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73章

我温和一笑,余光瞥见当初来万明王宫里给我送瓷哨的老者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虽然早已须发皆白,那双耷拉着褶皱的双眼依旧看得出微微弯起的迹象。他朝着我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我摸了摸男孩的头顶,“你真聪明。”

未几,那群小孩儿竟都跑开了。他们在村子里穿梭,边跑边用清脆的声音喊着:“圣子殿下来了,大家快出来呀,圣子殿下来了!”

我被他们这行为弄得微微吃惊,不过片刻的工夫,竟真的家家户户都走出人来。或是青年壮汉,或是老幼妇孺,一齐拥到我面前来,手里多多少少都拿着些东西。

仔细一看,多是孩子们亲手雕的石头小像。

“圣子殿下,”那小儿腿脚利索,从人群后头一钻便跑到了最前面,手里捧着个小狐狸的石刻高高举到我面前,“这是我给圣子殿下雕的小狐狸。”

一旁的小女孩儿不甘示弱地也将手中的小石头举高了,脆生生道:“圣子殿下,这是我雕的小狐狸,是红色的!”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吵嚷起来,我被那些五光十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石头晃花了眼,只好夸完这个夸那个,夸得口都干了也夸不完。

到最后,手心里堆了一大堆小狐狸石雕,周围站了一大群眼瞳明亮的小儿。

“孩子们都想感谢圣子殿下,我们也是一样的。”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子站出来,眼含热泪地看着我,“若非圣子殿下在饥荒时相助,我们这些人都不知道如今在哪里了。”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眼熟,这才认出她是白瑕的母亲。只是如今面色红润了些,也不似那时瘦削苍白了。

似是感应到我的目光,白母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腹部,面上幸福地笑着:“我总觉得,也许是他又回来看我们了。”

“我体内也淌着贺加的血脉,总想为大家做些什么。”我将那堆小石头聚在手心里,“这应当也是我母亲的心愿。看着大家如今过得好,我心里也很是高兴。”

马车停在不远处,为了不打扰我和族人们团聚,伽萨留在车上不曾下来。我心想着不能让他孤零零地等太久,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好好生活便要返回车上。

凑在最前头的那个男孩突然伸手拉住了我的袖子,仰起脸问道:“圣子殿下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我弯下腰,笑眯眯道:“不要叫我圣子殿下了,叫我哥哥罢。若是将来得空,我再来看你们,尤其是你,我要看你长得高不高,力气大不大,好不好?”

男孩兴奋得双眼都变得亮晶晶的,大声答道:“好!”

老人站在我身边,道:“以后若是想了,就把这里当成家罢。不论何时,大家都在这里恭候圣子殿下。”

一股暖意淌过心口,我点了点头道:“好。”

-

又乘着马车行路片刻,终于到了伽萨所说的风景秀美之处。

那是一片辽阔无际的平原,一眼望过去能看见广袤的苍穹与飘忽不定的云团。在宫里待久了,乍然到这无比宽阔之处,我竟觉得连身体也舒展起来了。

平原附近已经挖了几个小坑,显然是矿丁在勘测地形准备开矿了。伽萨牵着我的手至一旁蹲着的几个小贩处,对方打量我们一眼,动手将竹筐上覆着的布掀开。

那沾满黑手印的白布底下,居然码着整整一筐鲜艳如血的红宝石!如今正是黄昏时分,金红落日的余晖落在宝石之上,折射出清透而娇艳的红色,宛若刚剥开的石榴,宝石的部分通体干净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我记得贺加太后的妆奁里就有一对铜镀金嵌珍珠红宝石耳坠,那一抹动人心魄的红被精巧镶嵌在极尽奢华的雕花金托上,不知令多少前来请安伺候的宫妃们艳羡。要知道那是宫中巧匠遍寻京城,方凑得这样一捧宝石来制耳坠,贺太后的五十大寿。

而眼前小贩筐中的宝石,成色并不比太后耳坠上的红宝石差。若是让她们知道在万明这偏远之地竟有这么多的珍宝,哪怕是跋履山川也定然要叫人寻了过去。

我惊奇地俯下身去,想拿起来一瞧,却被小贩阻止了。他指了指远处几个渊人模样的商贾,告诉我这筐宝石已经被贵客要走了。

我略一思索,敛衣朝那几人走了过去。

“你是……”正在攀谈的商人注意到我,正要出言询问,忽地面色一变,伏下身去,“草民叩见公子。”

我摸了摸脸,心想这两颗痣可实在是扬名天下,便请他们起身。

较为年长的一位富商向我坦言,他们来此处寻宝石是想制成首饰卖给京城中的贵眷们。

“万明的宝石成色极佳,只是来回一趟太过折磨人。”富商无奈笑笑,“可这……这又确实能卖得好价钱,来这一趟也不算亏。”

一旁一个脸颊尚显稚气的少年插嘴道:“若是能修条路来万明就好了,爹给我的十二匹骆驼就剩了一半儿。”

前一个富商轻轻给了他的脑袋一巴掌,低声训斥道:“公子面前,不得无礼!”随后不好意思地按着少年的头向我赔罪。

我心上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若是让渊国的王公贵族皆知万明盛产成色上佳的宝石,便是他们坐得住,那些京城的富商们也坐不住了。若是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来求,沈澜就算不愿通商,他这一只猫也抓不完掉入钱眼里的无数只老鼠。

若要大家都来买……我道:“这宝石实在是好看,异国他乡相逢即是有缘,本公子便题一幅字赠予你们,也算是犒劳你们一路风尘来此。”

说罢便寻来纸笔写了个“好”字,交给那富商。富商自然喜出望外,前恩万谢地收下了。

走出几步路,伽萨笑道:“眠眠倒是聪明。”

我冲他微微一笑。如今那宝石可就不是普通的红宝石,那是“沈公子说过好的宝石”。

这下子,怕是不愿通商的沈澜第一个要全包,随后便是那些逐利者、跟风者。

只要开了一条口,接下来的事便容易多了。

-

步至平原之上,伽萨喉中吐出一声哨音,顷刻之间,一团黑影自远处奔跑而来,矫健身姿如一支贴地飞行的利剑。

待到那物在我面前站定,我才看清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黑豹。

“这不是……”我试探着伸出手去,黑豹先是龇牙咧嘴了一阵子,又昂首用鼻尖在我手心蹭了蹭,随后便顺从地将头顶贴在了我的手心。

它竟然还认得我!

我惊喜地蹲下身抱住了黑豹,用力地抚弄着它光滑如缎的皮毛,口中亲切地喊道:“煤球!我还以为我把你弄丢了,好久不见,你居然都长得这么大了!”

煤球听见那声久违的乳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踩了踩爪子。

也是,他如今都长得威风凛凛了,与从前那个一小团的煤球早已大相径庭。

“它有灵性,不知怎的从宫中逃出来,在此处长大了。”伽萨亦垂首抚弄着它的皮毛,指尖掠过瘦长灵巧的尾巴。

“你怎么找到它的?”我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嘛……”伽萨站直身子,远眺着又一物从数里之外飞快靠近。

我抱着煤球,顺着他的目光向那处看去,只见一团雪白的巨物奔驰而来。见状,煤球立刻龇出了尖利的牙齿,却被随之而来的白色短毛糊了一脸,只能恹恹地垂下头往我怀里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儿。

“踏霜?!”我看着眼前的白狼,许多记忆突然之间都涌入了脑海。

踏霜吐出红舌来舔舐我的手心,又被煤球偷袭似的一爪拍在了脸上。这一豹一狼冤家似的互相打闹起来,在野原上迎着落日肆意追逐奔跑。

一只手垂在我身边,我将手心递过去,伽萨一把将我拉起身。

“那天我带着踏霜无意中经过这里,它突然不愿意走了。”伽萨抱臂看着空中突然加入战场的猎隼,无奈笑笑,“我只好任由它自己走,居然在平原上找到了煤球。它还记得我。”

“一晃都过去好几年了。”我站在夕阳下,含笑看着它们嬉戏,勾住了伽萨的手臂,“我还记得那时你带我驭狼,我说我不会。我那时没想过会骑狼,也没想过最后竟会发生这么多事。”

“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后不后悔?”伽萨问。

我摇了摇头,道:“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我好凉啊呜呜,大家有什么建议和我一定要和我讲哦,如果不想在评论区说可以来微博偷偷告诉我,这样我才会成长~(但是不许骂我)

新春番外:熙熙

岁暮将至,笙歌渐起。

锦春记不大的铺子里忙得热火朝天,我不好意思将人都哄开,只能挤在一群小儿之中,好不容易才护着怀里两包凤凰卷完完整整地到了街上。伽萨无奈地一挑眉,将手里已提着的芙蓉糕、合意饼扬了扬,伸手接过我新抢到的吃食。

“宫中的点心那么多,偏要挤在人堆里。”他垂着头与我咬耳朵。

我举起食指在他眼前一摇:“那可不一样。要说点心,还是锦春记的有意趣,我从小吃到大呢。”

说着又要往一旁的蜜饯铺走,门口好大一块牌匾,“赵家楼”三个字跃然纸上。

“赵家楼的酸果、蜜果都很好,我多买些,回万明时在路上就不无聊了。”我抬腿往里去,伸手先抓了一把蜜金钱桔塞给伽萨,边尝边与迎上来的小厮道,“这个包起来,酸青梅也要一包。”

末了一思量,索性将手一挥:“罢了,每个都包一包。”

伽萨百无聊赖地嚼着蜜饯,不时因尝到酸的而狠一皱眉。万明人过年常常宰羊烤肉,一人能吃下半扇去,这些蜜饯于他们而言不过是小食。我伸头过去检查,嗔道:“可别吃光了,给我留着些。”

“好,好。”他拍拍手上的糖粉,抱着胳膊等我。

未几,远处颤巍巍地迈着小步跑来一老宦,四处打量一眼,将我引至一旁道:“公子怎的逛至此处,让老奴好找!”

彼时我正忙得鼻尖渗出薄汗,见他是沈澜身边得力的大监,忙抬手一擦,将扔在伽萨手里的竹叶青团纹灰鼠斗篷取来披在身上,问:“什么事这么急?”

“公子……”老宦被我问得一愣,急忙道,“除夕宫宴就要开席,诸位王公都已入座了,公子若还在此处耽搁,恐怕去迟了皇上要怪罪。”

“哦!”我点点头,将肩上的薄雪掸去,拉着伽萨上了马车。

数月前,沈澜曾给我写了封信。信中不外乎是问我身体如何,只在末尾点了一句,说我已经许久不曾回京,内里透露出些许责备之意。伽萨与我一合计,暂且将国内诸事托给了伽殷公主。后者傲娇了好一会儿,叫我给她带些渊国时新的绢花回去。

“皇上无子嗣,公子是自幼养在宫里的,最能抚慰圣心。”老宦跟在车侧,与我恭敬道,“皇上这些年,很是思念公子。”

“劳皇叔挂念。”我往口中丢了一颗雪山梅。

“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老宦又说。

“大监但说无妨。”

老宦在车外斟酌一番,低声道:“公子在御前,万不可与人拉拉扯扯。”

闻言,伽萨扭头打量过来。我将梅核吐在帕子里,问:“是皇叔的意思?这婚可是他亲自赐的。”

“哎呦,皇上心里如何想,只怕公子比老奴更清楚不过了。”老宦说。

我轻轻哼了一声,勾住了伽萨的手臂。

-

一别数年,沈澜的样貌倒是不曾大变,只是眉眼间的郁郁更重了些。

“鹤儿,你在风沙之地数年,受苦了。”他坐在高位上,目光却像是被糖黏在了我身上。

我站起身敬酒:“劳皇叔挂念,不苦。”

“朕记得皇祖曾在京内设公主府,让你的姑姥姥、和亲的长乐公主与驸马一同住在京内,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沈澜自顾自地说起来。

“皇叔今日酒喝多了。”我朝老宦使了个眼色,敛衣坐下,自顾自地吃了口软炸里脊。

老宦心领神会,连忙开始布菜:“皇上尝尝这道,黄焖鱼翅。”

“朕是说……”沈澜挡住老宦的银箸,张口又欲言。

伽萨举起酒杯,起身道:“陛下,小王当年立誓,愿以万明千里江山养眠眠一人,陛下实在不必担忧。”

话已至此,又在除夕宫宴上,沈澜只能作罢,兀自喝起闷酒。

许是我坐得太近,仿佛听见他嘟哝一句:“你哪里有千里江山。”

未几,宫奴端着金盘上来,竟是一只整蟹。

“往年不都是螃蟹酿橙么?”我看了看落在手边的银锤银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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