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久高€€昀开口,嗓子沙哑低沉。“他的血为什么可以医我的蛊毒?”
楚羽见他对自己的建议置若罔闻,知道劝不动便拿出王庆的那半册蛊书。
那是王庆死后,王怀安凭着记忆想起曾在私宅树林里听到过哭声,于是带人将林子挖开,在树林下面的一间密室里找到的。
他打开密室时,他的“干娘”已经血尽而亡,而公主的手臂上全身划伤的伤口,地上大大小小的罐子里全是用南平的血喂养的毒虫。
当高€€昀和傅南书看到被抱出的南平,心疼地直抽气。
楚羽翻开那本蛊书的下册,摇头叹气道,“根据蛊书上的记载,只有独龙的神药€€€€千年寒姜可解,但是需要一味药引。”
楚羽放下书,抚了抚白髯,回想道,“现在看来,他的血就是那药引了。因为他从胎中就阳气极盛,所以才令他的同胞之弟气血两亏,但又因老夫曾用蛇毒给他解身上的情蛊,所以他的血外阳内阴,与千年寒姜这种极寒之地生出的极阳之物达成了一种神奇的平衡,才因此起了作用。”
难怪之前秦修宁也给他用过千年寒姜这味奇药,并没有立刻起效,反倒总是让他心火旺盛。
“那他身上的蛊呢,又是怎么回事?”
高€€昀想知道在过去这七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尤其是当看到陆思安将配好的麻药小心翼翼地抹在秦修宁后背那道长长的疤痕上时,每次谈及这道疤痕,秦修宁都避开话题。
陆思安也没想到明明已经愈合的伤疤,居然再次裂开成这样,像一条被翻开的沟渠,露出里面腐朽污垢来一般,看的陆思安触目惊心。
“他活该呗。”他嘴上这样说,手指上却是放得极轻。
陆思安真是觉得自己活得太久什么都让他见到了,忍不住地骂这个以为还在昏迷的人:
“你说你,让你别下山,你偏说你要去看夫人,下山就下山吧,路上还要多管闲事救什么公主,救就救吧,又管不住自己动了情,给你配了那么多克制的药,也不知道你是没吃,还是吃了不管用,愣是弄到把自己浑身的伤口都崩开的地步....”
他絮絮叨叨的话一下子劈中了僵石一般的高€€昀,“什么意思?什么克制的药?”
陆思安停下手上动作,不顾楚羽制止的眼神,回头看了眼高€€昀。
这些话他早就憋在心里好久了,再憋就要憋死了。
“就在他带你去行宫前,我就知道他单独面对着你那么久,肯定要完蛋。他的情蛊已经解了七成,不能动心,更不能动情,否则前功尽弃。
“于是我就给他配了药,可那个药吃得越多暂时没事,事后都就越会加速崩裂他的伤口。”
看他一脸茫然,陆思安索性就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因为当年他到处找不到你,就偷偷给自己中了断情蛊,只要情动就会伤口崩裂开,更严重的话就会五脏六腑都崩裂。”
“可是,他说是他误用了忘忧草.....”
陆思安微扬起头,下颌紧绷,嗤了一声,“他是那么说的?哼,那可真是活该他受罪,什么忘忧草,满嘴哄人的鬼话,要不是师父及时发现,他命都要没了......”
高€€昀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险些没站稳,他撑住了旁边的墙才不至让自己跌倒。
回想在行宫里,自己先是因为蛊毒欲火难耐让他帮自己,后又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装成变回了李未寻,那般勾他、黏他.....难道说那是个时候,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动心动情,宁可吃药也尽力地满足了他?
难怪自己那般撩拨,他都没有真的对他做什么,他甚至还觉得他不像之前那么爱他了。
原来......
榻上早就醒了的秦修宁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想说话,但是喉咙巨痛一开口就像是在磨砂,只是发出了几乎听不见的嗡鸣,而且麻药已经开始作用,他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听着陆思安接着在那里一点点揭他的老底和伤疤。
他心里祈求着,千万别把那道疤的事说出来,别提。
没想到这个耳聪目明的家伙简直是跟他心有灵犀,越说越愤慨激昂,指着他背上的疤道,“还有,你知道这疤是怎么留下的吗?”
秦修宁:.....
他真的是,没失血致死先被陆思安气死。
陆思安瞪着眼睛提高了嗓音,“那年你走得干脆,一句话一个口信都没给他留下,他那么又倔脾气又硬的人,没头苍蝇一样在独龙找了三日,又跑到镇上挨家挨户地问。
“原本都绝望了,突然想到你走时留下的那锭诊金,他就在雪里刨啊,双手双脚都冻烂了,可能也是老天可怜他,大雪在那几日突然就消了,露出了那锭银子。”
“官银只能官家用,他就凭着这点线索,从独龙寨开始一个官府一个官府的找,一个衙门一个衙门的问,遇到好点的就把他当疯子一样踹出来让他滚开,遇到恶的就直接抢,想抢来化成私银自己贪了。
“他后背的疤,就是被对方用那么粗的铁鞭子抽的。要不是我和师父赶到的及时.....”
陆思安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哽咽。
而高€€昀的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他竟然不知道就是为了那块银锭,他的手.....想必什么蜕皮之说也都是骗他的。
看着背后那道长长的疤痕,高€€昀喉咙像被一双手掐住般无法呼吸。
习武后才知道,会武功的人是不会轻易将后背露给别人的,除非怀里有更重要的东西。
原来他受了这么多苦。
当年走的时候,他以为他很快就会会忘了他,娶妻生子,平安度过一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倔强,他们那时明明只是认识了不过两个月的陌生人啊。
他原本还庆幸自己留下了那枚官银,可是现在看来,若不是这点线索,他不会受这么多苦。
他攥紧双拳,更恨自己一分。
陆思安缓了缓,手背抹去眼泪,冷冷道,“陛下现在可以出去了吧。我和师父要给他医治了。”
作者有话说:
完结的气氛越来越浓了....
第111章我都不怪你
秦修宁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道道都是因为他,从屋里出来后,微凉的空气才让高€€昀胸口的闷窒感散去了一些。他微仰起头,望着树梢上的月亮咽回去眼泪。
一个侍卫匆匆跪到他面前,金色的羽令插在褐色的信筒上,令一直守在门边的王怀安心里一紧。
是前方的军报。
高€€昀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了下心中的情绪,接过信。
王怀安的神色看上去比皇上还要紧张几分,他迫切地想知道是不是江浔之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分别前江浔之接到命令,扮成皇上前往西南。而王怀安原本不在皇上的计划之中,但他最了解王庆,深知王庆一日不见到他,王庆都不会相信皇上真的死了。于是他在江浔之率军前往西南之后,他带着皇上随身带着的先皇赐下的那枚金羽令和已经奄奄一息的的紫菜先一步回到宫中,告诉王庆皇上的死讯。
他也知道王庆不会杀他,因为皇上已经猜到,王庆必然是要杀了翼王的,而自己就是他手中最好的那柄剑。
但他们路上因为皇上蛊毒发作延误了五日,这就意味着江浔之那边的危险又增加了几分。
想到这,王怀安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攒着,一抽一抽地疼,恨不得现在就赶到他身边去。
见高€€昀收起信,王怀安跪下,“皇上,可是前线出了什么意外?”
“不是,是浔之探到了对方的主帅。”高€€昀眼神暗下来,“是被养成了蛊的高€€€€。”
王怀安几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意义,片刻后,他起身望向皇上,“前太子?”
高€€昀点头,难怪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竟是被虏到了北朝敌营下了噬魂蛊。
长达十五年的时间,这期间他经历了多少痛苦。
高€€昀忽然明白王庆为什么后来要在自己身上下蛊。因为想要夺取北朝,一统天下,他就需要再培养一个可以和高€€€€抗衡的蛊主。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高€€€€早就回不来了,还假心假意地在每一次寻他未果的时候安慰自己。
现在,如果想打败北朝,就要先杀了自己的大哥。尽管严格来讲,他已经不是自己的大哥,而是北朝的一件威力巨大的武器。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那些流民会自发朝北朝的军队靠近,看来是受高€€€€的控制。
他需要尽快找到能破高€€€€身上蛊毒的办法。
王怀安听完皇上的解释,心脏紧紧揪到一起。此刻,月光皎洁,一如那天和江浔之在军营分开时那天,亮得耀眼。
他一起他们分开前的那一幕:
“这次轮到你护送皇上回去了。”江浔之易容成了皇上的样子,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里其实还是那样几分文雅的模样。
王怀安一到这种时候,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心底的不舍、不安全哽在喉咙处,几乎要把他的活路都堵死了,又倔强着不肯被他看见,只能低着头任由眼泪扑簌扑簌落进土里。
骑在马上的江浔之半弯下身朝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王怀安狠狠抹了把眼泪抬起头。
红红的眼眶同让江浔之一下想到了那晚,胸口顿得空了一下,像是心脏跳停了一拍。
“我不会让你再难受的。”那句话还在耳畔,可是他没能做到。
士兵正在身后的军帐前集结,他要做诱军替皇上制造去西南迎战的假象,前路上会遇到什么,能不能回来他也不知道。当他真的不做御殿前的吉祥物,而是真的要带兵打仗了,他发现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激动。
反而看着下面那个强忍着眼泪的人,心里酸酸的、胀胀的。
忽然他手上一使力,将站在下面一身普通太监服的王怀安拽上了马背,双腿用力夹马腹,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奔了出去。
身后立刻传来一阵起哄的口哨声。
他把他带到河边无人看到的树下,月光从头顶的树梢里洒落下来,河水在耳边潺潺流动,他赶在大军出发前私奔出来,就是为了跟他接了一个长长的、无人打扰的吻。
王怀安被吻得心跳繁乱,眼眸更红,江浔之在他耳边低语道,“小哭包,等我回来,”王怀安以为他要说什么温情的话,心一下软成了流水,刚要点头,就觉得耳边的热气喷涌进来,带着沉沉的蛊惑嗓音一下就钻进来,“我们试试马背上,到时乌大人叫给我听。”
经历三日,楚羽才将秦修宁的伤都处理完。后面的养伤阶段陆思安不肯假手于人,因为怕又招来像邱云承那样善妒的,防贼一样把门看得死死的,谁也不让靠近一步,特别是皇上。
高€€昀忙完政务每日都会来,但就只站在门外,陆思安起先装看不到,但后来看到院中树下那个远远的身影,明明那么高贵看着却不知为何那么寂寥。
他脸上冷冷的,但是跟秦修宁说话的嗓门提高了好几分。
“师兄,你今天表现大有进步啊,换了三次药,自己吃了两口粥,喝了五次水,伤口又愈合了两分。”
“你好吵。”秦修宁懒懒翻身。
每每听到这些没有温度的数字,高€€昀就像获得了赦免。他日日就是靠着这些数字去猜想着里面他的样子。
陆思安是对的,他的伤还没好,他不能动心动情,若见了两人怎么能忍得住不去拥抱亲吻。
经历了这次动荡,有大堆的事物堆在他案头,灾情、战事、内政、邦国.....每日焦头烂额,幸好现在傅南书的帮助下南平在一点点恢复,也能帮他处理一二。
即便忙到再晚,他也会来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的站一会。
渐渐地,陆思安的话从简单的数字变成€€€€“师兄啊,你都可以自己下地走一盏茶的时间了,能握笔了,你还能踹我了,真是大有长进.....”
这夜,夜露深重,高€€昀来时,秦修宁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院中一片漆黑。
他在中间那棵树的阴影下静静的站着。星月交辉,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树叶被风吹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屏息听了一会,隐隐听到一道深沉均匀的呼吸,想必秦修宁是睡着了。
已经又十日未见了,那拥堵在胸口的想念,如这夜色沉得快要将他淹没。原来南平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想时时刻刻见到他,想将他这些日来遇到的糟心事一件件说与他听,但是转念又后悔。
因为他一个字也不想说,就只想静静的看着他、抱着他,就足够了。
念头一旦起了,便好似海面上呼啸的风浪,一时半刻再难平静下来。
他想看他像个孩子一样熟睡的样子。
看一眼,就只在窗外看一眼,他不会知道的。
高€€昀轻轻走向那扇紧闭的窗,直到指尖都已经搭上窗沿,却又倏然缩了回来。
所谓近乡情怯,不过是怕见了更添思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