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兄想什么呢,我能把皇上怎么样,不过为了混个官做,我爹早就对我失望透顶春闱不肯为我举荐,我不过想毛遂自荐罢了。”
邱云承慢慢回过神,看着面前与方才判若两人的秦修宁,笑容僵在脸上。“莫染,吓我一跳,这玩笑可开不得......过几日皇上的生辰宴秦王府没有收到邀请吗?”
从江月宴出来,与醉意熏熏的邱云承分别,秦修宁和陆思安坐上了回秦王府的马车。陆思安早就按捺不住一肚子的疑问,一坐下就朝秦修宁施展他精准的捅刀术。
“师兄,你不会真要进御医院吧?师父可是发过誓,此生不入皇宫,不做御医。你要真去了不是背叛师门么!”
秦修宁仰靠着厢壁,紧捏自己的眉心。“我只是先见一见他,也许不是。”
这一个“他”字就足以令陆思安急得蹦起来,咚地一声撞了轿顶,他痛呼一声揉着自己的头满脸不忿。“那怎么可能是!你刚听到了,那是皇上,是会拔人舌头的皇上,怎么会是你那个李未寻!这人早已不在人世了,我就知道你还没死心,你这些年为了找他.......”
“够了!”秦修宁冷冷一声喝厉,阻止了陆思安的喋喋不休。
“如果不是,那就是我想多了。但若是,”秦修宁缓缓闭上眼睛,深出了一口气,“那就是命。”
“如果是,你打算做什么?”陆思安被这话激起了一身冷颤。
秦修宁忽而一笑,睁开眼道,“不做什么,睚眦必报而已。”
皇帝的生辰也叫万寿节,除去除夕每年就数这万寿节最为隆重。
如今百姓兜里有了银余,街上提前三五天便热闹起来。
寿宴当日,荒废已久的行宫青荇宫里也迎来了久违的热闹。悬灯结彩,花团锦簇,一派喜庆吉祥,给这座传闻中会夜里闹鬼的宫殿平添了许多生气。
“皇上干嘛把寿宴搬到这大老远的行宫来啊?”忙忙碌碌的宫人累得脚都酸了,得空在一棵桃树下停下来抱怨。
另一位也揉着酸痛的肩膀,嘟囔道,“天知道问天去!折腾了大半年就为这一天,累不死也要累折了,咱这条命都没这这满院的桃花树金贵。”
之前的寿宴没见有这么隆重过,难道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
皇上的心思岂是他们这些小虾小鱼能猜到的,宫宴马上要开始了,二人不敢多歇赶紧又起来继续干活。
青荇宫距汴京三十余里,乃南朝高祖所建,最早是赐给最心爱的孙子高€€€€和他的生母静妃。后来高€€€€在战场上失踪,静妃便投湖于此,从此就再无人来过。
青荇宫的主殿德麟殿是皇上宴请亲王和三品以上大臣的主殿,而三品以下官员和各府世子则连皇上面都见不到。
他们要先在泰和殿外听禅师诵经,为皇帝和黎民祈福,直至申时才能进入外殿等候开宴。
当秦修宁一迈入泰和殿立刻引来了全部人的目光。众人皆以为来的还是那位清冷寡言的秦王二子,没想到传言中已偷偷回京躲在家中闭门谢客的秦大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参加宫宴。
宫女引秦修宁落座,周围人带着探寻和好奇的目光皆微微颔首示意,转头便交头接耳起来。不肖片刻他当年的事迹就再一次传遍整个京城的各大豪门巨室。
秦修宁倒是对这些不以为意,既然决定来就早已做好这样的准备,而且他怀揣醉翁之意,对周围不善的眼神置之不理。
很快金鼓喧阗,乐角齐鸣,宴席开始。
传菜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除了常规的御膳外,皇上还会赐膳。只听金碧辉煌的泰和殿内传菜官响亮嗓音此起彼伏。
“皇上赏碧螺银丝汤一例!”
“皇上赏芭蕉燕尾羹一例!”
“皇上赏天府鲟鱼一例!”
“皇上赏庆隆曲、踏燕舞一支!”
得了赏的各府世子眉飞色舞叩谢隆恩,没得赏的怅然若失,唯有秦修宁从始至终面色如常。
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些莺歌燕舞、珍馐贵飨上,而是每听到一声“皇上”都会不自觉浑身一凛。
终于熬到天色全暗,他才借口小解离席。
出了泰和殿向右,便是通往内殿的宫道。秦修宁贴墙疾步而行,极力避开巡守的卫兵。
宫宴有规矩离席不能超过一盏茶的时间,否则定会引起殿外守卫的注意。
他昨晚就偷偷来行宫探查过,拐过前面的弯就是德麟殿。
行宫的夜晚不像皇宫灯火通明,便于他的身形没入黑暗之中。
忽然一队巡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眼看要朝他这边走过来。
心跳随之加快,这里是皇帝所在的内殿,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旦被发现便以谋逆罪满门抄斩。
他一跃跨入一旁的石狮后,自宫墙一角攀翻上了屋顶。
月亮皎洁如玉,如一弯镰刀低低悬在宫檐上。
他沿屋脊疾步而行,直至再不能近。前面是金羽卫把守的德麟殿,那不是寻常的守卫,他没有十足的把握靠近而不被发现。
他矮身蛰伏在房上守株待兔。他只需看一眼,确认这是个极其愚蠢的想法就够了。
宫宴已经接近尾声,德麟殿的气氛才稍稍热络起来,毕竟朝中最近风声鹤唳,皇上面前谁也不敢放肆。
可是突然之间一声玉碎将气氛坠至冰窟,丝竹乐舞骤停,大殿内瞬间静得可怕。
群臣面色惊慌地放下酒杯,齐齐跪下山呼恕罪。
高座于殿堂之上的皇上面色苍白如纸,空握酒杯的手空悬着,微微颤抖。
他的视线已经抽搐模糊,但仍尽力提高声音道,“众爱卿平身,朕只是高兴喝得有点多,不小心手抖了。皇叔不远万里从泾州赶来为朕庆贺生辰,怎可因为朕这点小毛病扫了皇叔的兴,众爱卿继续,朕稍稍休息后再回来同诸位喝酒饮乐。”
言罢,他竭尽全力控制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在王庆的搀扶下走下了龙椅。
他在经过三皇叔翼亲王时微微侧头,看到满面焦容的老人醉意浓浓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咚地一声跪下叩首谢恩,目送皇上远去。
头痛来得毫无预兆,像是老天要让他高€€昀以这样残暴的方式开启他的二十七岁生涯。
从龙椅到殿外,明明不过数十米的距离,高€€昀像是走了好几年。
那些散落在这七年间破碎的画面如厉鬼般在脑中朝他尖啸。
高€€昀指尖因疼痛死死嵌入王庆的手臂,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可是王庆年迈这段路对他来说又何尝容易。
但是他们不能倒在大殿内,倒在群臣面前,高€€昀知道,王庆知道,守在门外的江浔之亦知道,这是他们多年来的默契。
他后背冷汗浸透,终于迈出门槛的那一瞬,双腿再也撑不住虚软的身体,眼前白光倏然消失成一片黑暗,晕了过去。
而潜伏在屋檐上的秦修宁终于等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险些晕倒的皇上被一步冲上来的金羽卫拦腰接住,横抱起大步迈向龙撵。
身手矫捷的护卫一身金甲,而怀中之人似一只受伤的小兽,戴着金黄玉冠的乌发垂在金甲臂弯,仰起的那张脸竟比天上皓月更加洁白。
借着灯火和月色,秦修宁看得再不能更分明了。
脑中轰然巨响,世间一切声音骤然消失。
咚,咚,咚。
只有沉重而清晰地心跳声震耳欲聋,仿若一个巨大屏障从天而降,将他与苍生万物阒然分隔。
只是在这无声无色的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张清俊的脸。
苍白、脆弱、冷漠。
就像他无数次梦到的那样,冰冷、沉默地漂浮在泉水中。
是他。
关于这张脸的记忆如荒漠狂沙朝他席卷而来。
起初发现李未寻消失的愤怒很快褪去,变成了灼心烧肺的后悔和自责。
他后悔为何那日不等他醒来带他一起上山,明明那么不舍,明明那般不愿离开那温暖的身体。
再后来,后悔和自责变成了更深的害怕。他想了无数的籍口€€€€他定是万不得已离开,他身无分文,不会武功,走不远的。
他疯了似的找了三天三夜,可他找不到。
活不见人,死未见尸。他只能猜他路上遇到坏人,已经不在人世。可这样的想法也并没有让他好受一分一毫。
深不见底的惶惧仍日日夜夜纠缠着他,直到某日大雪化尽,他无意找到了那枚他丢掉的官银。
那是他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唯一证明。
就在那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恨。所有的一切都有了归因,就像五脏六腑,一下被填回腹中。尽管纠缠错位,但至少他能活。
独龙神母说得没错,原来恨才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短短一瞥,秦修宁的心脏像被抽干了血液,干瘪得拽着周围的五脏六腑一同扭曲下坠,挤压着胸腔令他无法呼吸。
直到那明黄的轿顶在视线里模糊成一个光斑,一种隐秘的力量由体内腾然而生。
他突然想再看一眼。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才从房檐上爬起。但仅仅一息之间,他变成了一匹独狼,一匹猩红着双眼、蛰伏在屋脊之上的狼,借着月色向着他的猎物疾速潜行。
丝竹歌舞之声渐远,空寂黑暗的皇宫更显幽静。
护卫和太监脚步焦急慌乱,无暇去望头顶上那一轮明月。
狭长幽暗的宫道上只有纷杂的脚步声,而明黄的金龙皇撵里,陷入昏迷的高€€昀全然不知,就在举头几尺的宫墙上一个黑色身影正如影随形。
一个被月色拉长的鬼魅身影就投映在最后一个护卫的脚下,他其实只肖稍稍低头便会发现这个多出的影子。
可惜,惊慌从前面蔓延至队尾,无人顾暇脚下,因为无人知道这位皇上能不能熬过他二十七岁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妈呀,终于写到了!
攻的事情.....em,后面会解释到,很后面。
第52章还是那只小狐狸
天色变幻,乌云遮月,探出矮墙外的桃花被骤起的风雨打落,残花满地。
此刻,幽寂深宫内一个飘摇身影踽踽独行。
整座行宫因为宴会上的突变而人心惶惶,乱作一团。
秦修宁低头加快了步伐,就在拐过最后一个宫墙角时突然撞上一人。
一声娇呼,一位姑娘手中的伞被撞得飞出好远,秦修宁一把拉住要摔倒的姑娘,弯身拾起伞后一言不发,转身没入风雨之中。
翠翠望着刚才那人熟悉的背影,突然心尖一抖,捏着伞追出去几步。
那不就是那位神医?前面是今晚翼王和秦王留宿的宫殿,难道那是....?
翠翠满脸震惊,转身就往公主的行宫里飞奔。
德鳞殿内灯火通明,烛芯子被剪了一寸又一寸,也不见皇上有醒来的迹象。以往头风发作,最多一盏茶的时间就能缓过来,可这次直接疼晕了过去,忙坏了行宫里当值的御医们。
“可如何是好?”御医们尝试了所有的方法,在寝殿外围成一团窃窃私语,急得满头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