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院使呢?怎么还没到?”
“已经去府上请过了。”
“唉,咱们院使已经快两月没有休值了,借皇上寿宴才得了一天的假,哪知就在今天出事啊。”众人垂头丧气,惴惴不安,针灸、药熏,各种法子该用的都用过了,但都无济于事。
烛火通明的皇榻上高€€昀静静躺着,清冷白皙的面颊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额头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南平跪在床边用巾帕一点点擦拭去汗水,王庆不顾年迈地身体亲自端着面盆候在帐外。
今夜注定又是漫长且难捱的一夜。
站在秦王今晚所在的临时行宫墙外,秦修宁隐在暗处靠在墙边终于吐出一口气。这一路有惊无险,纷乱繁杂的心跳好似仍悬于半空中之中,久久不肯落回于胸膛。
他深吸一口,知道自己应当若无其事的推门进去,而后回到秦王世子的身份里安度余生,但他不知为何挪不动脚步。
可是,那张看起来睡得无比安静的脸,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李未寻,亦是当今皇上!
他有太多问题要向他的父王求证。他运内力强制脉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推门进临时安住的静安殿。
院内陈设古朴简单,也十分安静,一道宫墙隔开了仿佛两个世界。秦修宁绕过一颗古松,悄然朝父王住的西苑走去。但就在路过偏室时却听到了有人在低声说话,很是隐秘。
父王这么晚在和谁交谈?秦修宁驻足隐在窗边树荫下。
“还未到时辰,皇上怎么会突然发作了?”一个老成的声音里透着谨慎,秦修宁骤然浑身发冷,这声音分明是那个翼王!
“那边给了消息,说是撑不过去了。”
“皇上不是一直有按时‘进补’吗?”
“恐怕是底子空了没能撑得住那药,不知王爷准备作何打算?”
屋内静了片刻,只听另一个声音沉沉道,“其实我这次来有预感,若天亮前皇上还未醒,那就直接.....”
后面的话秦修宁其实已经听不大清了,他头脑嗡嗡作响,仿佛浑身的血都在倒流,那些他原本想要求证的问题倏然间都失去了意义。
他脚步虚浮地回到西苑,推开父王的寝室,将里面的侍从赶了出去,吹灭了灯,等他父王回来。
他心里已经许久没这样纷杂混乱过,接二连三的可能一一在他心头预演,他试图找出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就在此时,秦殷王秦礼忽然推门而入,看见黑暗中坐着一人心头一惊。
“是何人!?”
秦修宁腾地起身,“是我,父王。”
秦礼听出了是自己的大儿子,带着杀气的语气遽然散去一半,只是责骂道:“不去睡觉,跑这里装神弄鬼!”秦王喊来人,掌了灯。
被光填满的这件屋子,因为秦修宁的一脸冰霜而显得阴黯沉沉。
“父王,您之前问这次不走了是否是真的,我那时无法回答您,是我还未想要要做什么。如今,我想清楚了,”秦修宁缓缓呼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我要进宫,做御医。”
御医?!
秦王身躯一僵,满头银发随之微微发颤,那张沟壑渐深的脸上还能看出当年征战的杀伐果断。只听他断喝一声道,“你胡闹够了没有!”
时间一点点过去,青灰色的天边眼看要露出一点鱼肚白,天马上就要亮了。
御医院首座太医邱秉俞焦头烂额,皇上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众人都感觉要不好,又担心传出去会搞得民心大乱,一时间都六神无主,如热锅上的蚂蚁。
忽然,大殿上传来一道细嫩声音割裂了这无解的僵局。
“我找到神医了!”
王庆闻声朝外看,看到了南平公主身后跟着一位长身鹤立的高大男人,这不正是那日从红螺寺回来的路上救下公主的那位医者!
众人纷纷朝他看去,有人立刻认出是秦王世子,议论之声再起。
“开什么玩笑,秦王世子会医术?”
南平不理会那些议论,将人领至床帐外。她那本该天真的脸上此刻经有一些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
“世子,你可敢用你的性命担保,会把皇帝哥哥治好?”
其实,南平此刻心里也还是有些打鼓的,若信错人,这乱得岂止就是这小小行宫,是整个天下!
但没想到,秦修宁几乎未加思索,“敢。”
南平就是被他眼中的一种莫名的坚定打动了,年纪尚轻的的她自幼经历了无数磨难,声音虽青涩,但语气中的坚定几乎不可动摇,“好,那我信你。”
若皇帝哥哥不醒,天下易主,又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你们也说了,不知道皇帝哥哥的病因所以无法对症,那就让他试试,出事我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任何人都无关。”
公主说的没错,其实他们心中也清楚,已经没有比目前更糟糕的情况了。
可不知是哪里走漏了风声,大臣们纷纷赶来,做好了承沐皇恩的准备。他们跪在外殿,沉重面色之下其实各自心怀鬼胎,都在盘算若天下易主后,他们该何去何从。
秦修宁转身踏入内殿,局势再纷乱危急此刻都与他无关,他的眼中只有明黄帐内躺着的那人。他上前诊脉后神色更加凝重,只是他迅速转过身,谁都没有看到那眸光中一闪而过的阴翳。
待放下那只苍白柔软的手腕,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后取出七只鼠妇和一只全蝎来交给了邱院使。“磨粉,温水冲服,要快。”
“这、这阴沟里的地虱婆怎敢拿来给皇上治病!”殿内的几位御医一看到那黑乎乎的东西一下围上来,惊讶地合不上嘴巴。
秦修宁本不欲与他们多说什么,但随着质疑声越来越大,他眉头紧皱,怒然道:“诸位是不是御医做久了,连基本的方子都不会开了?治病又不是比拼,谁的方子用药精贵谁就获胜了。皇上的脉已由细转沉,再耽搁就来不及了!都让开!”
一番话说得众人面红耳赤。的确,他们早已不用这么简单粗陋的药材了,那都是给普通百姓看病的下贱东西,怎么敢给天子服下潮虫和黑蝎子这两味药,而且一同使用药性加倍,稍有不慎即会中毒,这胆子也着实太大了!
见众人还未挪步,秦修宁讥笑道,“难怪天下百姓把看不好病又医不死人的方子叫‘太医院的方子’,怎么如今方子不会开,连话也听不懂了么,还是说这药得有劳邱院使亲自磨才行?”
邱秉俞被骂的哑口无言,民间的确有这种说法,他们在太医院做久了,小心谨慎保命第一已经成了他们奉行的圭臬。
御医们的脸上也青一阵红一阵,但看南平公主和邱院使都未答话便不再多言,这才如溃蚁群溃散开。
秦修宁再次来到皇榻前,注视着面前沉睡之人,许久,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按在那冰凉如玉的皙白透明的手腕上。
竟还是那么凉。
七年过去了,除了眼下添上的乌青,仿佛时光没有离开过,一夜间好似回到了梅里雪山脚下的那个窄小昏暗的木屋里,躺在他面前的还是那只睁开眼会撒娇嘴甜的小狐狸。
可如果一切都真的没变就好了。
烛火妖妖,燃至尽头,倏尔熄灭,掩去了秦修宁幽深眼底的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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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可还记得我,阿寻?
天光大亮,德鳞殿外跪满了皇亲重臣,而度过危险醒来的高€€昀在被子里冷得打颤,浑身上下如被汗水打透,在热水里泡了很久才将那冷得上下牙打颤的身体暖过来。
“陛下,秦王世子秦修宁来给您瞧瞧头风,昨夜就是他将您医好的。”
“宣。”
高€€昀已经重新换好龙袍,头发重新梳理整齐带好玉冠靠坐在龙椅的软榻上,他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本书翻看,掩在书下的指尖还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熟悉的心慌突然袭来,令他再度怀疑自己即便是被救醒也怕是时日无多了。
“臣秦修宁面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兀然响起的熟悉的声音如晴空霹雳般劈开高€€昀的头颅。
他抬起头的那一霎那,后脊梁冒出冷风,刚洗去的冷汗再次爬满后背。
闭上眼,再睁开,天旋地转。眼前的光芒虚散又聚拢,才叫他看清下面跪着的人。
那个他深藏了七年不敢宣之于口的那个人,正跪在他的面前!
他失语般怔怔说不出半个字,那双黑色眼眸直直盯着他,似笑非笑,而他毫无防备,像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副半活不活的躯壳留在这空荡宽阔的大殿上。
“陛下,臣来为您诊脉,还请屏退左右。”
高€€昀艰难吞咽,灵魂还浮浮荡荡于半空回不了神,他仿佛看见龙椅上的自己下意识地点头,随后那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便一步步走来。
宫人€€€€€€€€鱼贯离开,德鳞殿内顷刻间只剩他二人。
安静的空气里纠缠着高€€昀沐浴后的清香和他在梦中嗅到过的淡淡木质味道。
强大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而那人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像是在他的心尖一刀刀慢慢凌迟,每一步都仿佛要将他的心脏踩碎、踏烂。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成冰,区区数十步的距离间仿佛跨越了山水,劈开了时间长河,尽头处有一人满目猩红地踏碎时光朝他走来。
直到滚烫的掌心再次握住他冰凉的手腕,高€€昀倏地一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上突然落下一阵温热,一闪而过的吻像一条毒蛇缠上来,他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
“阿寻,可还记得我?”
灼热的呼吸落入高€€昀耳内,心脏也随之传来刺痛。
“朕、朕不是什么阿寻,你认错人了。”
寒森森的笑意从秦修宁那张俊美的脸上蔓延开,“是啊,你当然不是什么李未寻。”
秦修宁打开手边的医盒,取出一支细长的银针,拿在手上细细捻了捻。
“我也不是什么薛不染。
“想想真是可笑啊,当年竟然完全不知整日睡在榻边的会是日后的天子,而我以后都要跪下尊称陛下了。”
说着他随后绕到高€€昀身侧,宽厚结实的胸膛抵住他的后背。“臣来给陛下施针。”
银针又细又长,泛着寒光,高€€昀幡然醒悟一般身体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但他已经落入秦修宁的控制之中,身体被结结实实地堵住左右出路动弹不得,他刚要喝止忽然银针刺入他颈后,酥麻迅速流遍全身。
他几乎要从龙椅上弹起,但又被秦修宁宽大结实的手臂按在肩头压了下去。他拼命张嘴呼救,却发现根本出不了声。
秦修宁进来前的确被仔仔细细搜了身,但谁能想到救人治病的小小银针此刻竟也会成为他手中的致命威胁。
“委屈我们阿寻,不,是陛下。
瞧我,还请陛下恕罪,臣还是有些恍然,一时很难改口。”
秦修宁又取出一根银针,慢慢躬下身,从身后捏起高靖昀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向上望着自己。
“臣竟然不知道昔日只会撒娇求饶的人坐在这高位上竟然会如此狠绝。”秦修宁顿了顿,神情复杂地盯着他,一瞬不瞬。“尤其对自己竟比对别人还要狠。”
高€€昀一闪而逝惊慌的眼神没有逃过秦修宁的眼睛,随后眸光中色厉内荏充满警告的怒意也并没有让秦修宁软下来半分。他自然读得懂那狠厉的眼神,但他不在乎,自顾自道,“陛下七年前诛了臣一颗心,现在还要拿走臣的这条命吗? 拿走也无妨,臣不在乎。但是,臣要陛下一个答案。”
秦修宁压低的身子,离高€€昀的脸仅仅寸余,捏着银针的指尖不觉随呼吸微微抖动几下,但他用内力压制住翻涌的心绪,一字一顿道,“陛下为何要寻死?”
大殿内空气再一次静默成冰。
昨夜他一诊脉,其实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脉象脉数而涩,根本不是什么头风发作,倒像是进补过度造成的心脉瘀滞,若不及时疏清可能会火毒攻心,邪寒入侵,从此身体大废,昏迷再久一点怕是会致命。
这分明是有人下了猛药。
而这宫宴也颇为蹊跷,行宫门一锁,一不查饮食,二不查人,虽说所有人不可离宫,但仍可自由行动,否则他在行宫内夜行那么久怎么会没有一次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