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台赋 第163章

“万明自己都火烧眉毛,哪里帮的了渊国?我只当你们有应对之策,却只等来了宝璎妹妹。”我叹了口气,“那五叔呢?”

他摇头道:“六叔刚出事,他坠下山崖身死的消息就传回来了。没过多久,二叔又暴毙宫中。如今……怕是难。前段时候世昌侯似乎有所动作,可不多时就没了声响。”

世昌侯是为了他家的掌上明珠沈宝璎,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没了,老侯爷必定坐不住。可满京之内只他一家有反贺加兰因之心,终究也是势单力薄,成不了气候。

不过有这门心思就已经很好了。

“未必是放弃了。”我道,“若是老侯爷有心,应该已经暗中动作许久了。怎么大哥还未得消息么?”

沈虎材面色一僵,忙道:“我那时在外领兵,连你嫂嫂妊娠都没能陪在身边,哪里还有京中的消息?”

我艳羡道:“大哥真是好福气,家中又添了弄璋之喜。”

“€€,身强体健罢了。”他眼中露出些许得意神色,一时有些飘飘然。直到嫂嫂轻轻咳嗽一声,他才敛起神色。

我侧眸看去,嫂嫂的脸上浮出了胭脂都压不下去的粉红。

她是户部尚书的次女,姓秦,名叫元妤,故而沈虎材唤她小元。只是……

我上回回渊京时,沈虎材似乎并不像如今这般喜欢她。

“如今京中到底如何,我不清楚,大哥也不清楚。”我道,“若要一一下帖拜访,恐怕引起贺加兰因的注意。可若是缓缓为之……”

伽萨的安危便说不好了。

“若是这样,我倒是有个法子。”秦元妤忽而出声,弯起眸子道,“夫君可还记得,再过几日便是琅儿满周岁的日子。”

“嫂嫂是说……”

“夫君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正是太后娘娘眼前的红人。若此时下帖宴请诸位贵戚,他们没有不来的道理。”秦元妤细声细气的,说话却条理分明,“届时若是弟弟有想见的人,请他私下相会就是了。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来,这小孩子的周岁宴本就是要办的,也好应付。”

“这个法子好,果然还需小元出谋划策。”沈虎材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我们二人万万想不到这法子!”

我暗自嘀咕一句,怕是只有你想不到,抬手揉了揉肿胀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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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沈虎材去兵场练武,秦元妤坐在廊下给孩子缝一件小衣服,突然唤人过来请我过去坐坐。

我立在廊下,伸头看了看躺在襁褓中的沈琅,目光忽然被远处玩弄小木棍的孩子吸引住。

那孩子与沈虎材长得有七分像,估摸着已经有四五岁的模样。而秦元妤嫁入沈家也不过这几年的事,必然不会是她腹中所出的孩子。

那必然是沈虎材年少时干的风流事。我看着那孩子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挥舞着小木棍,心中多为这位嫂嫂感到不值。

“三弟看着那孩子,想来也知道他的来历。”秦元妤头也不抬,在衣服上绣一朵艳丽的小桃花,“那孩子的娘前些年得病去了,留下他在我身边。”

“看着是个乖巧的孩子。”我道。

她笑笑,“他才那么小,就知道自己没了娘,又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跟在我身边也总是谨小慎微的模样,连饭也不敢多吃几口。其实那样小的孩子自己哪里能想的明白?定然是有人故意告诉了他。”

闻言,我再次将目光投向他,一时竟有些心疼。我从前何尝不是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呢?而他的母亲身份低微,他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

“三弟定然是觉得,他跟在我身边会不好过罢?”秦元妤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含着浅浅的笑意望向我。

我忙道:“嫂嫂是个心善的人,必然不会苛待他。可是风言风语总是入耳,这孩子恐怕也是被那些闲话吓着了。”

秦元妤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夫君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又放不下这个孩子,故而托我养着他。确如三弟所言,总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这孩子又偏偏都记在心上,几次偷偷抹眼泪都被我撞见。”

我的眼里渐渐漫上了心疼的神色,仿佛蹲在那里的并非沈虎材的孩子,而是年幼时的我。那样孤单又怯懦,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他吹碎了。

“两年前,不知是谁家设宴,那时琅儿还未出生。我与夫君带着这孩子去赴宴,席间几个孩子玩耍起来,这也是常有的。”秦元妤亦抬起眼,望向那孩子,“不料镇军大将军家的长子听了闲话,故意推了他一把,额头磕在石头上,肿了好高。那时他母亲新丧,夫君很是伤怀,又见他受伤,一时情急,险些和那家人动起手来。”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道,“镇军大将军早就与太后娘娘亲近,那时本就受着太后的宠,他家便仗势肆无忌惮起来,竟说起你的事。说夫君的弟弟当初在街上被打得半死,也不见他出来说一声,怎么这样一个卑贱的庶子就这样高贵起来。从那日回府后,夫君就恹恹的。”

我听着,大约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秦元妤道:“后来夫君就变了。只有自己当了父亲,才知道从小就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过得有多难。或许有些晚了,叫你受了那么多年委屈,可他如今想补救,这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我明白,多谢嫂嫂告诉我。”我坐在她对面,道,“可惜我如今孤身一人,连份礼也没给两个小侄儿带。那孩子叫什么名?”

秦元妤抬指在空中写了几笔,“单名,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大哥应该也很难理解吧,为什么作为一个爹能那么偏心,可怜小眠

第199章 舅舅

三日后,王府设宴为沈琅庆了周岁。我立在园中一座跨过清溪的拱桥上,拄着拐看远处来往的人影,将给伽殷传信的鸽送上了天空。

那些人熙熙攘攘的,好似多年前那日,门客们聚在府上宽慰王妃的情景。只是如今这些人,我都认不齐全了。

不多时,小厮引着一人走来。我观望一眼,转身进了厢房。

“伯爷请。”小厮推开门,恭敬地躬身请人进来。那人身形颀长,着件青头雀黛蝠纹锦袍,跨过门槛便警惕地扫了眼屋内。

待小厮退出去,我抬手撩开玉珠垂帘,来者正是我的小舅舅梁问宁。外祖故去后,他承袭了靖安伯的爵位,如今已俨然是梁府的一家之主。

我离京太久,去时京中满是我的恶名,与他们相见甚少,难得回来一趟又是大闹王府吓晕嫡母的事,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人来求。梁府的血缘是沾不上边,可我母亲出闺阁前到底也是在梁家长了十多年,眼下也只有这位小舅舅能见一见。

除了五叔,他便是另一位肯为我的满月宴备下一份礼的人。

目光寻着珠帘碰撞声看来,梁问宁的步子一顿,随机快步上前来将帘一撩。

“鹤儿?”他的眼瞳显出一瞬的紧缩,而后惊诧道,“你怎的回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小心伤着了。”我从里屋走出来,拐杖触在地毯上,声音沉闷松软。我抬起脸,唤他一声。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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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问宁的脸色不好看,尤其是当我言及扳倒贺加兰因之事时。

其实谁都看得出这事太过仓促,叫人不敢妄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我知道,他也知道。看着他的脸色渐渐沉下去,我就明白这事多半成不了。

“鹤儿。”梁问宁扫了眼我的伤腿,“你说实话,生此想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舅舅知道。”我道。

他叹了口气,“前几日听闻你大哥擒了万明国主回来,我心里正觉得蹊跷。今日见了你,倒把疑惑打消了。鹤儿,你是真要为了这一个人,将大渊搅得天翻地覆么?”

他齿间咬重“一个”二字,仿佛咬碎了我的一番托词,露出里头荒谬的真心来。

“是。”我道。

梁问宁用手敲了敲桌子,恨不能来敲我的头。他皱眉道:“他做了什么事,能叫你为之联络京内诸权贵卖命?这话你说出去,自个儿敢信么?谁会为了你的几句话、为他的一条命去犯诛九族的大罪?”

“舅舅说得是。”我垂下眼,应道。

见我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气道:“当年阿姊为了你父王,生生拖着整个伯爵府下水。如今倒好,你为了一个外人要拉整个渊京陪你一同送命么?!”

渊京哪里会有人愿意为了我送命。

我喉头一哽,道:“我想着是没有,不过是不死心要试一试。舅舅说得对,我有多大的面子能让旁人舍命相救?今日的话,舅舅全当未听过,我自己再想想法子。”

“你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法子?”梁问宁又道,“如今好容易回来,你兄嫂又待你不错,不若悄悄安定下来,不远比你瞎折腾要好么?”

我说:“不。他在宫里困着,我绝不坐以待毙。”

梁问宁一惊,怒极反笑道:“你与你母亲当真是一个性子,为了情爱豁出去,值得么?”

“我打定了主意,舅舅不必劝我。”我摇了摇头,转而道,“既如此,就请舅舅代我问舅母、姨母安好。”

梁问宁惋惜地看了我一眼,口中叹道:“还说呢,你姨母家的姝仪小妹妹整日被太后扣在宫里见不得,康王府上下都提着心,唯恐与世昌侯家的大姑娘一个下场。你在万明,见着他家那位长女了么?”

我脑海中轻轻浮过沈宝璎的模样,道:“见过了,她过得并不好。”

“这孩子命苦,听闻侯爵夫妇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梁问宁不住地叹气,忽又想起了事,猛然抬头看向我。

我便轻轻地提了一句,“表弟近来如何?”

眼前人身形果然一滞,而后道:“他年纪小,我借口他离不开母亲,没让太后将他带去宫里养着。”

这些年贺加兰因从沈宝璎身上尝到了甜头,越发喜欢将权贵的子嗣夺到自己身边养着。一来为质,让其父母不敢轻举妄动;二来为棋,若有用处便抛出去,远比笼络那些城府极深者要轻易。

怜子之苦心,天下父母皆有之。他们忍一回便过了,却不知放在心尖的孩子何时会被夺去,又会承受怎样的结局。

而我与沈宝璎便是例子。

就算他们不为了自己一争,也要为自己的孩子着想。

果然,梁问宁有些坐不住。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终于道:“若是你以情爱为由劝人为你卖命,决然不可。”

我道:“我也只说,是为了朝局,为了圣上,也为了渊国的国运。”

他一手负在身后,道:“如今虽是太后夺权,可明面上是皇上抱病,太后扶持了小太子登上皇位,她自己垂帘听政。若贸然行动,必然是犯上之罪。”

“太子?”我一拧眉。沈澜何时有了个孩子?他那样痴情到发昏的人,怎会与别的女子有孩子?

“是个才二三岁的孩子,为张皇后所出。”梁问宁道。

沈澜这连后宫都不愿踏入的人,居然有了个孩子……我脑中飞快思索着,又听舅舅道:“若要有所举动,必得有个正当的由头。”

我抬起眼,“皇叔?若是能得皇叔的圣谕入宫救驾,大家便不会束手束脚,也不怕贺加兰因再耍花招。”

梁问宁正要点头,又为难道:“皇上如今被囚于宫中,生死未卜,谁也不曾再见他。这事儿难。”

他虽这样说,我心中却好似燃起了一丝希冀来。

“这事儿急不得。”不料梁问宁又道,“待我回去细细想过,再来与你说。”

我心中虽焦急,却也只好道:“好,多谢舅舅!”

送走梁问宁,我又一一见过几位由沈虎材引荐的人。或是我父亲的亲信,或是朝中与他私交甚笃的官员,无一不如同梁问宁最初那般一个劲儿地摇头。

唯一有些动摇的,是沈虎材的下属小李将军。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有意讨好,他倒是不曾一口回绝,只是一次次瞪大了眼问我“可当真?”,最后也没给个准话儿来。

如今我被藏在府中,恐怕见的人太多走露了消息,虽心中越发郁郁,却也只好恭敬谢过他们,好生送了出去。

梁问宁便成了我最后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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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我独自坐在屋内,小啜一口冷茶润过干燥喉舌。

渊京里人人都有牵绊自己的人、事,所以都不敢贸进。唯独我好似是独身一人,如何豁出去都不怕。

可若这次不成,我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我抬眼望向窗外夕阳霞色,沈虎材与妻儿的身影融在一片瑰丽云彩中,格外的静谧美好。

若是我与伽萨也能这般便好了,可如今他还安好么?

他还会等到我去救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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