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88章

温从云摇头道:“不知,大抵是宫中有自己的考量。公子不必担忧,此事下官定会为公子守口如瓶。”

我心中希冀陡增,忙谢过温从云,跨上马背便要往大理寺去。温辰与父亲耳语几句,牵来一匹马要与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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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京屋舍布局错综复杂,我随专拣捷径走,还是免不了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

此间,我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一并说与温辰听,他时而点头,时而眉头紧锁,“此事来得奇怪,亦有蹊跷之处,皇上不曾疑心么?”

“皇叔生了大气,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我骑在马上,不时勒住缰绳避开行人,不断叹气道,“他一直记恨伽萨,此番未必没有将其除去之心。有了这么好的借口,不论刺客是否是伽萨授意的,他都不会放过他。况且现下在旁人看来,这事就是他做的。”

温辰默然片刻,“阿鹤,我总觉得新王不是鲁莽之人。”

他一谈起伽萨,我的脑袋就“嗡嗡”地痛,连带着心里也闷得慌,怨道:“我看他就是,这下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渐至人烟稀少之处,眼见大理寺就在眼前,我一时有些踌躇。万明兵力雄厚,沈澜不敢轻易对伽萨下手。我不怕他死,可这事若想和平解决,只怕难上加难。

“阿鹤,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温辰又问,“只要找出那人,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

我抬起一只手,掰着指头将京中勋爵重臣一一数过,低声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事是皇叔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温辰眼瞳一缩。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冒然与他对峙只会让他更生气罢了。再者,太后虎视眈眈地盯着,稍有差池,我连自己也保全不了。”我道,“论动因,谁都能有,也谁都能为自己开脱,唯有伽萨不能。那夜的刺客本就是万明乐伎,供词中又将主谋直指伽萨与万明。”

“简而言之,这恐怕是旁人为我们布的死局,偏偏某人一脚踏进去了。”言尽于此,我噤了声,翻身下马。

大理寺前早已候着位着紫色官服之人,是大理寺少卿严澹。

严澹其人刚正不阿,落到他手上的重犯最轻也要落得个斩首的下场,车裂、凌迟,乃至于炮烙、剥皮,不在其数。我心下一凉,将马交与小厮,快步上前。

“公子,小温大人。”严澹生得河目海口、苍髯如戟,甫一开口便仿佛有凛然正气排山倒海似的压过来。

我沉下眸子,“严大人好快的消息,是知道我要来才特意候在此处的罢?”

“公子聪慧,不过臣候在此处,是奉皇上之命。”严澹嗓音粗犷洪亮,“公子若是来见万明新王的,就请回罢。”

“严大人,我只来问他些事,也不能见么?”我趋步上前。

严澹移步挡在我身前,将那漆黑如洞的大门遮得严严实实,“不可。”

半空中惊雷乍响,黑云翻墨,方才晴好的天已然像是泼了乌迹。潮气席地卷来,我掀了掀两睫,总觉得沾染了水汽。

半晌,我问:“大人审得如何?”

“若有结果,臣必定及时禀告皇上,公子不必担心。”严澹巍然不动,如座绛紫的山隔去我望向大理寺内的视线,只能依稀看见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从中散漫地出来。

隐在袖下的手猝然握紧,苍白手背上拱起紫蓝筋络。我徐徐吐出一口气,“大人可别错冤好人。”

“臣一向秉公执法。”严澹回敬我语中若有若无的威胁。

“早听闻严大人铁面无私,今日真算是见识到了!”一道身影轻快地跃下台阶,我定睛一瞧,是安国公家的长子谢琢。他趋履至我跟前,“公子可还记得臣?”

“小谢大人。”我绷着眉角,眸中情绪淡若烹过数遍的旧茶。险些忘了,他也是在太后座下聆听过教诲的人。

“当初公子一番话保了臣的荣华富贵,臣今日是来报恩的。”谢琢一展眉眼,面露乖色,“皇上此番铁了心要整治万明,纵然金甲善战,可被甲者若食不饱腹,只怕会被甲压弯了腰杆。事到如今,公子若还想求得平安,就应当趁早放手。”

他踱着步子至我身侧,附耳道:“与他纠缠在一处,不会有好下场。”

“小谢大人私下探查过万明民情。”我攒眉凝他一眼,方知又是只披了人皮的恶鬼。

谢琢并不回应,他与我擦肩而过,迈出几步方道:“风雨欲至,公子早些回宫罢。”

我咬着牙,冷哼一声:“啧,安国公。”

偏生忘了那老不死的狐狸。他分明是沈澜从前的心腹,最没有道理谋反的人,如今竟纵着自己的长子与太后合谋!好啊,既然有了眉目,我就是用尽一身解数也要扒开他的真面目。

我朝着严澹颔首,正要转身离去,他忽然在身后叫住我,“公子,小谢公子既然走了,那么臣还有一言。”

“大人请说。”我顿足回眸。

严澹面上的刚硬之色有所收敛,却与他口中之言毫不相符。他有些别扭地吐词,仿佛是临时背下的诗句,“树影浓翠人去处,泼落棠花雨如烟。”

“渊京的海棠向来是一大胜景,眼下大雨将至,雨过天晴后海棠就要落了。公子若实在心烦意乱,不如去瞧一瞧城里的海棠。”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吐血)

第103章 做戏

树影浓翠人去处,泼落棠花雨如烟。

渊京海棠最盛处,是城西的烟雨阁,这首诗正是前朝诗人在烟雨阁赏海棠时泼墨所作。这烟雨阁也颇有来头,原本是设来专管宫中舞乐的教坊,后遭朝代更迭,一时空置下来。再后来,便成了京中闻名的烟花之地。

烟雨阁中的花娘正应了这阁的名字,终生如烟雨般飘摇,年少时若海棠烂漫夺目,衰老时一如海棠零落成泥。

严澹为人中正,总不至于叫我去烟雨阁坐坐罢?

我试探着问道:“大人所言,也是皇叔的意思么?”

严澹刚毅面孔涨得与身上官服成了同一颜色,道:“是。”

我沉思片刻,仍是挟着半分狐疑看向他,从袖中掏出个白瓷药瓶,“素闻大人清廉正直,既然皇叔不许我入内,这瓶药还请大人收下。我知道大人做事自有分寸,只恐有人想屈打成招,想提醒大人一句,莫要忘了是谁从刺客手下救了皇上的命。”

“公子多虑了,宫中的药金贵,臣不敢收。”严澹话锋一转,又恢复了先前油盐不进的模样,“何况在大理寺的人,用不着这药。”

我脑袋一痛,口中流水似的漫不经心道了谢,从小厮手中拽过缰绳便走。温辰与严澹又说了两句话,自后方追上来。

“大雨将至,阿鹤,现下你打算如何?”他问。

我牵着马,抬眸望一眼乌蒙蒙,偶有银线将层云劈开一道口子,“既然雨未至,去看海棠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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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路,大雨倾盆落下,将我浇得浑身湿透。临路过沛国公府门前时,看门的小厮拿来两身蓑衣斗笠与我们。

“公子进来坐坐,避一避雨罢。”小厮将侧门开了半扇,邀我与温辰进去歇息。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叹道:“京中诸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好不容易到了大理寺前也被严大人厉色拦下,唯独外祖还肯施以援手,真叫我感动,多谢。可惜 如今早已没有颜面踏足此处,就此别过。”

太后势力深远,要试探沛国公乃至于王妃是否也与她有联系,只消看看太后今日是否知晓我自大理寺无功而返便知。

“今日雨太大,要不……”温辰抹去面上挂着的雨珠,一手遮在面前替我挡去斜风吹来的雨点。我知道他想劝我回去,仍旧摇了摇头。

倘若叫我去烟雨阁赏海棠只是沈澜吩咐他的一句讽刺之语,严澹大可不必说出口,直接将我赶走便是。他说这话的情形,简直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却还是支支吾吾地也要说完,反倒叫我生疑。

恐怕这是沈澜嘱咐他必须说出口的话,烟雨阁是我不得不去的地方。

发丝雨洇湿了贴在面上,我抬袖擦去雨水,袖口擦过沈澜掌心落下的地方,越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沈澜对我避而不见不让我再为伽萨言语,他贴身侍奉的内监反复劝阻我往宫外去,好不容易到了大理寺门口,严澹又将我挡在门外。似乎每个人都认定我此番是白费心力,想方设法地不让我卷入其中。

可就算旁人不明白,沈澜也该知道我定然不会独善其身。

我摇鞭打在马肩上,白马扬蹄踏入水洼中。水花飞溅,与屋檐上落下的雨珠和在一处。

瓢泼大雨里,一树海棠落了满地。我摘下斗笠,狼狈地立在烟雨阁前,看着里头歌舞升平,脂香四溢,自己却裹着身湿透的衣裳瑟缩得像落水的鸡。

“公子进来坐呀€€€€”内里迎出来个风流灵巧的少女,水灵灵的眼在我身上上下一扫,勾起的唇角微微颤了两下,锁住我斗笠下露出的一枚玉佩,这才继续笑道,“奴家这儿有上好的姜茶,给两位公子暖暖身子。”

我抬眸打量着烟雨阁,倒是看不出什么奇特之处,一时有些失意。难不成严澹那句话当真是沈澜特意吩咐了,说来嘲弄我的么?

未几,又是一个小丫头跑出来,甜甜道:“两位公子里头请,咱们这里今儿唱的是《玉堂春》€€€€”话音未落,便有一阵暖风顶着寒潮涌出来,夹杂着其间伶人咿呀婉转的唱腔,直愣愣扑在我的面上。

我脱去蓑衣入了阁,只见此处的装饰摆设都文雅得很。地上铺了细绒织就的地毯,黑漆檀木桌上都刻了祥云团纹,又用金线细细地勾了边儿。壁上尽是些古今美人与名角儿的画像,就连梁上都作了浮雕的花鸟。

领我们进门的小丫头抬手一招,两侧立刻有茶奴奉上香茗与腌渍的蜜饯。我挑了个座歇下,垂眸盯着那盘蜜饯颇有些失落。

“公子尝尝,这是茶客们最喜欢的雕花青梅。”茶奴道,“清爽可口,就连前几日来的蛮人都喜欢呢。”

“蛮人?”我倏尔抬起眼,将那小奴盯得一愣。

她嗫嚅着樱红的唇,“就是个金色眼睛的蛮人,他在这儿住了有二三日了。肤色虽与常人不同,骨相却精致好看得紧。”

胸骨下的一团肉突然砰砰跳起来,我猛然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桌上盛着蜜饯的青盏。

场内的伶人开了嗓,水袖一甩便向台下递了朵荡漾成花儿的眉眼。这苏三端的是一副媚态,行走步步如柳叶轻摇,唱嗓柔柔似三月莺啼,引得叫好声此起彼伏,不时有铜钱打落戏台的声音。

嘈杂声中,我顺着那丫头指的路往楼上客房去。甫抬手按上那间熏了香的房门,便听“支呀€€€€”一声。

房门向内打开,屋内人正欲向外跨的步子一顿,惊讶道:“眠眠?”

传闻中被扣在大理寺严刑拷打、百般审问的万明新王,如今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

在渊京最闻名的烟花柳巷。

我又惊又气,彻夜的疲惫之意登时一股脑儿涌入颅内,还未及开口眼前便只剩下漆黑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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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日里淋了雨,半夜转醒时,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喉嗓也跟着火辣辣地疼。

屋里只剩了两站摇曳不明的烛火,伽萨伏在床边,将我的一只手捏在掌心里,睡得正沉。屋内暗得厉害,将他面庞锋利的轮廓衬得柔和了几分,此时浓密长睫温驯地贴在下睑上,显得格外乖顺。

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刻,这才抬起腿一脚踢在了他的腰上。

伽萨骤然转醒,嗓间滑出一声懵懂的“嗯?”,随后整个人跌落在地上。他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扑到床边伸手探我的额,亲昵唤道:“眠眠,你怎么……”

他这一问,我胸中顿时恼怒横生,双臂撑在床上支起身子。他心虚地凑过来,我抬起眼,轻轻给他那张“骨相精致好看得紧”的脸来了一巴掌。

“你不是在牢里么?!”我气得将牙咬得暗响,“难怪皇叔让我从大理寺冒着雨来烟雨阁,原来是叫我来捉奸!”

伽萨不恼,坐在床沿将我抱入怀中,我两手一挣将他推开,骂道:“你怎么不在大牢里?!”

“眠眠受苦了。”伽萨不依不饶地贴上来,将我乱动的两手折在胸前,炽热胸膛紧紧贴在我的背脊上,“温辰已经将这几日的事都说与我听,是我不好,原本不该瞒着你,只是实在有难言之隐。”

他趁我昏睡不醒扒了我的衣服,此刻这样将我抱在怀中,倒是烫得我身子一缩,“你有什么难言之隐,要瞒着我对皇叔动手?难不成我还会背叛你,将此事说与皇叔听么?你这人也太过鲁莽,如今皇叔大怒,要……”

要将你处死。

这五个字卡在我嗓中,怎么也说不出口。若是沈澜真的要将他处死,哪里会放任他在这富贵温柔乡中优哉游哉地享乐?

我侧过身子,两指捏住他的下巴,逼问道:“你究竟有多少事瞒着我?”

伽萨偷偷地勾唇笑,却并不作答,恼得我一个翻身将他结结实实压在床上,俯身居高临下地审问:“你和我皇叔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的手顺着我裸露的腿向上游走,指腹摩挲出的痒意不时叫我身子一颤,我抓住他的手,恶狠狠道:“你少来这套!”

伽萨仰首大笑起来,末了方半敛起眸看向我,目光格外黏腻,“眠眠,你靠近些,这些事不能声张,我悄悄与你说。”

闻言,我将身子伏低,耳朵凑在他唇畔仔细地听。谁知他不过在我耳畔呵了缕热气,搭在腰上的手猝然向下一按,让我彻底趴在了他的胸口。

两人紧贴一处,难免将肌肤磨得生热。我徒劳地晃动着手臂,偏偏拗不过他那只横压在我腰上的胳膊。

伽萨的舌尖掠过我的耳垂,他轻声道:“我是想过弑君,若是你皇叔死活不肯放你走,我就扶你为帝。那龙椅、渊国的江山万里,就是我送予你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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