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一瞬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被一阵凉风吹散了个干干净净,他无力地顺着墙滑下,贴坐在窗边。
那身玄黑龙袍与浓稠地化不开的夜融为一体,他双臂抱着膝头,仰头望着月亮喃喃自语,那声音轻柔像桃花树下的淡淡香气,又像拂在脸上的阵阵微风。
“莫染,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究竟做了件多么自以为是的蠢事。现在我知道了,那不过是我为我的懦弱找的借口罢了。
“因为我怕我自己根本无法面对和你的分别,才给自己找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果我全然地相信你,我们一起面对,也许就不会经历这中间那么多的痛苦。
“所以你恨我怨我,我都不怪你。”
高€€昀喉咙滚动,压下情绪,“西南边境的援军已经赶去支援江浔之了,如果,”他顿了一下,“如果扛不住这次的进攻,我就还得亲自去。”
“不过所以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等我回来,用我余生慢慢补偿你。”
不远处,从山凹爬上来的月轮在树下的那把躺椅上洒下清辉,苍凉如水的月光穿过树荫,漏下了一地闪闪烁烁的碎玉。
高€€昀起身,不想惊扰到里面熟睡的人,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陆思安睡眼朦胧地坐起身,到时辰去查看秦修宁的脉,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窗边的那番话。
他心底啧了一声,但口中却吐出长长地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啊啊,写是写完了,但不是很满意,我想把后面好好修修,虽然也想早点让你们看到,但是还是不想太仓促了。
(鞠躬ing),给宝子们加更一章吧
第112章你以后有我了
下了早朝,已经有了夏末初秋的微凉。
高€€昀心里一直装着西南的战事,据最新的战报,流民已经过江,与北朝汇合,北朝一下增加了成倍的战力。
朝臣们讨论出了一个又一个方案,但都不尽人意,战事陷入了困局。
如果他亲征,就面临被压下去的蛊毒再次被勾出来的危险,如果他不去,不知道能不能顶得住北朝的猛烈进攻。
处理完政务较往常早一些,高€€昀吃不下什么东西,走着走着就又来到了御医院。
陆思安隔着窗子远远看见了,这次他没再提高嗓音,转头看了眼吃了药睡着的秦修宁。
高€€昀站着等了一会,没听到陆思安说什么,呆立了一会,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捏在手中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郑重地放在了树下那把秦修宁曾躺过的长椅上。
眼神没有再多留恋,他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然后转身迈步离开了。
刚走出院子几步,身后突然有人远远地叫住了他,“陛下。”
心跳乍起,高€€昀后日就要再次启程,他做梦都想再见到秦修宁,但是....一想到他身上的那些伤,想到他已经为了医自己的蛊毒失了那么多血,他就又忍下了。
外人都道皇上可以为所欲为,但实际上,他连想见一见自己的心上人都束手无策,无能为力。
但这是他的选择。他不能让他受的那些苦功亏一篑。
“陛下。”那声音再近了一些,高€€昀抱着一丝希望转身€€€€
会不会是他来了?
和着心跳声,他攥紧指尖,轻轻回了身。夕阳里,那道身影披着金光,晃了高€€昀的眼。
他快步往回走了两步,但是下一瞬就又停住了。
陆思安从那道夕阳余晖的金光中走出来,清清楚楚看到皇上眼眸里那道光倏然熄灭。
他像是心底震了一下。
他从未在什么人的眼中看过那种巨大的希望和欣喜然后又转瞬破灭的样子。
这.....难道就是人们说的“情爱”?
他之前发过誓,一辈子不碰这东西,现在他却有些好奇,被人用这种眼神热切的望着会是什么感觉。
他身在宫中也将近一个月,学着那些宫人的样子给皇上行了个歪歪扭扭的礼。
“平身吧,小师父。”
听到这个算得上亲切的称呼,陆思安脸上更加别扭起来。
“我....”他不懂该如何自称,于是显得有些局促,“我是来找陛下认罪的。师父说这件事他帮不了我,我必须亲自来找陛下承认。”
高€€昀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他虽从未把他那些犯上的言语放在心上过,但听他却这样说,以为是秦修宁出了什么岔子,心里一下紧张起来,“何事?是他怎么了么?”
陆思安起先没听懂,但很快摇头道,“不是我师兄。是我。他问起你的时候我都是按你说的那样,说你在宫里养伤,行动不便不能来看他。但是,他最近好像不信了。
“他这几天能走几步了,就闹着想要去养心殿,我实在没办法就把陛下要出征的消息告诉他了......”
高€€昀胸口涌上一股酸涩。
不过他若看了那封信,也终究会知道的。
“我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请求陛下给我戴罪立功的机会,我想去随军出征”
“你不会武功,去做什么?”
陆思安不大好意思地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长长的一根琉璃圆管,里面缓缓淌着紫色的液体。
“师兄和师父将千年寒姜和他的血提炼制成了这种凝浆,”陆思安拧开圆管一端,上面有一根细细的银针。“师兄说,或许这可以解对方身上的蛊毒。我愿意亲自带着它去独龙。”
高€€昀接过那根设计精巧的琉璃管,拿在手中端详。他忽然想起秦修宁放青团的那枚小小的冰鉴。
“这是他做的?”
陆思安摇头,但是脸上露出仰慕的神情来,“但是是他的想法,我按他设计的图找人去做的。我师兄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他在山上的时候为了保存那些动物的尸体进行解剖研究,自己亲手搭建了一个洁芦,里面常年寒冷如冬,洞口有一口硫磺井,雾气能将病毒隔绝在外。”
原来他连养伤都没有闲着,还在帮自己想着怎么解高€€€€身上的蛊毒。
“但是,要派一个懂如何操作的人潜去他的身边,将此凝浆注入他的体内。”陆思安继续道,“原本师父要去的,但他年岁已高,经受不住翻山涉水的颠簸,是时候我去报师父的养育之恩了,没有师父,我早就饿死在田地间了。”
高€€昀见他目露真诚,点点头道,“那就有劳小师父了。”
回宫后,高€€昀带着陆思安立刻召集大臣们,将这东西拿给他们看。众人皆眼前一亮,但随后又担心起来,“就算是能在它腐坏前赶到独龙,怎么能接近对方主将呢?”
“这东西易碎不说,陆小师父不会武功,如果被发现之前就被弄碎,岂不前功尽弃。”
就在众人讨论之时,一个人从后面站了出来,“我去吧。”
大家都朝后面看去,一个高高大大,肤色有些黑的少年站出来,是这几日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葛丰。
“楚师父说我的血也极阳,如果被打破了,就用我的血。我更适合装成流民混在其中,而他白白净净的,一看就不像。”
陆思安低头看了眼自己,确实一身白衣一双手像个女孩子似的白嫩细长,就算易容,他也装不像。
葛丰朝他又望了一眼,继而给出了一个大家都无法反驳的理由,“我也想见见我爹。”
三日后,皇上率百官亲自为他们送行。在目送金戈铁马护送一白一黑两位少年出了城门后,高€€昀的胸口莫名有些酸涩。
那个沉默而坚毅的少年,他的面孔隐藏在黑暗的面罩下,只露出一双明亮而深邃的眼睛。他的黑色战马就像夜晚的阴影,掠过沙尘,留下一道黑色的痕迹。
他要去见他素未谋面的父亲,而高€€昀深知,他的父亲早已认不出他是谁。
要多勇敢的少年才敢去主动面对这样残酷的结局啊。
他庆幸自己没有变成那样的行尸走肉。
年轻的帝王站在城门的高处,目光穿越万里,凝视着脚下壮阔的大地,他想起那晚在隐泉山下,秦修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说出那句话,“从前你坚不可摧,大概是因为背后空无一人,但你以后有我了。”
望着那一白一黑两道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感觉到的不是茫然和怅惘,而是一种澎拜和踏实。
他的背后不再空荡荡,有他,有傅南书,有他们。
此刻在他心中,那已经不再只是两位少年骑士,而是他的希望。这种拥有希望的感觉,像此刻悬在头顶的太阳照进了他长久孤绝黑暗的心里,让他觉得心底亮堂堂、暖烘烘的。
他想起自己每一次上战场前也曾年少轻狂地视死如归,觉得死在战场上也不失一种最好的归宿。
可在这一刻,想到带来这阳光的那个人,他竟然在心底开始想怎样长命百岁。
仿佛一刻也等不下去了,他转身快步下了城门,牵过侍卫手中的马,跃马扬鞭朝御宫里最深的地方奔去。
作者有话说:
有点烧,明天如果请假会在评论区告诉宝子们的。
追读辛苦了,抱抱
第113章紧张如初
御医们一般下了值就回家,所以从未见过夜深后来御医院的皇上。当听见马蹄嘶鸣声骤然在御医院门外响起,再一抬头就看到大步迈进来的皇上时,都放下手头的东西惊惶地跑到院子里来,扑通在院子里跪了一片。
“给皇上请安!”
太医院暂代的院使慌慌张张抬起头,以为是皇上得了什么急症,吓得撑在地上的双手都在哆嗦。“皇上赎罪,是奴才没有看顾好皇上的身体,要皇上亲自来看诊,奴才该死。”
自从邱云承被查实受王庆教唆指证秦修宁下毒后,高€€昀并没有过多的处罚他,只是将邱秉俞和他的官职都罢免了。对邱秉俞来说虽不甚光彩,但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可以回家安心养老了。
告罪声此起彼伏,高€€昀心不在焉地大步掠过他们,就朝后院走去。
那曾是邱秉俞住的独院,此刻里面静悄悄的。
当高€€昀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心跳快地像是要蹦出来。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他的目光迅速朝榻上扫去,可是人却怔住了。
整齐的铺上,空无一人。
心一下停止了跳动,温度骤然从身上卸去,留下了一身的冰凉。
他转头跑出去,指着身后的那扇洞开的门质问,“他人呢?”
御医们自然知道说的是何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医圣楚羽呢?”
这时院使低低出了声,“秦御医好像是回府上去了,医圣跟着一起走的。”
闻言高€€昀的心稍稍回落了一点。日前高€€昀当朝公布了秦王是受他的皇命潜伏在翼王身边,得到大量翼王意图谋反的证据,现已经获封赏回府。
自然是要回去团聚的。可是,他为何不跟自己说一声,是怕将他留在这里不让他回去吗?
还是不想见他?
忽然,他想起那封信,那天他急着去跟大臣们商议忘了将那封信拿回来,一定是被他看到了。
那是一封绝笔信。因为他那时下定了决定要去再次亲征,所以写下了那封信。
刚平复一点的心慌又再次升起来,喉咙紧绷着,脸上的血色也一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