去宿舍。”
兰沉简短回答,无视陆昂伸出来的两条长腿,径直走过他身边。
陆昂没开口留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兰沉一眼。
西里亚是一颗知名的度假星球。星球表面积不大,却与地球极其相似,绝大多数都是平原丘陵地貌,拥有包围整片大陆的漫长的海岸线,气候宜人,风光秀丽,东半球基本已被开发完毕,到处都有便捷的基础设施和旅行周边服务。
他们在西里亚降落后,便乘坐接驳车集中抵达一处海边观光小镇,入住位于镇上的帝大分校营区宿舍。
等学生们各自在宿舍休整完毕,已经到了傍晚。
晚上还要举行游学开营典礼,兰沉补了会儿今天该上的网课,又整理出一份资料,便去往典礼举行的室外场地。
这次典礼据说还来了不少大人物,连西里亚所属星系的一位大公都莅临现场,因此周围安保严密,天上甚至还停驻着一架战机。
他坐在后排,低着头用纸笔写写弄弄,根本没听台上几位大人物的无聊发言,直到校长宣布这次活动将由皇太子殿下来举行敲钟仪式,他才往台上看去。
台上的陆昂被一众高层显贵们围在中间,头戴钻石皇冠、肩披紫色天鹅绒白鼬长袍,众星拱月般辉煌夺目、贵气逼人。
他确实长了一张天生就该在万人之上的脸。
亿万颗星星,都不过是他手掌中滚落的钻石。
这样俊美高贵,不入凡尘。
似乎他的一个垂眸,便已经是被注视者的无上荣光。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用一柄权杖敲响那尊金钟。
钟鸣声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室外会场,随即早已准备好的庆祝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深蓝色夜空盛开出中一簇簇绚烂的花火,欢呼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兰沉多看了会儿台上的陆昂,在校长宣布典礼结束后,才悄然从人群中离去。
“€€€€拿着,我出去走走,别跟过来。”
陆昂其实早就看见了兰沉,见兰沉离开典礼会场,他马上把手里的权杖扔给身边的一位禁军士兵,从后台出口处追了过去。
兰沉去的方向不是宿舍的路,而是在往旁边的一座山坡上走。
陆昂满心疑惑,跟着兰沉踏上石子铺的山林小径,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
他一手伸进兜里,摸了摸那支崭新的光脑手环。
脚步不由加快。
这座山坡就在海边,夜色中海风轻拂,树林发出€€€€声响,兰沉走到山顶,原来这里有一处人工修建的小平台,布置了夜灯和帐篷。
陆昂隐隐约约看到平台上有另一个高瘦的人影,而兰沉正走上前,与那人会和。
陆昂停下脚步。
他下意识闪身绕到几棵树后,没有现身,无声观察二人。
那是一个和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生,只见兰沉走到他面前,男生低下头,很亲昵的模样,摊开手臂,从陆昂的角度看过去,他几乎就要将兰沉整个抱在怀里。
夜风中隐约传来他们的说话声,听得并不清楚。
“……你怎么迟到了……我在这等了很久……”
“我有点事……光脑坏了……还是原来价格……”
“……太贵……”
两人似乎起了争执,兰沉看起来想走,又被那男生一把拉住。
然后他们又靠得很近,彼此间小声说话,陆昂努力压下响亮的心跳声,嘴唇抿成一线,死死盯着他们看。
……搞什么?兰沉在和别人做什么交易?
脑海中无法遏止地冒出一个最坏的猜想。
这不能怪陆昂。
他自幼在宫中长大,虽然对贵族圈子里那一套背地里肮脏下作的玩法嗤之以鼻,从来都看不上也不愿参与,但多少耳濡目染,自然容易不由自主想到那方面去。
眼见那男生又去碰兰沉的手臂,而兰沉蹲了下去,那男生脸上居然还露出笑容,双手往前,似乎要碰到腰带€€€€
陆昂忍无可忍了!
他怒不可遏,大步上前,从那男生身后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对方狠狠甩到地上!
“你们在干什么?!”陆昂大声斥问,瞪了兰沉一眼,又跨步过去,揪起那男生,迎面直接给了他一拳。
男生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年轻盛怒的Alpha一拳砸中鼻梁,被打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过了好几秒才恢复意识,惊恐地看向陆昂:“殿、殿下!”
兰沉似乎也被他吓了一跳,呆楞几秒才冲上前,用力推开陆昂,大喊道:“陆昂!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吗?快放手!!放开!”
他又用胳膊去挡住那男生的脸,帮别人擦鼻血,急道:“你先走,我等会儿来找你€€€€”
“你还想去找他?!”陆昂一听,火气更盛,简直要被气得抓狂,“你说说看,你们在干什么?啊?你等会儿还要找他?你要不要脸!”
兰沉猛地抬头,睁圆双眼,“你说什么?”
“你就这么缺钱?嗯?这点钱也要赚吗?”陆昂大声质问,他抓住兰沉的领子,午夜蓝双眼中像燃烧着两簇火光,“你就这么下贱?”
那男生已在一边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捂着自己不停流血的鼻子,话都不敢多说,直接拔腿就跑,看上去心虚极了。
兰沉仍然看着陆昂,脸色在月色下白得吓人,眼睛逐渐湿润,双唇微颤,“……是,我是缺钱,很缺,我就要赚这份钱,不可以吗?”
说完,他用力挣脱陆昂的手,转身蹲下去,弓着腰,在地上一张张收起刚才撒落的纸页。
……陆昂这才看清楚,地上铺着好几份印满字的纸张,“这是什么?”他怔怔地问。
兰沉没说话,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把纸页重新叠好。
陆昂走过去,踩住一张兰沉刚捡起的纸,低下头,仍带着火气,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兰沉松开手指,卷了好几折的衬衫袖口下,手腕细瘦伶仃。
他别过头,依然沉默,索性把已经弄皱的一摞纸抱在怀里,安静地蹲在原地,不声不响。
直到陆昂听到了”啪哒“一声,水珠溅落的声音。
陆昂这才有些慌张,他蹲下去扶住兰沉的肩膀,“喂,你哭什么,现在才知道丢脸吗€€€€ ”
兰沉抬起脸,露出月色下湿漉漉的、挂着泪珠的双眼。
一颗原本凝结在下眼睑的泪珠,恰巧因为这个动作,而顺着他的面颊滚落。
陆昂一下子呆住。
他的心跳到狂乱,连原本张嘴要说什么都忘记,只能愣愣地看着兰沉脸颊边那颗眼泪滴落€€€€
像月亮撞进他的胸膛。
兰沉眼睑泛红,眼神里满是陆昂难以理解的情绪。
陆昂心乱如麻,他避开兰沉的目光,低头从他怀里抽出一张纸:“这是什么……试卷?”
他无比诧异地扫了一眼纸上的文字,确认这是一道道试题,白纸黑字密密麻麻,全是各种专业课题目,没有半点无关内容。
这确实是一份试卷。
而兰沉刚才蹲下去,只是想找个地方把这些卷子铺开,给那个男生看吗?
陆昂颤声问:“你刚才,是要把这些试卷卖给他吗?”
兰沉垂下眼帘,用手背擦去脸上的眼泪,满脸倔强,闭口不言。
陆昂意识到自己或许完完全全地误会了兰沉,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难以形容的痛楚焦灼,让他感觉连皮肤都在发烫。
他胡乱地把兰沉怀里那堆试卷抢过来,哑声道:“你为什么要把试卷卖给他?这些是学校里的试卷?你知不知道私自转卖考过的试卷违反校规……”
兰沉站起身,用双手擦干眼泪,在听到他说“违反校规”这几个字时,又冷冷清清地笑了一下,然后朝他掀起眼帘。
“因为我缺钱,我下贱,我不要脸,所以我偷偷默记试卷卖给别人,不行吗?”
他终于开口,湿润清亮的黑色双眼直勾勾看向陆昂,“你说得全都没错。”
陆昂被他这一眼看到手脚冰凉。他心情复杂难言,立刻抓住兰沉手腕,“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兰沉别过脸不看他,“放开,我要回去了。”
陆昂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松手。
兰沉有些激动地提高音量,“你放开我!别碰我!”
“我就不放!”陆昂同样大声。
他猛地拉过兰沉,让兰沉一个踉跄,跌进他怀里。
兰沉惊呼:“陆昂!你干什么?”
陆昂慌乱摸出兜里那块光脑,往兰沉手腕上套:“给你的新光脑!拿去,我本来就是想来给你这个……”
兰沉不停挣扎,硬是不让陆昂把那块光脑戴到自己手上,“我不要你的东西……别给我了!”
陆昂气得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道:“你再动一下试试!”
他这次几乎是吼出声,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太子第一次如此失态,连头发都乱了,肩上的紫鼬袍也掉到地上,却紧紧把兰沉抱在怀中。
两具躯体的近距离接触,叫兰沉一下僵住。
Alpha年轻炽热的胸膛贴在他胸口,他都能感觉到对方心脏猛烈的搏动。
他缓缓抬头,带着一双水润的黑色眼睛。
陆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问:“你是不是真的很缺钱?”
兰沉在几秒后,无言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