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说是他蹦€€不了几天了,但是这秦修宁还真是不简单,这次还压上了整个秦王府。这要是半月之后真的把皇上的病给看好了,那不就是皇上身边的第一大红人?
季明礼深谙后宫里的生存法则,那就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指不定哪个宫里泥沟沟里的小泥鳅一个打挺儿就跃了龙门。
“快请进来。”
秦修宁阔步迈进来,恭谨有礼地行了个礼,“打扰季公公休息了。”
“哪里哪里。”季明礼起身相迎,两人面子上都滴水不漏。
“不知世子有何吩咐?”
“不瞒季公公,微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来公公指点一二。”
这话一出,季明礼的心里更是上下打鼓了。
“您这是要折煞老奴了,您可是世子,这满朝还能找出几位世子爷来啊,您不跟老奴这眼皮子浅的下作东西计较就已经是抬爱了,您有何吩咐不防直说,老奴定当尽力!”
季明礼心里骂娘,但是头已经低到不能再地,这被逼着压过头顶的滋味他已经可是许久没尝过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知道的是,关于皇上过去这七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他是从何时变得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
季明礼细想了下,三皇子高靖昀的确是他见过变化最大的。但不是像二皇子高€€衍那样把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怪物,而是一点点,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点点在变强大。
“好像就是从第一次御驾亲征回来后吧。”
“御驾亲征?他?”秦修宁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惊诧,“哦我不是对陛下不敬,而是陛下看似并不是骁勇善兵之人,怎么会将自己置于危险而不顾去那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去亲征?”
“这.....朝政之事,奴才如何会懂,但是也确实是自那之后陛下整个人都变得不同了。”季明礼那时候还是王庆身后的一个小跟班,夜里常常在养心殿值夜。
“皇上夜里常常梦魇,整夜整夜睡不着,然后就开始频繁的头痛,可咱陛下面上是一声不吭,但奴才却偷偷看到过好几次,皇上疼得用头去撞桌角。奴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心疼地跟着偷偷落泪,更不敢让皇上瞧见。非得疼出一身汗,洗个澡,换上一身衣服,皇上就又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去处理政务了,唉。”说到这,季明礼声音都哽咽了,叹了口气几乎说不下去了。
“说是九五之尊,可这其中的不易啊,只有陛下自个儿知道。”
虽然来之前已有猜测,但当真的听到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秦修宁人僵僵地坐在那,眼前却仿佛出现他伏在龙案上撞桌角的样子。
他相信季明礼的话,因为他曾见过他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直到晕过去的样子。他想象不出究竟是多坚强的人,才能忍受那样的疼痛。
若说之前他答应治好他的头风,是因为不得不以此来换父王的安危,而此刻有一块坚如磐石的地方悄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经过一夜休憩,皇上要亲耕,行“三推三返”礼,顺天府尹、鸿胪寺管赞、礼部、户部尚书、太常寺、金羽卫皆随后站于各自的的耕位前,鼓乐齐鸣声中进鞭扶犁,随皇上亲耕。
不从耕的陪祀百官行三跪九叩头礼,教坊司随后奏乐,礼部官、太常寺官引导皇上升坐,亲耕礼才算落成。
最后,皇帝举行隆重的庆贺礼宴请群臣。
光禄寺和内务府早早将筵席设好,请皇上入位后,王公官员依次入位,给皇上进酒。
吉时一到,正式开筵。中和韶乐奏响,歌舞升平。
各国使臣也都进献了各地歌舞、杂技,宴席随着一声声叫好进入了高潮。
紧绷劳碌了三日,终于可以大快朵颐,每个人都兴致昂扬。
皇帝面前的金龙大宴桌上摆满了一道道珍馐美味,高€€昀只尝一口便赐给下面的大臣和使臣。
“传皇帝口谕,各位大臣近日辛苦了,今夜都不必拘束,尽情享用!”
太监的传令使在场人都放松了不少,很快气氛开始热络起来。
“好!好!”
一蒙族大汉摇摇晃晃从席间站起来,来到中央单手搭在胸口鞠躬行礼,粗犷的脸从头红到胸脯。
他们每日不可无酒,斋戒了三日显然是憋坏了,喝得又急又凶一下上了头。
“感谢南朝皇帝的款待,好酒好菜好歌好舞,但在我看来,还缺了一样。我吉蒙国也特为南朝皇帝带来一样东西,有了它才称得上是一场完美盛宴!”
这位吉蒙国使臣神秘一笑转身冲门外拍拍手,顷刻一阵独特的香气就从外飘来。
大臣中已有人闻出,低声惊叹道,“是蝶女!”
果然,身着异族服装容貌艳丽的女子如一队彩蝶翩翩飞入。
蝶女们是吉蒙贵族精选出身高贵,容貌最为美丽的女子,自幼用一种秘制的香料每日沐浴浸泡,直至十四岁便肌肤娇嫩,馨香如花,因只要站在花园中,便可引落满身彩蝶而得名。
“此为十三名珍贵蝶女,进贡给南朝皇帝,请皇帝笑纳。”
蝶女们自幼被训练,豪不惧生,面纱后的一双眼睛都被高高在上的皇帝所吸引,无不惊诧于这位皇帝的清俊容貌。
蝶女们按中原的礼仪行了礼,翩翩起舞飞往皇上的身边,但刚至高阶前,被两侧突然出列的金羽卫拦住。
“皇帝,这是何意?这可是我们国王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都是处子之身,专门贡献给皇帝的。”
“替朕感谢吉蒙王的一片苦心,只是朕素有头疾,闻不得脂粉香气。
我南朝文武精英都在此,都是大好儿郎,朕就在此做主赐给他们了。”
蒙古大汉虽脸上很是不甘,但又别无他法,向前一步道,“我族蝶女拥有至高无上的尊贵地位,需亲自选择心仪的情郎,望皇帝成全,否则她们则如鲜花般很快凋谢。”
高€€昀笑笑,一抬手道,“准了。”
蝶女们恋恋不舍地收回黏着在高位上那位皇帝脸上的目光,目光开始在大殿内搜巡起来。
其中一位最为靓丽的蝶女一下发现了角落里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子,柔软腰肢盈盈地一弯,满面笑意对皇帝行礼道,“找到了,我要他。”
众人随着那纤纤玉手指去的方向一看,竟是正在埋头喝酒的御医、秦王世子秦修宁!
其余蝶女也都随之眼前一亮,有几位纷纷效仿说也看上这人,而其他几位露出失望神色,只能转而去寻找其他几位王公世子。
高€€昀眼眸不自觉一沉,转瞬微微点头道,“既如此,那朕便成人之美了。”
其他大臣们羡慕得心底发狂,眼睁睁看着神秘珍贵的蝶女将那几位幸运儿团团围住。
“谢主隆恩,臣会尽力招待好这些远道而来的珍贵使臣。”
穿过道道惊奇艳羡的目光,秦修宁凝望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似是波澜不惊,又似漠不关心。
他缓缓弯起唇角,从地上站起身来。
于是宴会上出现这样一道奇景:小小从六品御医在大殿角落被几位无比稀有的异域美女围在中间,被全场瞩目也豪不在意,自在地与众位女子喝酒聊天逍遥快活。
终于,宴席在太平清乐中结束。
高€€昀因为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只灌了一肚子酒强撑到了筵席结束,众人叩拜后他才离席。
起身后的一瞬,几乎有些站不稳。
早已被灌晕的蝶女们先一步离了席,而秦修宁早早等在皇帝临时下榻的寝殿门外。
“你怎么在这里?”
“臣来给陛下请脉。”
高€€昀胃里像是在灼烧,头晕浑身发烫,头也没回地拾阶而上,冷冷道:“不必,秦御医今日替朕宴待使团,辛苦了,早点回去罢。”
“陛下醉酒了,臣特意带了醒酒药,陛下今晚休息不好会影响明日亲猎的。”
高€€昀的确有些难受,便向身侧的季明礼使了眼色。
待秦修宁踏入寝殿,高€€昀疲累地朝季明礼摆手,“你也退下吧。”
季明礼边后退边偷偷抬眼往这两人身上看,那种相形相随的感觉怎么像是二人就相识?
可是从此今日秦修宁问的那些问题来看,他又好像完全一点也不了解皇上,完全就是陌生人。
季明礼有些糊涂了,挥手招来一个小太监。
“报给老祖宗,查查这个秦修宁的过去。”
寝殿内,秦修宁诊脉,高€€昀闭目不语,两人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陛下何故要喝这么多酒?”
“各国使臣都来朝贺进酒,朕岂有不喝之理,倒是秦御医,那毕竟是国宴,不是勾栏,世子还是收敛些。”
秦修宁淡淡地笑,“人家不远千里来遭到陛下当面拒绝,又都是姑娘,臣自然是要替陛下怜惜一些的。”
鼻中一声冷笑,高€€昀抽回手腕,“看不出世子是如此怜香惜玉之人。”
刚才他不去看那团喧闹欢腾的角落,但偶尔扫到的一眼里,全是秦修宁游刃有余在女人堆里快活得可憎面目。
秦修宁忽而弯下腰,低声道,“怎么,陛下这是吃醋了?”
高€€昀猛地站起,头晕令他站起得太猛而没站稳,险些跌进对方怀中。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撑住自己,退开一步,让空气变得不再凝固闭塞。
“陛下如此信任臣,让臣代为宴客,臣都说了,只要是陛下的旨意,臣绝不会辜负陛下。”
高€€昀迷蒙了一些水雾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
“你想多了。”
高靖昀唇角一勾,落下这简短的几个字,推开他走了出去。
秦修宁让开半个身子,侧身任他从身边经过,走开。
人走远了,但那阵龙涎香混合着酒味萦绕在他鼻息间,久久不去,勾起他深埋的记忆。
关于他,李未寻最后的味道,就是混杂着一点酒香的腥甜。
可是,他看不透面前这个人,仿佛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时光扭曲了他的深邃记忆。这不是他已经遗忘的,或者偶尔想起的那个人。
那个人不会用这样的神情看他,看似笑着,但隔着雾蒙蒙的寒冷,像他爬过的雪山峭壁,呼啸的寒风会顷刻穿透他的身体。
秦修宁在他消失在视线前的一刻,跨步追上他,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用具有贯穿力的眼眸深深地盯进他的眼睛,像是要穿过一层层盔甲直击最深处、最柔软的那个肉身。
那个他,还在那里吗?
秦修宁感受着手心里那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那简单到没心没肺的脉搏。
醉酒后的脸终于不再那么苍白,眼尾和侧颊明明染着勾人的酡红,但眼神里还是蒙着刀枪不入的冰冷防备。
这种反差反倒突然让人生出了更强的破坏欲。
秦修宁压近一步,将手腕扣紧在自己怀里,几乎低头就可以碰到他的鼻尖。
“陛下闻不了脂粉香,是因为还喜欢男人?”
脉搏终于有了一些震颤似的波动。
秦修宁满意地勾起唇角。
“幸好这点没变,不然臣真不知该怎么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