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28章

我心里一惊,转念一想也确实如此。在渊宫里我是成天装傻充愣的,他先前的种种言行想必也是把我当成了懦弱之徒了。

可我既非笼中雀,必然是要展翅高飞的。我能读书抚琴享清闲,亦想在这勾心斗角的宫廷中杀一条血路。再说了,不是还有他在我身边遮风挡雨么?

难不成他喜欢的只是卑怯柔弱的那个我,一旦有脱离掌控之象便要折我的翅膀?

见他如此,我便也不藏了,直问他:“二殿下方才是害怕了罢?”

“哦?”他捏住我的下巴,抬起食指拂过我的嘴唇,“我怕什么?”

“你怕我知道你暴虐不仁,心生惧意,从此疏远。”这本来只是我自己的猜测,却在他逐渐正色的脸上得到了肯定。我猜透了他的心思,自以为能拿住他,一时有些飘飘然,“因为你没把握得到我。”

伽萨面沉如水,鎏金眼瞳越发明亮闪烁。我不慎与他对视一眼,当即恍惚起来,整个人如神游云端太虚。

待到神思逐渐清明,我发觉自己早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态躺倒在榻上,手里还攥着一截伽萨的银发。他身子嵌入我腿间,却是我主动勾住了他的脖颈,一条腿还挂在他身上。

震惊之余,我慌忙整理起半褪的衣衫,却被伽萨彻底压倒在榻上。

“眠眠,若是我想,军帐那一夜你就该是我的了。”他一手支着脸侧垂眸看我,一手压着我的肩让我难以起身,“但我愿意等,我要你自己心甘情愿地喜欢上我。”

我惶惑地瑟瑟发起抖来。他那双眼睛果然有古怪,他能通过对视来惑乱我的神志,叫我产生幻觉!

“我说你聪慧机敏,但你比我想象的长得快得多。”他笑道,“不错,我是怕了。我想你这样白纸似的乖巧人儿,定然见不得血腥场面,更不愿涉王储争端。不过现下更觉得,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的头渐渐垂下来,几乎下一瞬便要低头咬在我的颈子上。

我闭了闭眼,心一横便翻身朝他怀里钻,瓮声答:“我是不喜欢与人斗,可千百代的国本之争,从没有一个王能干干净净地继位。若放手不争,今日躺在那里的,焉知不会是你我?”

伽萨听罢此言,倒是有些惊讶,语气也缓和起来:“这么说,你此举是为了我么?”

见他话中有转圜之机,我连忙软声道:“你是为了我才去杀的那些人,对不对?你对我好,我也并非无心之人。伽莱一味刁难,不过是因我怯弱,我自然是要做给他看,纵使我久病缠身,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他别想轻贱我。更别想以我扳倒你。”

“我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我伸长双臂环住他的脖颈,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别把我当小白兔宝贝,我想同你一样浴血。倘若险中求生就是残暴之徒,那你我都是一样的。”

伽萨大笑起来,连道几声“好”,拉着我坐起身。

“眠眠,以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别害怕,有我在。”他握住我的手,“只是有一条,不许与旁人过从亲密。”

我定定地看向他那张半掩在阴影中的脸,身子一歪落进他怀中。

“好。”

作者有话说:

眠眠:开始飞,但是是开战斗机。

第33章 呷醋

一晃半月有余,日升月落,由夏入秋,日子也还算清净。

那夜我在伽萨臂间老老实实睡了一觉,第二天就搬进了西侧的小殿。小殿朝西南开的窗外,正巧能看见明月台的废墟。那般洁白恢宏的楼宇,如今只剩了一摊断垣残壁,天天望着直叫人唏嘘。

明月台坍圮一向被视为不吉之兆,意指伽莱当日行径悖乱失格,引得东南角岩窟的蛇神大怒。伽萨借此反将其一军,致使朝廷官员纷纷疏远了他。

难怪伽莱气得把死人往我屋里丢,听闻这几日对他避而不见的重臣要员就多了三五个。虽无投靠伽萨的兆头,但失去了这些人的助力,足以让伽莱头疼好一阵子了。

相比之下,伽萨的重明殿实在是岁月静好。

他让人送了一对蓝翎孔雀养在院子里,我每日便在台上乐呵呵地看着它们起舞、开屏,像看一对痴缠的恋人。

我心里做足了长住的打算,连带着母亲的琴和沈澜赐的剑也抱进了屋。

借着清点物件的由头,我悄悄知会温辰暗中查探宴月及同他一道的乐伎歌姬们的底细,夜间再用飞鸽传书彼此联系。

如此一来,想必很快就能知晓这些乐伎的来头和目的。到时再一并清理,不留余孽。

一把折扇轻敲在我肩上,我受惊一颤,指间的狼毫小楷脱落滚到桌下,在地上撒了一圈墨。

“心神不定,于习字无益。”伽萨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手上捏着一把与他不太相符的、极为秀巧精致的白玉折扇。那扇坠上殷红通透的珠子在半空里晃啊晃,随即被他两指捏住细细一捻,我当即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

“胡说。我写得认认真真,是你偏要吓我。”待我弯腰捡起笔来,那素宣已被他拿在手里端详。

伽萨将那纸递到我眼前,随手一指道:“你说说,这是个什么字?”

一个圈儿带两个点,我笑道:“是个好字。”

“这个呢?”他从我手中接过狼毫,在余下的空白处又写了个连贯飞逸的字。

我不用细瞧便脱口而出:“坏。”

这等小事,难不倒我。我可是把那本万明字帖临摹通读了好几遍呐!

伽萨不甘心似的又提笔落下两个字,我捧着茶盏悠哉乐哉地饮了一口,凑上去边看边念道:“夫君。”

这话一出我便知大事不妙,拔腿就要跑。刚迈了两步又被他一把捞回来,框在臂间按在椅上,一片阴翳自空中笼罩下来。

“再叫一声。”他贴着我的耳廓呼吸,暖风浮动鬓发,挠得我心里都痒痒的。可我偏像吃了颗酸涩的梅子噎在喉里,吐不出、咽不下,只能狠狠捶了他一拳。

“你这人好坏。”我的手脱力垂落,握住他颈上垂下的蛇纹镶金祖母绿把玩起来。

他们这些人总是不好好穿衣服,这露一点,那漏一片,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多么强壮精干似的。那些镶金的饰物衬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显得神秘又华贵。

我至今未得参透这些饰物代表着什么,但转念一想或许就和宫里妃嫔们戴的钗环一样,只是图个好看。

“眠眠,再叫一声,让我听听。”伽萨拖着黏糊的嗓音,一如清晨刚醒时同我讲话的那样,好似在讨好哀求。

可惜我知道,整个晟都最坏的就是他!

我抬肘推了推他的胸膛,道:“我可还没点头呢,咱俩什么也不算。”

伽萨眸子一暗,失落之色全然写在了脸上。

又装,又装!

“身无功名,何谈婚嫁?”我启盖轻轻拨着茶盏里的浮末,啜了一口香茗,想将喉间那股酸意压下去,“怎么也得等到你继位为王,再谈这些儿女私情。”

待到那时,沈澜的大军差不多也已修整完毕。玄甲军压境,万明想不放我都难。

前两日我已用渊国带来的白鸽偷偷递了信给沈澜,只消再多拖延一阵子,我便能安然返回渊京了。虽说这位六叔亦非良善之人,到底也比万明人好些,舍不得随随便便要了我的小命。

我如此想着渊宫种种,只觉得连御池里的呆鱼都可爱了不少,不禁勾起唇角。蓦地抬头,猝不及防与伽萨的目光对上。

他浓密的睫羽覆在眼瞳上,熠熠生辉的金眸比这世间任何一双眼睛还要摄人心魂。他就这样低头注视着我,眼中的杀伐血气柔和得像一汪流淌的河水,撷着芬芳花朵与炽热艳阳向我奔涌而来。

与此同时,我感到他在我心里种下的魔咒被浸润、浇灌,它疯狂地生长,根须几乎爬满了我的整个胸腔。可我冥冥之中也知道,它不会噬心夺命,它只想在我心头开一束花。

“我不走。”我脱口而出。而后猛地回过神来,自觉失言,又即刻找补道,“我、我……”

“听闻你的那位皇叔,曾以皇位许你。”伽萨的声音低沉绵长,嘴角似有似无地向下垂着,纵使他藏得好,我也能听出几分嫌怨。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可我没要。”我敛神哄他,“我那个皇叔疯疯癫癫的,成日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我也不想同他亲近。别说皇位了,他就是把玉皇大帝的宝座给我,我也不要。”

“若他用强,又当如何?”伽萨神色松弛了些许,嘴上仍不依不饶地发问。

我看着他,手一歪,整个天蓝釉茶盏便从茶托上滑落,砸在地上成了一地碎瓷。茶叶窝囊地在碎片上堆成一团,湿淋淋地躺在四处飞溅的茶水中央。

若他敢,我就同这茶盏一样,彻彻底底碎在他眼前。

伽萨垂眸盯着地上的瓷片,一时没了声息。我起身端来一碗冰镇的红枣甜汤,讨好地喂给他:“嘶,好大一股醋味啊。”

宽阔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我的腕,伽萨将那折温润莹白的玉扇递到我手里:“眠眠,我愿以万明千里江山养你。”

“若你有登基称帝之意,我便敢打下这天下来送你做聘礼。”

“你所念之物,并非只有沈澜才能给你,还有我。”

心中感动之余,这一股翻波的醋海简直是要把我淹了!

我无奈含笑应道:“我都明白。”随后赶快振腕开扇,蝴蝶振翅似的朝着自己轻快扇了好几下,想尽快把那逼人的醋劲儿挥散了。

玛瑙珠轻拍我的小臂,我垂眸一瞧,正见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渊字€€€€君子好逑。

挺好的,我抬手扶额,歪着脸细细端详。

就是有点丑。

-

八月二十八,我的生辰。

今日一过,我便满打满算地过了二十,当行加冠礼了。然而左右问了一圈,万明似乎并无这样的习俗。

诚然,这里的男子确实也不喜束冠。一来他们的头发蜷曲凌乱,难以用冠束缚;二来这是渊国习俗,万明人从来倨傲不羁,自然不喜这些东西。

只是少了个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伽萨倒是将我的生辰记得清楚,特意带我到宫外来玩儿。

我坐在暗赤色的轿车中,穷极无聊地掀开缀着珠宝的挡帘,晟都繁华热闹的街市便呈现在眼前。

做买卖的、当街比武的、替人算命的,熙熙攘攘地铺在了整条街上,人声如潮水,嬉笑怒骂一并涌入车内。当街不时跑过两只狗,和着童稚的歌声和车轮滚动之声,扬起一阵又一阵尘埃。

这样琐碎嘈杂的市井场面,才像是生活嘛。

我渐渐从挑帘观望变成了凑在窗前细瞧的模样,正饶有趣味地看两个妇人为了只鸡对骂呢,一个明媚的少女忽而从我眼前跑过去。

路过车旁时,她侧脸看我一眼,额上缀着的金色花钿在阳光下粼粼闪烁。那双墨绿湿润的眼瞳转了转,少女竖起食指在唇瓣上轻轻一抹,随即印在了我的下唇上,而后轻盈地跑开了。

我一时惊讶于她大胆的行径,呆呆地扭头看向伽萨。他双眼微眯,目光在我唇上流转一瞬,抬手将那口脂抹匀了。

“她喜欢你,这是万明的习俗。”

喜欢我,就要把口脂印在我脸上么……

我脑中灵光一闪,凑上去将唇印在了伽萨右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吻痕。

这回可不能呷醋了罢。

我正要暗自偷笑,却不想衣领与他那颗镶金宝石颈饰纠缠在一起。我急忙去解,然而布料被那鳞甲分明的蛇头牢牢衔在口中,不论如何都分不开。

伽萨的手自背后搂过来,将我按在了他怀里。淫靡温暖的香气迎面压过来,他拂过我的发,扣住了我的后脑。

下一刻,汹涌的吻落下来。

强势、热烈,不容抗拒的一场掠夺,立时三刻让我明白自己这下是真被毒蛇叼住了。

最可恶的是,这还是我自己送上去的。

他陶醉其中,我却险些连气都要喘不上了,对着身前这片胸膛又打又抓。待到他恋恋不舍地还我自由,那石雕般线条优美的胸膛上已经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伽萨倒也不恼,指腹揩过渗血的伤口,视线缓缓挪到我脸上:“小狐狸性子还挺野。”

什么小狐狸?呸!

我急于远离他,双腿却不争气地发起麻来失了知觉,一个趔趄便跪倒在他跟前。幸而身下有绒毯垫着,才没叫我摔个大马趴。

眼前一片模糊,我扶着他的腿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看清自己正伏在他胯间。薄薄布料下裹着的巨物离我不过三两寸的距离,细嗅甚至能感到咸湿的腥气萦绕在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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