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御医不老实 第78章

“我们小时候在水田里抓泥鳅,那东西特别滑溜,又特别狡猾,所以我们会提前七日就在水底铺一张草席,边上放一个竹篓,上面撒上一些香饵,但是不着急捕,待我们把它们喂饱,他们也都适应了这两样东西,我们摸黑就下水,几个人在后面赶,制造水流,它们抵抗不住香味的诱惑就会顺着水流最后自己游进竹篓,这样毫不费力,而且抓到的泥鳅又肥又多。”

少年说完,恰到好处的停下了,又变回了一旁毫无存在感安安静静的样子。

高€€昀很难不对他心生好感,这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数是冲动、武断、爱炫耀的,而他却思路敏捷,知进退,没有高谈阔论地论兵议政,只是淡淡地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而且他知道,高€€昀一定听懂了。

这少年身上显露出的分寸感、松弛感令高€€昀十分羡慕。

“你些都是你母亲教你的?”

男孩摇头。“我娘在我九岁那年就病死了。”不等他继续问,他便道,“是我们村里几个没爹没娘的在一起试出来的。”

“你今年多大了?”

“十四了。”

忽然高€€昀想到,他今年十四岁,也就是十五年前,他的大哥高€€€€还活着。

究竟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

“那你可曾见过你爹?”

男孩又摇头,晒得有些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波澜,“我娘说,没等生下我,我爹就死了。”

高€€昀不再追问了,待一老一少退下后,周围立刻静下来,只有烛火和帐外的篝火噼叭声交织着,高€€昀双臂撑在面前的沙盘上再次陷入沉思。

一南一北两条路,在他面前蜿蜒绵长。

他现在就是那肥美的泥鳅,王庆和翼王在他身后制造水流,赶他入西南,而那些流民和虫母就是香饵。

他知道那是陷阱,这对他体内的那个“傀儡”来说是极大的诱惑。

因为他已经听见有个逐渐清晰的声音在头脑中激荡€€€€“去西南,虫母和那些傀儡会让你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一举灭掉北朝就可以完成夙愿,实现统一,这世间将不会再有纷争。你将是名垂千古的帝王,世人会永远铭记你。”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像战鼓,和着心跳越来越强。

不好的预感。

高€€昀使劲地用手敲击自己的头,想阻止这个声音。但头颅仿佛被这声音击穿,久违的头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眼前的一切变得虚幻、狰狞、扭曲,他强撑住桌边,才不让自己昏倒过去。

泥鳅、流民、小鱼、虫母、草席、高€€€€、葛丰、竹筐、王庆、水流、翼王、秦修宁.....

这些字眼混乱无序地出现在眼前,直到€€€€他几乎下意识地想到了秦修宁这三个字。

秦修宁、秦修宁....

他漫天无边的黑暗中紧紧抓住了这三个字,在光即将要消逝的那一瞬,他在心里反复默念这三个字。

喉咙里泛起一股血腥,那是他唇边的血,是最后一次亲他留下的味道。

像一个已经沉入深海的人,他看到了水面上那一点微微的光,那是秦修宁的名字。

尽管他看不清他的脸,但口中却噙着他的味道。这味道像一条从天而将的缆绳,他紧紧抓在手中,尽管黑暗拖住了他,咬住了他,但是他拼命向上爬.....

因为他在等他回去。

正如那枚官银。无论流落到那里,辗转何地,最后终会回到国库,回到高€€昀的身边。

当年,王怀安问他,是官银还是私银,他选了官银。

也许那时冥冥中他心底就留着这样一丝的希望€€€€你终会回到我身边的。

养心殿已经彻夜通明已半月有余了,太监宫女们频繁轮换班,睡不够也没办法,公主代政以来每天只睡两个时辰,而他们也只能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哈欠连天。

公主殿离得远,南平索性就搬进养心殿外的侧殿里。她挑灯将折子上的问题连夜整理出来,好赶在上朝前问她的老师。

傅南书往往都是提前一个时辰,侯在殿外等待为公主讲政。

昨夜骤雨,薄雾迷漫,遮云闭月。

今日等了半炷香,也不见公主身影,傅南书的朝服上又凝了一层露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傅南书朝亮灯的殿内翘首,一片寂静。

难不成太累睡着了?也是,自从皇上亲征,南平已经这样熬了半个月了。

他正准备想托身边的内侍去请旨意,忽然,不远处的殿内有了动静。

身后跟着抱着书简的宫女内侍,南平款款从台阶上走下来。

傅南书迎上去几步,跪在阶下。

“给公主殿下请安。”

南平不语,走到傅南书身边半蹲下将手中一直抱着的东西披在傅南书的身上。

“老师请起。”

傅南书低头一看,是一件外袍。他起身时怕滑落下去,朝肩头伸手,不想南平也发现了即将滑落的衣服,几乎同时伸出了手。

温润的指尖触到那冰冷的手背,两个人都微怔住,同时极快地缩回了手。

“嗯,是他们说老师的朝服总会被晨露打湿,就为老师准备了一件备着,不是我的旨意。”

南平装作若无其事拿起书简,举得比平时略高一些,挡住微微发热的脸,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傅南书唇角微动,取下肩头的外袍抱在手中。

的确,他只有那两身朝袍,一身湿了就总得等着另一身干了才有的穿,只要不外出,他都干脆不穿外袍,避免弄脏还得洗。

之前被贸然来找他的南平撞见过一次他只穿着亵衣在树下看书,场面一度无比尴尬,后来他就不敢不穿外袍了,所以加速了它们的磨损。

“多谢殿下,咱们开始吧。”知道他其实南平是找着借口再给他送衣服,但又怕伤到他出身寒门的自尊,傅南书心里有种熨帖的暖意蔓延开来,转开了话题。

南平闻言低头翻开了书简,将目光集中在上面,“听闻陛下已经往西南方向,准备正面迎敌,有大臣在奏折中提出,此举实在太过冒进。老师认为呢?”

“我想先听听殿下的看法。”

“我认为,皇上定是看准了北朝此次进攻迅猛,短时间内集结军队,急速行军一路破城南下,他们只破城不占领不守城,皇上应是看出他们后方补给不足的缺点,直接正面迎战是假,其实拖慢战线,将他们引入南江是真。”

傅南书颇为惊喜地抬头望向南平,继续加深对这个问题的讨论,”那殿下以为这场仗的根本在哪里呢?”

南平眉头蹙起,思索了一会,“在那些流民。也就是人心。”

难民会逃往西南,是因为不知从何处听到消息,说是这次水灾是因为贪官们将筑堤的银子都贪污进了自己的腰包,有的河段甚至里面干脆添的就是草料!

百姓们被伤了心,再不相信朝廷,而北朝只是放出消息供吃供喝,他们就宁可叛逃也不愿再相信那些贪官了。

“正是。”傅南书眼中流露出难得的赞赏。

“我另一位师父说他手上有种药,可以快速愈合伤口,可医百病,让我尽快送到南江的百姓手里。”

傅南书知道她又去偷偷看秦修宁了,而皇上临走前专门下了圣旨,任何人不得靠近天牢,否则按谋反论处。但他没有点破,只是微微蹙眉道,“朝廷的补给要想分发到位,必须要选可靠之人,殿下想好任用谁,以免他们又为难你。”

“我已经想好了。另外,我不怕他们的。”南平脸上露出笑容。

作者有话说:

ps:私银和官银的区别:1、形式不同:官银是完整的银锭,通常制成元宝样式。普通银子通常以铜币、碎银为主。

2、使用者不同:官银刻有相应的字样或图案,只有官方能够使用,普通碎银民间使用。

3、用途不同:官银的主要用途在军饷、官薪、宫用、各地建设、赈灾等支出。最后会以各地财政岁收上缴国库;普通银子是作为日常货币使用。(以上信息来自某度)

只是为了谈恋爱,不必深究。

但是秦小狼没少为这锭官银吃苦头。

第106章他那么信任你

靖康七年的这个夏天似乎无比漫长,好似过不到头了一样,只有天未亮时能有半刻清凉的喘息。

接连两日的大雨后,燥热又铺天盖地地卷土重来,花草晒蔫了,树叶烤卷了,散朝后的大臣们顶着烘烘火阳蔫蔫地默默往外走,皇宫上下最精神抖擞的就是枝头聒噪不停的蝉。

南平在回宫的轿子上闭目养神,心里却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已经失去皇上的消息超过十日了,他走之前说,若超过半月没有他的消息,就让她做最坏的打算。

她当时并没有觉得皇帝哥哥说这话时的神情是认真的,直到今天在朝堂上,听到前方的战报,说皇帝哥哥明知往西南正面迎战不是最好的策略,依然选择了这条路,因为他知道,这是最快能结束战争的一条路。

可是没想到一进入凉兰郡就遇到一场暴雨,几乎所有的道路被阻断,自然也没有再收到消息。

皇上身体本就不好,要骑马打仗,还又是酷暑,又是暴雨,会不会......

举朝上下都透着一股沉沉死气,心底都没着没落的。

“殿下,殿下?”

轿厢里的闷热令南平昏昏沉沉,她被闷闷的声音叫醒,揉揉额角睁开了眼。

“殿下,傅大人求见。”

这个时辰?南平不知他怎么会突然来。

掀开帘,热浪一下扑来,但是闷热感在看到那一身新官服立在骄阳里的人之后反而散去了不少。

南平下了轿,但是脚下没有踩着地,像是踩在一片棉花上,“你怎么.....”话没说完就眼前一黑,朝一旁歪了下去。

惊呼声四起,傅南书闻声朝这边飞奔,幸好身边的内侍及时扶住了南平。

“传太医!”

傅南书本是想来劝她要注意休息的,不想人真的晕倒了,他从内侍手中接过公主抱在怀里,看到她一头的汗,就知道她休息不足加上天热是中暑了。他大步抱起公主就往殿内走里面有冰鉴。

顾不得僭越,他将公主放至榻上,沉重繁复的朝服太厚了,他抬手想帮她褪去,但突然停在颈扣的手倏然缩了回来。

白皙的脖颈上落着晶莹的汗珠,随着浅浅的呼吸在微微颤动,他的指尖触到了她滑腻如牛乳般的皮肤,他愣怔住,随后慌忙退开,垂目对身后才赶来的宫女道:“劳烦帮公主更衣。她......穿太厚中暑了。”

心跳骤起,他转身离开,脚步极快,只一转身人就消失不见了。

两个宫女奇怪地相视一眼,低声嘀咕:“傅大人,这是....内急了?”

不知道怎么回到住处的傅南书关上门后用清水猛洗脸。

他回想方才一时情急竟然差点唐突了公主,幸好无人看见。

善于反省有错必究的傅大人,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了全面的批评教育,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可这气还没吐尽,张那被红晕浸染的脸又浮现出来,那么近......

南平一觉醒来已经是夜里,想到自己最后看到的傅南书平常严肃的脸忽然变得焦急,她才想起自己是晕倒了。

可能真的是太累了,这才还不足一个月,可想皇帝哥哥这七年是如何度过的。

接下来三日,南平夜里都睡得越发不安稳,心头总是惶惶,迷迷糊糊中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小时候在冷宫里,老嬷嬷突然被拉出去毒打,她就躲在窗户根里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后来声音弱下去,最后再没了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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