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面色慌张,半晌才反应过来,“那、那我恩人可以放出来了吗?”
靠在绣着金线的软壁上,高€€昀揉着跳动的额角,无奈到想笑。挨罚都没忘了替人求情,难不成是真喜欢?
他沉默不语,凝神片刻后挥手,对轿边的太监吩咐了几句。
南平望着远去的浩浩荡荡的仪仗,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没想到秦修宁真的早早料到会有这样一日,他几日前满皇宫溜达看似是在为陛下找病因,实际就是在打听关于秦王府和皇上的一些动静,最后来还专门来托她为他说情。
虽然南平也不确定自己的这些话就一定够份量,但是她已经尽力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皇帝哥哥会真的按他说的,只要递给他一个台阶就真的会把他放出来吗?他如何就那么确定皇上不会真的杀他?
还有,皇帝哥哥说,她喜欢谁都行,就他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南平想不通。
亲耕礼大典上,满朝文武、各国使臣自寅时起就侯在先农坛恭迎皇帝御座,吉时一到,大典开始。
又是冗长繁复的一日,就在众人筋疲力尽以为这一天终于过去的时候,太监突然宣旨皇上要开晚朝议事。
众人心里顿时哀嚎一片,但当看到秦修宁再次一身整齐官服踏入大殿内时,一身疲惫都被惊飞了天。
昨日这人在偏殿弄出的动静可不小,皇上一气之下还封了秦王府,可为何转眼不过一天他就又安然无恙的出现在朝堂之上?
越来越多的目光扫过那张若无其事的脸。€€€€€€€€的议论之声开始沸腾,就在此时,“皇上驾到!”一声高呼,议论之声戛然而止,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高€€昀一步步踏上皇位,一抬头就看到人群最后,犹如鹤立鸡群的那熟悉身形。
再环顾群臣,个个噤若寒蝉,仿佛刚才的不满完全不存在过,这样的朝堂教人难免觉得失望。
“虽逢春祭,但国事民生都不能耽误,所以朕将早朝改为晚朝,有事呈秉,无事退朝,开始吧。”
大殿上寂静无声,群臣面面相觑,最终又纷纷低下了头。
各国使臣也不敢出声,因为昨天领教了这位南朝皇帝的厉害,一想到精珏国那位十七皇子如今还趴在榻上养那血肉模糊的屁股,头就垂得更低。
沉默有时具有令人窒息的力量。
等了很久,就在高€€昀失望地想起身离去,突然,在人群的最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臣有奏。”
因为隔得太远,大殿内又有回响,一时辨不清谁在说话。
人们纷纷转头向后寻去,在人群的最后一排,与秦修宁同品阶的一位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正手持笏板躬身出列。
那人高挑、清秀,两道墨眉显出一身正气。
原本平静如一潭死水的朝堂立刻泛起一圈圈涟漪,议论声一层层荡开,荡进高€€昀的耳朵里。
“准御前上奏。”总管太监王庆高呼。
高€€昀认出了,是他今年春闱上钦点的状元。也是南朝第一个真正寒门出身的状元€€€€傅南书。此人博学笃志,文章观点一阵见血,是此届春闱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新登科的状元也要从翰林做起,若不是此次大典,怕是到御前的机会都没有。
“微臣以为,未经庭审秦世子就这样随意出来,还在御前行走,实有不妥。陛下若想成就一番霸业,就不能疏于纲纪,自古殃惑朝纲之人,除美色诱人外皆有其非凡手段,此举实在于情不允,于理不和,望陛下三思。”
这愣头青式的发言,令所有人惧是心里一惊,并为他深深捏把汗,仿佛都已经预见到此人惨不忍睹的下场。
秦修宁心底嗤笑,虽早已想到此番定会遭人非议,但没想到被说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孽。
美色他认,但说他祸国?这位皇帝可都说了连他是谁早都忘了,碰不得摸不得,他还要担上这种罪名?他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锅从天降,冤得他胃里一阵抽搐。
这种屎盆子他可不能端,刚迈出半步要为自己伸冤,就听到一道清冷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大殿的另一端响起。
“傅卿言之有理,是朕冒然了。”
秦修宁:......
秦修宁遽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高高在上的皇上。
他一个一身清白的“妲己”没认,“纣王”倒先承认了?
众人也惊得目瞪口呆,这还是第一次从皇帝口中听到歉意和自省。
“爱卿言之有理,但朕将他放出来,是因他此刻不是秦王之子,而是朕的御医。这御医院上下只有他可以医朕的头风。你们常说要朕保重龙体,秦御医愿以整个秦王府为担保,答应朕一月为期,找出病因,并根治此病。
若病除,朕为他加封进爵,若食言,朕自会要他的脑袋。
因此,秦王夫妇也自愿为秦御医做保,余下这半月宗人府内静候佳音。”
“原来如此啊!”
“难怪昨日秦王府被封了!”
“这下就看这位世子的医术如何了。”
“原来秦王是为儿子做人质了啊!”
“可若医不好,难道全府陪葬不成?”
议论再起,秦修宁瞠目结舌顿口无言。
他后背的旧还没好,顿时感觉后背更疼了。前一个黑锅还没甩掉,他的“纣王”大人又紧接着给他扣上了第二口。
明明是他将他的家人先囚禁起来,用他做人质保证他父王不会造反,现在青天白日之下竟被他颠倒黑白,变成他自己将双亲当做升官进爵的人质,亲手送进了宗人府?
好一张颠倒是非、翻云覆雨的黑口!
秦修宁还偏偏百口莫辩,因为毕竟父王密谋之事一旦说出将万劫不复。
他生生咽下这口黄连,还得一脸恭敬地站出来,叩谢天恩浩荡,喊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口号来。
高€€昀一双淡眉微扬,满意道,“那就有劳秦御医了。”
随后,他转向傅南书,“傅卿敢直言进谏,朕倍感欣慰,从今日起擢升为国子监祭酒。南平公主自幼无人教导,散漫惫懒,朕国事繁忙,还请傅卿从此替朕好好教导,也好好为朝廷选拔人才。”
哗然满堂。
国子监祭酒?这是连升了几品有人已经算不出了。
朝廷最高学府,笼络人才、掌管大学之法、荐举考试,是历朝三公的必经之路。
皇帝此举之意非常明显不过。先是除三公,清理余党,再打压亲王,最后另举寒门,不得不感叹,皇帝这一步步清清楚楚,而他们置身其中只能从善如流。
秦修宁立在高€€昀身后,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句话。高€€昀也没有回头再看过他一眼,两人就这样保持着近在眼前又远隔千里的距离一直到结束所有人散去。
晚上,终于可以换下沉重的礼服,换上轻便些的龙袍,高€€昀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这时王庆上前来道,“陛下,秦御医求见,可他刚从狱中出来怕有晦气,不如老奴让他明日再来。”
“让他进来吧。”
王庆脚下一滞,嘴上却顺从回道,“是。”
秦修宁阔步走进来,一进入皇上专门盥洗休憩的具服殿,他的眼睛就直直盯着高€€昀。
明黄的龙袍下,是那日益削瘦的身子,连腮边都陷下去许多。他想不通一个看上去如此清秀单纯的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心思深沉。
他行礼后径直走到高€€昀面前,将枕绢铺开,拉起正在翻书的一只手腕。
高€€昀刚沐浴完,手腕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潮气,皮肤更加绵润微凉。
四指搭上他的脉,指尖下很快传来汩汩涌动的脉搏,一跳一跳,清晰、缓慢,偶尔还有闷撞感。
这种脉象,自他第一次搭上手腕起,就一直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中焦不通,心肾不交,肺阴不足,脾阳不足,肝气郁结,心血虚弱,这哪里是一个锦衣玉食的皇帝该有的脉象,比一个孱弱老人还不足。
更令他不安的是,还有一股隐脉令忽沉忽隐,甚为诡怪。而且他不在身边这几日,这样的脉象又更加清晰了。
他压下心头的忧虑,抬头换上如常表情,咬着牙根笑谑道,“臣还未谢谢陛下今日为臣的辩解,臣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再来给陛下诊脉。”
高€€昀不想说话,更不想应付眼前这人,单臂撑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见他不语,秦修宁继续道,“陛下对臣如此信任,真是受宠若惊,累得臣倒是想讨个祸国殃民的罪名看看皇上若真是贪图美色,究竟能把臣宠成什么样?”
高€€昀根本不理会他的后半句揶揄,威胁道,“你最好不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秦修宁暗咬后牙,“臣自不会辜负陛下,在陛下面前臣只有被辜负的份。”
空气安静。
高€€昀一时语塞。半晌才道:“还只剩下半月时间,究竟是何病因,你可有眉目?”
见他转移话题,完全避开他有关过去的任何事,秦修宁无奈一笑。
他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按上了高€€昀的唇。
一瞬间那熟悉的柔软绵弹的触感,经由指尖,沁入血液,随心跳没入心尖。
“嘘,脉象正在告诉臣答案。”
静了许久,手腕上的手指还按压在那跳动的脉搏上,高€€昀觉得时间得太久,过得太慢,便抬头问,“脉象究竟怎么说?”
秦修宁像是听够了这静谧空间里那唯一的跳动,懒懒收回手指,睁开眼,对上对方的琥珀瞳仁,漫不经心道。
“脉象说,......”
高€€昀坐端正,神情略有些紧张。他想知道一直悬在他心上的这个头风究竟是由何引起的,还有没有得治。
“说了什么?”他不耐烦地敦促。
秦修宁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笑,表情凝肃起来。
“脉象说,陛下饿了一天,该用膳了。”
高€€昀:......
作者有话说:
高纣王好像宠了,又没有完全宠....
秦妲己表示头很大
第66章是还喜欢男人吗?
秦修宁离开了具服殿,拐了两个弯直奔了季明礼所在的住所。
季明礼正在榻上刚要睡着就听小太监来报,激灵一下坐了起来。
“御医?哪个御医?秦修宁?”
小太监讳莫如深的点头。
“莫不是来算账的?”季明礼心里嘀咕,忽地有些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