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冰冷入髓的声音令邱云承腿发软,脚步几步不听使唤地打颤,就在以为他可以走出去的时候,皇上又叫住了他。
他僵直在原地,后脊梁冒冷汗,但不想皇上声音软下来,沉声问道:“他的伤势如何了?”
邱云承再次紧张起来,老实答道:“秦御医的伤虽没伤到筋骨,但箭入得极深,本应好好休养.....”
“他没好好休养,请值去哪了?”高€€昀打断了他。
“他、他......”
龙颜色变,充满警告的沉默如巨石压在邱云承身上。
“不许隐瞒,如有隐瞒你亦欺君同罪。”
一想到昨天秦修宁根本不听他劝阻,将他的关心置之不理,邱云承心里立刻涌上几分委屈,于是把心一横:“臣也想阻拦他,但他连夜走了,说是去采药。臣也拦不住他,那伤口根本不能长时间骑马,走时候还留下话,要陛下按时用膳、服药,还......”
“还说了什么?”
邱云承一番话说得哆哆嗦嗦,前言不搭后语,被高€€昀一眼看出没吐干净的另一半话。
“他还说,陛下那伤处,让臣一根指头都不许碰。”
夜幕下,山脊上飞驰的一匹骏马如幻如影,奔入一座不知名的山巅。
叩开山巅上的一座破旧木门,卸下披风,秦修宁直奔洁芦。
入目,血淋淋一片,桌子上摆着一只刚刚开膛破肚的一只刚成年的公鹿。
“如何?”
秦修宁气喘吁吁端起一旁的茶碗灌了一大口就往陆思安身前凑。
他那日想请旨去查看这鹿,但被皇上以“江浔之什么都会”给拒绝了。
但转念想到皇上给他随意行走的令牌还在身上,就一刻不停地奔向了临时存放那匹鹿尸的地方。
江浔之对他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他正将鹿角上的东西刮下来,大理寺的人就突然来,将江浔之以护驾不力之名押走了。
擦身而过时,江浔之递给秦修宁一个眼神。
秦修宁会意,在南平公主的帮助下夜里将鹿替换出来,送回了云泽山。
“去去去,没规矩!”陆思安双手鲜血淋淋挤开身边凑过来的人,“师父要在又要罚你了,快去换上医袍。”
“他老人家要在我就不来了。我这不是不方便才来找你帮忙,查出什么了?”
陆思安一旦跟医案沾上边,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严肃地像个老学究。他将取下的胃清洗干净,放入清水中仔细查看。“还是有些迟了,饲食已经不好辨认。”
“鹿角呢?”
江浔之已经剐蹭走了大部分,一并被大理寺的人作为证物带走了。
“有毒,但是很普通,而且量也很微少。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是要行刺,为何不用些剧毒,立竿见影的那种。这毒该不会是你放的吧?”
“滚,想害我死就直说。”
陆思安啧了一声,心想不是你要整日报仇报仇的,之前还跟他要了抹在青梅上的侧柏叶,有给皇上下毒的前科。
秦修宁也想不明白这一点。若真是想谋害,怎么会用一只鹿?这鹿怎么会突然发疯,而且用鹿顶撞人,鹿角上不应该用剧毒才能达到谋害的目的么?
除非.....目的不是要谋害?
什么歹人会冒死伤害皇帝,然后又手下留情只是留下个大不大小的外伤?
秦修宁双眉紧蹙,盯着那鹿角陷入沉思。
突然,陆思安一声惊叫,“啊,师兄快来看!”
陆思安从手中捻出一只细小的白虫。靠近灯下,仔细一看,已经死去的一条极其细小的白色虫蛹。随后他又从一团粘腻黄色不明物中找到了另一只。最后抽丝剥茧层层剥开,里面竟是一团!
“这!这怎么跑胃里去了!!”
秦修宁凑近一看,鸡皮疙瘩顿时起了一身,这些白色的幼虫密密麻麻缠覆在已经看不出血色的胃部,样子十分恶心。
“是寄虫?”
“不像,普通寄虫就几只也足以令它腹泻得站不起来了,你看它,四肢健壮,这东西被养得膘肥体胖的,还有力气顶人呢。”
陆思安也头一次看到这种情况,努力回忆师父留下的医录里有没有过相似病案。
“你看这,”秦修宁突然指着鹿侧腹上的一块皮毛,“这里好像曾经有伤。”
那伤疤被新长出的绒毛覆盖,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
陆思安低下头,抚摸了下那个伤痕,皮下正对的就是鹿的脾胃附近。
“这.....好像不是病,”陆思安眉头揪到一起,显然要拧出个卅字来。“好像,是种蛊。”
“蛊?”
作者有话说:
但愿宝宝们没在吃饭的时候看这章....祈祷ing
第75章为何不用剧毒
更深夜浓,秦修宁带着鹿尸直奔下山。身后不知何时追来一匹快马,“师兄,等等我!”
惶惶不安在秦修宁全身蔓延,令他双脚失去知觉一般空荡荡像两截断肢挂在马腹两侧。他一路都不愿和他的师弟说话,直到将鹿放回原处时,天已微亮。
“王府还封着,前面有个客栈你先住下,我得回趟宫里。”秦修宁丢给陆思安一包银子,转身就要走。
“唉,师兄,你不怕我走丢了啊?”
“丢了更好。”
秦修宁实在没有心思和力气跟他斗嘴,跌跌撞撞回了御医所,躺在床上时,双腿已经快要失去了知觉。
他累极,但却无论如何无法合上眼睛。大脑不顾主人的身体、心境,只是一味不合时宜地兴奋转动着,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线索如天上繁星,一群群、一团团不停地在他脑中放大、闪烁。
他越是想理出个头绪来,这些线索越纠缠繁乱。莫名他就想到了漂在红色血水上那一团白色虫蛹。
青梅、脉象、眼下的乌青、头痛、青团、江浔之、邱秉俞、南平、精珏国、十七皇子、蝶女、吉蒙国、父王秦礼......
画面一一在他脑中毫无规律地闪现,又幻化成千词万语如巨石砸面而来,忽而又变一条条白虫钻入了他的皮肤下面,他清晰可见这些虫在皮肤下迅速游动,从四肢向上游动,汇聚至面部,朝他大脑涌去......
一阵呛咳令他猛然惊醒!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拿过烛台照亮自己的手臂,瞪大眼睛看了许久,才发现这是一场噩梦。
体验了刚才那可怕的惊魂一刻,他再也睡不着,换了身干净衣服推门直奔养心殿而去。
天光已大亮,皇上此时已上朝归来,正是用膳时间。
高€€昀听闻御医来报时,正吃完半颗鸡蛋,索然无味地扔下一半,抬头示意让人进来。
秦修宁调整好呼吸,跪拜行礼,一起身就看到了没喝几口的清粥和剩余的半颗鸡蛋,眉头皱得更紧。
“陛下,臣来为陛下换药,可否屏退左右。”
目光落在秦修宁缠着绷带的手臂上,不过两日没见,棱角分明的鬓边生出许多胡茬,看上去老成稳重了许多。
高€€昀挥手,宫人们鱼贯而出。
“听闻你请职是去采药了?”高€€昀往里面的皇寝走,还没到榻边,就被秦修宁一把拉住了手臂。
“你为何总是不好好吃饭?这种情况多久了?”
“没有胃口而已,以前也一直吃得不多。你松开朕。”
秦修宁知道自己失礼,紧紧握了片刻后还是放开了手。高€€昀盯着他的手松开,又看了眼神情奇怪的那人,于是躺下等他换药。
衣袍掀开,下腹处的伤口愈合得很快,这令秦修宁有些出乎意料。
“陛下,臣有些疑问,还请陛下作为病患如实回答。”
“你问吧。”
“陛下可曾觉得自己进食过少,但很少觉得饥饿?”
高€€昀微微点头。他对食物并没有过多的兴趣,胃口也很一般。
秦修宁眼眸愈发深暗,“陛下每日只睡三个时辰,却精力旺盛,是从何时开始的?”
高€€昀陷入了沉思。
“大概是从第一次上战场吧,那时朕刚刚亲政,第一次亲征整晚都睡不着,耳边都是厮杀声,也常被噩梦惊醒,但是发现第二日并不觉得累,后来就这样过来了,也习以为常了。”
“那那次陛下可曾受过伤?”
“伤过,肩膀下曾中过一箭。”
秦修宁的心愈发向下沉,通过这些天他的观察,他的身体处于一种极端的矛盾之中,血热却手脚冷,脉猛却内虚,体弱却又精力旺盛,像两个完全不可能重叠的身体融在了一起。
陆思安昨日提到了他曾听师父说起过的一种蛊,据说可以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本性,但是究竟如何作用于那鹿却不得而知,那本书好像曾在一本专门记载各种巫蛊之术中提到过,但是他二人连夜翻遍山上的医书也找不到,师父偏又不知上哪里乔装云游去了,所以他现在毫无头绪,只是隐隐觉得不安。
或许,这一切也只是巧合。但鹿角上的毒,来得十分之蹊跷。
“陛下可知,那鹿角上其实有毒?”
“有毒?!”高€€昀吃惊地想坐起身,却被秦修宁按了回去。
“陛下不必担心,不是什么剧毒,这几天臣让邱御医送来的药里已经放了解药,现在已经无碍了。”秦修宁换好新的药,将伤口再次缠好。
“只是臣不知用毒之人的目的,既然做了,为何不用烈毒一劳永逸。”
高€€昀面色很难看,他躲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刺杀,但是这次,看上去的一场闹剧却令他前所未有的忧心。
“李邑查了,这些日子除了万兽园的太监们,并无外人接触过这些动物,而这些太监也都没什么问题。”
“那这鹿角上的毒何来的?总不是鹿的身体里就生出来的。”两人都陷入了沉默。蛊毒一事牵扯太大,秦修宁并不想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将此事告知任何人。
忽然,高€€昀想起了什么,瞳仁忽地亮了一瞬。
“朕想起来了,那日,曾有一只蝶,落在过鹿角上。”
作者有话说:
周更结束,好快,周四见呀
第76章君无戏言
“什么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