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萨听着也笑起来,我好奇用手指戳了戳他搐动的腹壁,被勾勒得精瘦规整。他也猛地挠挠我的腹部,骤然而生的痒意我一下子滚落在他怀里。
“眠眠身上软软的,我很喜欢。”伽萨把我禁锢在怀里,怜爱地蹭了蹭。
“踏霜也软软的,你去蹭踏霜罢。”他的发丝垂在我的耳朵与颈间,挠得我“咯咯”直笑,抹了把眼泪才道,“若有一日我变成小狼,你还喜欢我么?”
“喜欢。”
“那若是变成隼,变成小猫、小狐狸、小兔子呢?”我掰着指头数万明有的小动物。
“都喜欢。”伽萨不假思索道。
“若是变成了小蛇,不软了呢?”我托着腮看他。
“眠眠变成小猪,我也一样喜欢。”伽萨使坏道,“只要是眠眠,我都喜欢。”
“呸,你才是小猪。”我问,“你就这么不挑么?”
“有什么好挑的。我喜欢的是眠眠,就算你变成一朵小花儿、一棵小草,只要你是眠眠,我就都喜欢。”伽萨贴紧了我,我便又听见他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我匀长地吐着气,静下心来听他的心跳。不知为何,每到这时总会觉得格外安心。似乎这样强大的声音能让我自始至终地意识到,有一个人陪伴在我的身侧。
“若是以后你变成小鸟,我也喜欢你。”我说。
“为何是小鸟?”伽萨问。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偷乐了几声才说:“你若不是小鸟,怎么会成天咕呀孤呀的?”
他顿时反应过来,一面挠我腰上的痒肉,一面道:“我这些时日和大臣们说得口干舌燥,一时习惯了不曾改过来,眠眠也这要笑我!”
我玩闹累了,缓了一阵子才道:“改不过来便不改了,你本来就是王,不必专为了我改个称呼。”
“要改,”伽萨抱着我坐到床边,“你我之间,我永远只是眠眠的夫君。”
“不离不弃的夫君?”我问。
闻言,伽萨垂下眸子望了我许久。他的眼神仿佛在细细描摹我的眉眼,又仿佛在透过我注视什么。久到我有的困意,打了个哈欠,才听他应了一声,“是。”
第143章 骚乱
万明的秋短,风一吹就临了立冬的日子。
宫里几个次等的小奴前后抬着冬衣箱子走,边走边犯嘀咕,“今年分下来的炭火都少了三成,回去又得挨师父两脚。”
“不是说外头的仗不好打么?”后头的小奴两手抬着扁担往肩上扛了扛,“晌午供的饭都少了,差点儿没抢着吃的。”
“打仗不还远着呢么?怎么宫里好似天要塌了似的。自我入宫到今日七八年,哪一日不是金银宝贝水似的往外流?要我说啊,”前头的小奴朝天上翻了个白眼,“就如今这位最抠,自己做了好人。那补贴城郊大营的钱看着是宫里送出去的,其实不还是从我们这些人身上刮下来的?”
后头的小奴啐了他一口,压低嗓音骂道:“你说这话,你自己不要命,别拉着我上路!”
“怎么不能说了?”转过角门上一条无人的甬道,小奴便忍不住道,“夏日里还知道给各处送些消暑解渴的汤药,这还没入冬呢,就开始克扣了。每人扣三成,可压在咱们上头的又有多少大人?层层扣下来,我这月的俸禄比从前少了七成,你说这怎么活?”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银子要过师父们的手,”后头的小奴踢了他一脚,“你乱晃个屁!他们要剥掉一层,你还敢去豺狼嘴里抢肉吃不成?再多嘴,小心剩下三成也没了。”
前头的小奴颇为不满地嗤了一声,倒是闭着嘴把东西送到了几个一等内监的屋前。
“从前也打仗,就是没见过打成这样的。”卸下肩上的重物,小奴拍拍手往回走,“那时候不是一向只我们胜么?怎么今日不行了?”
“谁知道大营里养了群什么人呢?反正咱们只管做事,只管给他们供肉饮血。”先前愤愤不平的小奴突然转头扫了几眼,才神秘兮兮地挨过去,“哎,我听了个新说法。”
“什么?”
“叫,英雄难过美人关。”他附耳飞快地说了一句。
“你说这话……你又不要命了!”
“那不然呢?怎么咱们如今的王,还是二殿下的时候屡战屡胜,这时候就打得异常艰难了?”小奴满不在乎道,“谁知道是不是有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正说着,甬道上又多了个纤细瘦弱的人影。
“在这儿呢。”她轻快地走过去,腕上对镯叮叮当当地响,末了睨小奴一眼,“那话原是说笑时随口诌的,你怎么拿来给旁人乱说?”
小奴一愣,搓搓手俯身行了个礼,“原来是郡主身边的姐姐。”
金莺伸出手去揪他的耳朵,直到那小奴求爷爷告奶奶地求饶了半天,才松手。她一面在帕子上擦着手,一面道:“这些日子天天打仗,你们也该老实些。那银子给大营就给大营了,何必为这个说些掉脑袋的话?”
小奴伸手摸摸耳朵,嗅到一股极清雅的香气,忙点头哈腰道:“姐姐说的是,奴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嘴上念叨几句罢了,心中是万分不敢没有敬意的。”
“你知道就好。”金莺道,“以后这话也别说了,小心叫人听去。”
“是、是,姐姐这会子来是有什么要吩咐奴,还是郡主贵人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嗨哟,姐姐叫个小奴过来说声就是了,这么冷的天,小心冻着姐姐。”小奴的舌头像是被抹了糖水,又甜又滑溜地在嘴里滚起来。
“也没什么事。”金莺盯着他,又看看边上那个一言不发的,温声道,“郡主知道你们冬日里辛苦,自己贴了体己钱给你们发赏银,午后就在那边门处领。你嘴快,各处都传下去罢。”
“哎哎,是、多谢郡主,多谢姐姐!”小奴一听,面上满是喜色,忙不迭地就要给金莺行大礼。金莺却手摆了摆,借口有事回去伺候了。
“你怎么和郡主身边的小娘子混到一块儿了?背着我们偷嘴?”他身边的小奴抬腿踢了他的屁股一脚。
“这个什么鸟姐姐可是个人物。”小奴随手拍拍衣服上的灰,“看看,什么叫会做人。人家自己拿钱来,才不稀罕我们这点子皮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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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私自补贴了宫人?”我手里端着一只美人醉釉番莲纹碗,对着灯光细细看下去,釉色鲜艳明快,绿苔如疏星散落,恰似美人面孔,“时下宫中人过得拮据,难为她想到这个。”
“郡主是好,只是恶人都叫公子当了,她捡了个大甜头。”容安瘪着嘴。
我拿起他托盘上小盒里放着的西洋镜,转了两下才对准那碗,“这釉色虽不是上品,却出得巧妙。渊国文人雅客最喜这等稀罕物,可惜贺加兰因断了与万明往来的商路。”
“公子……”容安还想开口,我将那微凸的琉璃镜放回锦盒中,看了他一眼。
他只好噤了声,我道:“如今这情形,我也只能做这个恶人。眼下外患未除,内忧不解,她能安抚宫人也是替我们省了桩事。再者,外头还有两大群人,我何必为了争这一亩三分地自扰?”
容安应了声,拿着小碗正要下去,我吩咐他:“你告诉那些工匠,就照着这样的烧,到时候卖给周边部落也能得个好价钱。”
“阿鹤,你要用这些与万明外头那些蛮族做生意?”温辰亦放下手中那只甜白釉小盘,“那些人一向粗蛮,未必看得上这些东西。”
我一手搭在扶臂上,挪了挪身子靠下,支着脑袋道:“当初拓骨人在大漠里夜袭,不也抢了那么多东西么?他们未必不附庸风雅,只是自己没那个本事制罢了。再说,平民用不上,王公贵族还不喜欢这些宝贝么?而且……”
我勾勾手,他便凑上来。我轻笑道:“那几个部落都是些墙头草,不知何时就倒向贺加兰因那头了。若我说渊人喜爱这些玩意儿,你说他们会不会拿去献宝?”
“你这些心思啊,八百个都不够数。”他听着,也笑起来,将薄毯往我身上拉了拉,“入冬了不用炭火,小心染上寒气。”
“反正也不是良犬,就算要倒戈,也得让我赚点军费再说。也亏得万明的矿藏样式实在多,烧出来的瓷器一个比一个漂亮,色泽上比渊国积年的老师傅烧出来的还好看。”我搓搓手,把薄毯掖紧了,又与他道,“不知战事何时能休。”
若是年后再打下去,温辰与伽殷的婚事又要往后拖。虽说如今公主照应着,难保邹吕一党不会对他下手,等成了公主驸马,处境才能好些。
“是啊,”温辰叹了口气,“再打下去,阿殷怕是坐不住了。”
“怎么?”
“她说鏖战数月不能取胜,无非是将帅不良。”他沏了盏热茶递过来,“她想上战场。”
我一口热茶还未滚落喉头,便被他的话惊得连连咳嗽几声,才鼓掌赞道:“有志气!”又好奇地凑过去,“长砚,你舍不得她去呀?”
温辰摇摇头,“如果年末就能平定战乱,自然利国利民。如若不能,她若想去,我就同她一道去。”
我心下有些诧异,又瞥见窗沿处的笛穗晃了三下,便道:“行了,你今日送这些来也耽搁不少时候了,早些回去罢。说到公主,今日射猎,不知道她得了什么好东西等着告诉你呢。夜间行路,多点几盏灯,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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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温辰,我骤然感到眼前一黑,缓了缓两眼才重复清明,目光不自觉锁在那香炉处。
自从添了从沈宝璎那处得的香料,我的头痛虽有缓解,夜间的梦却渐渐多了起来。彻夜梦魇,人总是没精神,传了御医和制香官来看,反说那香并无异样之处,却是凝神的好香。御医对我的病症也说不上来,只是推翻了先前暑热的说辞,换了套说我体弱的话。
沈宝璎此番动作,真实动机也难猜。若她是好心也就罢了,若是真要与我针锋相对,又徒增一桩烦心事。
“主子?”思索间,宴月已从窗内滚了进来。他见我不好,先将茶递过来,我正巧见他臂上一道血染透的白绸。
见我目光定过在那处,他道:“那些兽奴不肯收手,我去拦了一把,双方起了冲突。”
“不肯收手,什么意思?”我皱起眉。
“铩同他的几个弟弟以为,迫害他们家的官员远不止那几个。除去了那些官员,再顺着亲家一路围剿,继而是与他们交好的、或是官场上、私下里有所往来的,都要血债血偿。”宴月扶助渗血的伤口,“他们只是没再对公子给予的名单上列出的官员下手,却还在为自己的事复仇。我将主子的话带去,他们虽没有继续行事,面上仍有些踌躇。”
我猛地坐直身子,低声骂道:“官场本就牵丝扳藤,若要一一复仇,岂不是要整个朝堂连根拔起,他们也敢?!”
“所以我来请示主子。”宴月抬起头,“若是兽奴不愿就此罢休,是纵是止、是留是杀,只要主子一句话。”
我碰着茶盏,指腹用力捏着杯托,脑中飞快思索着。俄尔,我道:“你再带我的话去,让他们暂缓动作。若不效则拦住他们€€€€但千万顾及自己的安危,别折在这事上。不得已时,将消息透给你手下几个信得过的暗卫也无妨,城中绝不能再生事端。”
宴月动了动唇,正要说“是”,忽而抬头看向窗外。我骤然回头,只见外头月色下闪过一道黑影,飞快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第144章 新贼
翌日,东方将白。
宫中隐约有人说起昨夜闹贼之事,未几就有消息传进来,说当值的暗卫截下个小飞贼,已经在扭送大狱的途中咬舌自尽了。
听罢,我松了口气,两手抱着个小暖炉。
“那少年天生金瞳,假面遮脸,”伽萨手里的参粥搅了半晌,却没有送入口中,“与拓骨人的形貌打扮都对得上。昨夜在宫中乱闯,让你受惊了。”
昨夜里人影一晃,宴月便纵身追出去。我等了半夜,实在放心不下,索性起身来见伽萨。彼时他伏在案上小憩,我入内时玉佩轻敲在门上,微响,却也未惊动他。
“王宫戒备森严,拓骨若有心再来盗图,不会只派这一个小贼前来。”我喝下口热汤,暖过心肺,身子也松了些,再道,“不过飞贼多求灵巧敏捷,衣着简便是再好不过。此时此刻仍要覆面行动,未免太过不便。”
伽萨与我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那枚沾满血迹的金色假面,相视一眼,各自了然于胸。
金面虽薄,却也极易脱落。飞贼夜行盗窃一事,大可以以黑纱遮住面容,却还特意戴了面具,倒像是为了叫人认出他们的身份,专程戴上似的。
伽萨他点点头,“昨夜我已叫人将尸体送去令仵作细查,他身上并未有其他可彰显身份之物,只剩那对金眸。”
“大漠诸部中,天生金瞳的只有拓骨人么?”我口中带着药膳的回甘,把暖炉放在桌上,伸手取来那枚假面端详。
伽萨张口正要说“是”,我忽觉手上一烫。吃痛缩手,将那面具掉在暖炉上,火焰自金面而出,“腾”地窜出三尺高,惊得我撞开椅子后退几步。伽萨几步靠过来护住我,一面掩住我的口鼻将滚滚白烟挥散,一面喝来几个小奴,七手八脚地将火灭了。
湿漉漉的水浇过后,那桌上只剩下了被火灼过的斑驳黑迹。而那假面早已化作不成形的一块东西,黑白相间,像块焦骨。
我盯着那物皱起眉,直到伽萨握住我的肩头晃了晃才换过神来。
他关切地问:“手没事罢?”
我张开手,让他看我被烫得微红的手指头。他薄唇微撅,替我吹了好几下,又揉了揉,方对那些收拾残局的小奴们道:“怎么回事?”
上前答话的是个略显年长的内宦。他伏在地上,双手捧起一只盛水的小盘,盘子里装的正是那块面具的残存物,“回王上,这面具上被抹了东西,遇热即燃。方才落在贵人的手炉上,这才窜了火。”
我抬眼打量着装饰简朴的殿内,心有余悸地想着,若是照渊宫那样奢靡的布置,恐怕眼下整座宫殿都要烧穿了。
“他是死了都想摆我们一道。”我道,“两幅全套的舆图都在这里,若是殿内着火救不出来,万明地官数十载的心血就功亏一篑了。不过这殿里的陈设也实在少,总觉得比从前简洁了不少。”
闻言,伽萨的目光闪烁着瞥向挂着舆图的内室,带着我出了杂乱不堪的殿内。
刚在偏殿坐下,他便拉着我的手焐在了自己的衣袍底下,“我知道你为了军费,殿内连炭火都舍不得点,好不容易点了个手炉还给烧坏了。小傻瓜,何必这样苦着自己?万明国库虽空虚,还远没有到要王后受冻的程度。”
“所以你是裁减了陈设,陪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