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克莱因元帅任性也不是一两天了,不如说,相比对方曾经一贯的冷淡暴戾,前些天的温和才叫奇怪。
外虫或许很容易陷入阿勒西奥€€克莱因刻意捏造的假象,他们这些身边虫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什么温柔有礼,进退有度,全都是虚的!
从跟随克莱因的那一天起,他们便深知,外虫眼中优雅从容的军部领袖,从一开始就是披着美好皮囊的凶恶怪物。心情好呢,就装出耐心的样子,随便敷衍你几下;心情不好,不顺势咬死你都算轻的。
军雌们习以为常,当场摆烂。
却仍有外来虫看不清形势,本能地为自己的主虫追了上去:“霍华德议员马上就要到了,克莱因元帅,即使是您也不能€€€€”
不过是一个眨眼。
冰冷的虎口仿佛利爪一样,掐住了外来虫的脖颈。阿勒西奥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跟前的雌虫,那目光冰冷中带着审视,仿佛看的并不是这只虫,而是其背后所代表的价值。
考察结束。
阿勒西奥手腕一用力,伴随着一声“咔擦”的声响,对方的脖颈被硬生生拧断。
“看不出来,那家伙倒是养了一条好狗。”
阿勒西奥拍拍他的肩膀,和颜悦色地道:“回去告状吧,就说我杀了他的狗,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他的家族,践踏了霍华德的尊严。好了,你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雌虫的构造与人类不同,他们的头部主要的神经系统是感官系统,也就是眼睛和触角。重要的中枢神经和呼吸系统则分别在胸部和腹部,这就导致虫族即使被砍下头,也不会立即死亡。
一个小时。
这就是阿勒西奥给这位断头虫预留的最后时间。
做完这些,阿勒西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军部能平稳运转到现在,当然不会只依靠元帅一虫。接下来的事情,自有军雌接手处理。
将剩余的工作统统甩给理应负责的虫,阿勒西奥启动飞舰,向着圣地所在的方向飞去。
一路上,年长的军雌都在认真地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要温柔。
要耐心。
不可以将工作中的情绪带到小玫瑰身边,不可以凶他,不可以惹小玫瑰不高兴€€€€
阿勒西奥想得很好。
他甚至提前演练好了向雄虫赔罪道歉的台词和语气。
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在他踏上乌拉诺斯的土地,在工作虫的引导下,来到雄虫们联谊的露天花园,一眼看见唐酒端坐在虫群中的正中心,目光在年轻雌虫的身上扫来扫去,仿佛挑选雌侍般的姿态时,彻底崩坏掉了。
工作虫做完引路工作,刚转过头,就看到了军雌脸上还来不及收回的,安静,诡秘到恐怖的微笑。
待工作虫揉了揉眼睛,抬头再看时,帝国元帅已经恢复到平日里言笑晏晏的模样。
应该……是错觉吧?
……
露天花园中。
圣地的联谊会仍在继续。
唐酒用光脑手环和利埃尔打了个招呼,就准备起身闪虫。不想他刚有了起身的趋势,就被从后方搭在肩上的手,力道柔和却强硬地按了回去,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虫影揽过他的肩膀,在他的身侧坐下。
“怎么不看了?”
唐酒下意识偏头,正好对上雌虫含笑着的眼眸,阿勒西奥微笑着注视着他,仿佛眼神温柔地凝视耍脾气的心上虫:“继续挑啊。”
唐酒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原本热热闹闹的露天花园,也因为军雌的加入瞬间安静下来。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特权雌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继续拿他虫追求雄虫的手段,在当事虫跟前献丑。
仿佛没注意到现场的异样,阿勒西奥表情如常,一手穿过雄虫的后颈,揽在对方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右膝上,见无虫出声,军雌善解虫意的抬头,对着正中央正在大谈星辰理论的雌虫稍抬下颚,笑了声:“继续说啊。”
特权雌虫:别装了,你的表情分明是想杀虫。
等等,仔细一看……
特权阶级的雌虫没一只是善茬,几下不动声色的打量,就让他们发现了军雌身上的违和之处:大家都穿戴整齐、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地过来见雄虫,可是这虫……
这虫身上怎么还有血腥味啊?!
救命!
对方不会真是刚杀了虫来的吧?
雌虫们心底微微发寒,忽然就明白了大魔王为什么是大魔王。
宣誓主权也算了,有必要专程杀个虫吗?
这也太恐怖了!
雌虫们越想越想脚底抹油。
阿勒西奥却不再分给外虫半点余光。
他侧着头,微笑着注视着自己的雄虫:唐酒不说话,阿勒西奥便也跟着不说话;唐酒打量的目光看向在座的某一位雌虫,阿勒西奥便也跟着偏过头,投去兴致盎然的视线。
这样持续了一圈后,终于有雌虫扛不住军雌视线带来的压力,主动提出道别。
不过转眼的功夫,雌虫们便各找借口,纷纷逃离现场,转眼间就不见了虫影,唯恐下一秒就被帝国元帅拉去角落里单挑。
雌虫们争先恐后散去,剩余的雄虫们也是虫精,怎么可能看不出阿勒西奥与唐酒之间的猫腻?
当下也不再逗留,意思意思地客套了几句,便自发散去。
眼见现场再无他虫,阿勒西奥终于起身,低头看向身侧的雄虫,一面露出无可挑剔地微笑:“看来今天的茶话会只能到这里了,不知道我是否有荣幸送阁下回家?”
唐酒可有可无地应了。
露天花园距离唐酒的居所并不远,两虫没有乘坐飞行器,而是以一种并肩而行的姿态,一同往回走。
一切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唐酒却敏锐地察觉€€€€阿勒西奥在生气。
和曾经在圣地那会儿只针对林意的愤怒不同。这股愤怒是,也仅仅只是冲着他一只虫来的。
为什么呢?
因为他单方面的断联?还是因为他今天多看了其他雌虫好几眼?又或者,两者兼有?
意识到这一点,唐酒勾了勾嘴角,感觉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生气了。
年轻的雄虫侧过头,光明正大地观察与他并肩同行的军雌。
阿勒西奥神情冷淡,眉宇间还裹挟些许尚未收敛完全的戾气。明明感觉到了雄虫的注视,军雌却没有侧头回望的意思。反倒是唐酒由于偏头的动作,几乎嗅到了军雌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脱离了“温柔”这个虚假面具的阿勒西奥。
这个想法让雄虫心里的某个角落微微发痒。
心里也随之升腾起一种陌生又奇妙的欲望。
没错。
这才是真正的阿勒西奥。
他的温柔是假的,他的优雅是假的,他的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同样从一开始,就是从未真正存在过的水中月影。
和那道虚假却美丽的月影相比,真实的阿勒西奥无疑更接近高等虫族本身€€€€理智,冷酷,残暴,就连示好的微笑,看起来也像是肉食动物故作友善的挑衅、嘲弄和警告。
从一开始,唐酒就清楚地知道,他选择的雌君是个什么货色。
奈何军雌每每站在他的跟前,都会像是隐藏某种闪闪发光的的宝物一样,将属于高等虫族的真实的自我,牢牢掩盖在军雌那身刻意捏造出来的,虚假又乏味的皮囊之下。
€€€€这就很无聊了。
这么漂亮的宝物,怎么可以自己一只虫偷偷藏起来呢?
也太小气了吧。唐酒想。
既然是他的雌君,那么对方的一切,也理应都属于他才对。
沉思间,属于雄虫的圣地居所,已然出现在两虫跟前。
年轻的雄虫踏进居所,刚准备继续往前走,就被横在身前的军雌挡住了前进了路线。
“不是盯着全帝国的年轻雌虫观赏了一圈?”
阿勒西奥低头看他,笑着问了一句:“好看吗?”
雄虫没有直视他。
从唐酒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雌虫下颚阴影里的喉结,余光中还有他的手,骨感分明,修长有力,掌心和指腹留着一层薄薄、带着一抹黑红的茧子,只是看着,似乎都能嗅到那股粘稠到几近化作实质的血腥铁锈味道。
真漂亮啊。他想。
比他梦中无数次见过的模样,还要漂亮。
唐酒以为自己会恐惧。
所有的雄虫在年幼的时候就被教导:要与雌虫保持安全距离,对脆弱的雄虫而言,即便是等级最低的雌虫,其本质也是一头凶恶狰狞的野兽。雌虫若想要拧断雄虫的脖颈,甚至不需要发力。
唐酒以为自己会胆怯。
像绝大多数雄虫那样,在雌虫滔天的怒火与铺天盖地的戾气中慌乱地后退、哭泣、尖叫,拼命地想要逃离原地,然后寻求雄虫保护协会的帮助。
然而此时此刻,涌上他心头的,却是一股不可思议的愉悦。
脖颈间致命的喉结在跳动,单薄手腕下致命的动脉在跳动,浑身鲜血奔腾所向的心脏,同样在跳动。
他当然也会恐惧怪物。
但,倘若这一尊凶悍又残暴的怪物,于他而言,或许是可控的呢?
耷拉着脑袋的玫瑰经由鲜血的灌溉,慢条斯理地直起满身的花瓣;居在雄虫内心深处的猫猫,也跟着晃了晃松鼠般松软绵长的大尾巴,带着死灰复燃的恶劣和毫无所谓的底气,跃跃欲试地探出了头。
唐酒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雌虫。
他看见了雌虫冰冷幽暗的金瞳、微卷锋利的触角,还有那双纯黑、潮湿而粘稠,密密麻麻分布着无数颗复眼的翅膀。
仿佛是隐身在黑暗里的猎食者,即便是愤怒这样本该鲜活灵动的情绪,可当它雌虫的身上呈现出来时,也是冷静,诡秘而寂静的。只在静止的戾气之中,悄无声息地将锁定的猎物一口吞没。
怪物在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