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怀谦心中一痛,却又有丝丝缕缕的蜜流淌出来,让他喉头发涩。
盛怀谦说得那个朋友叫吴鑫,李炜的律师没走多久便过来了,他显然还没有接受盛怀谦这样伟正的人会出现在警察局,一脸难以相信,听完事情的经过,他先是一脸愤恨,可知道当事人是谁后,他那些张牙舞爪的正义徒然消逝,像是斗败了,瘫坐下。
“怎么会惹上他呢。”
吴鑫家境比着常人富裕,勉强也称得上富二代,他们这个圈子的人经常聚在一起,他也见过李炜,这个李炜要比新闻上那些零碎的报道更加嚣张跋扈,更加恶劣,不说他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他怎么诱哄玩弄女性,怎么欺压羞辱穷苦的职工,就光是他见到的,就足以让他每天做噩梦了。
“那是个缅因库恩猫,长毛,虎斑纹,站起来时威风凛凛,被李炜活活烧死了,死在他手里远远不止这一条猫。他当时那个扭曲狰狞的得意神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吴鑫低声道。
让这样的人吃了亏,受了伤,怎么可能会有好下场,前提还是双方地位极端悬殊的情况下。
盛怀谦倒是还好一些,而温郁听了他的话,像个木偶一样身体僵直着,小脸惨白惨白的,不大一会儿眼泪便滚落,惹人怜惜极了,爱是相互的,吴鑫知道盛怀谦宝贝温郁宝贝得不行,温郁自然对他也感情深厚,如果盛怀谦要坐牢,对于温郁来说,可不就是天要塌掉了。
“我先打电话问问我哥,看看他怎么说。”吴鑫心中不忍,拨通电话走出去。
吴鑫走后,盛怀谦克制地抱住温郁,“别害怕,没事的。”
温郁杏眼瞪大,满眼眶的泪珠,摇摇欲坠,这个时候他听不到盛怀谦的话了,神经质地反复一个念头,盛怀谦不能坐牢。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吴鑫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我哥说这种情况对我们不利,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道歉和解。”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沉默了。
由于李炜还在医院,警局暂时拘留盛怀谦,到点之后家属需要离开。
“我去求他们。”一直沉默的盛容对盛怀谦说道。
小儿子生病已经够让他心力交瘁,现在大儿子又面临坐牢,明明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却白了一大半,脊背佝偻着,显出嶙峋的肩胛骨,他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天灾人祸打击得有些麻木了。
他没钱没势,想不出别的法子救孩子,质朴可笑地去求那些人高抬贵手。
盛怀谦咬住牙关,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过。
无能无力时的善良不过是刺向至亲之人的尖刀。
而温郁这样一个平时打雷都怕得要掉眼泪的人,这个时候反而不哭了,那张漂亮的脸透明的苍白,杏眼如冰冻住的玻璃球,木木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这样盛怀谦反而不安,再三道:“除了和解,还有其他法子,我并不是一定要坐牢,小郁,不要单独去见李炜,不要冲动,不要做傻事。”
温郁绞着自己的手指头,指头肚充血饱胀,过了会儿,他轻轻点头。
出了警局,天色极暗,连颗星子都没有。
盛容道:“小郁,叔叔送你回学校。”
温郁垂头,声音发着颤,“不用,不用,你还要照顾怀乐,我自己回去。”
“这么晚了,你自己一个人太危险了,怀乐我托了医院的护士照看。”
温郁喉咙像是被棉花塞住,一时说出来话。
上初中时,他放学被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跟踪,差点被猥亵,从那之后,不论是放学还是上学,都是盛容和盛怀谦接送他,一直到大学他住了宿舍,即使他已经成年了,盛容和盛怀谦还是认为他是小孩子,需要妥帖地护着,他并不是盛容的亲生孩子,也不是盛怀谦的亲生弟弟,可他们从没有苛待过他,还对他那么的好。
“叔叔,我也要回学校,我和温郁一起,你回医院吧。”吴鑫说道。
盛容沉默了会儿,“那我们小郁就麻烦你照顾了。”
吴鑫开车过来的,温郁坐在副驾驶,吴鑫有心想安慰温郁几句,不过看温郁怔怔的,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沉默地开车。
吴鑫只是和盛怀谦一个学校,和温郁并不同校,不过两所学校挨着,他把温郁送到校门口,看着他进了学校,才调头走了。
温郁回到宿舍十一点了,桌子上放着一份热饭。
刘学道:“是晏桉送来的,他刚才来找你,过几天他们系有活动,他想请你一块去。”
刘学看他脸色不好,又问道:“你下午去哪了,也没和我们打声招呼,幸亏老师没有点名。”
程颐从上铺探出头,“我刚才和女朋友从外面回来,看见你从一辆车上下来,送你回来的是谁啊?”
温郁刚想说哥哥的朋友,最里面的铺位传来一声冷笑,“是金主吧。”
“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连课都不上了。”床帘哗啦一声拉开,露出一张年轻的、英俊的、极富攻击力的面庞。
刘学和程颐尴尬地对视一眼,都不说话了。
头顶的白炽灯照着,温郁苍白的脸因为这污蔑的而感到难堪和屈辱,他紧紧咬着下唇,放下书包,没说什么,去了洗漱室。
水流声哗哗的,温郁捧了一把手洗脸,找毛巾擦脸时发现毛巾被扔在了垃圾桶里,是谁干的,不言而喻,温郁眼圈泛红。
一条毛巾十几块钱,对于他来说也是昂贵的,他捡了出来,洗干净,晾在阳台上,他很累,出去后并没有质问徐知衍,只是无声地躺在自己床上。
第二天一大早,温郁便起床了,他去请了两天的假,又给刘学发消息,点名时让他帮忙和老师说一声。
刘学看完消息,眼皮一撩,看见徐知衍站在温郁的床铺前。
他不太喜欢徐知衍,一来是他又高又帅,还具有攻击性,二来是脾气不太好,总说令人下不来台的话。如果要他站队,他一定会选温郁,温郁性情柔和,对谁都很照顾,身上总是香香的,床铺也是。
这个时候他忍不住为温郁抱不平,“昨天晚上,我听见温郁偷偷在哭,欺负人也不是这样欺负的,总是说那种话羞辱别人。”
说完,他便做好溜走的准备,担心徐知衍会揍他,不过徐知衍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温郁的枕头,神色古怪。
温郁去了市中心的医院。
VIP病房在顶楼,除了护士,走廊没有其他病人,一个医院仿佛是两个世界,顶层宽敞明亮,消毒水的味道之中还带着花香。
温郁拎着水果站在病房门前,他没见过李炜,从盛怀谦和吴鑫的三言两语却也能勾勒出一个徐知衍放大版的富二代,他更加恶毒,会虐杀无辜的动物,温郁双肩颤抖,他很害怕,可是他的脚像是生了根死死地站定,不肯后退一步。
盛怀谦是生物专业的,已经保研,未来还会考博士,成为科研人员,这么优秀的人,前程不能因为这件事而断送。
他知道盛怀谦说得还有法子只是为了安慰他,女孩不肯说出真相,走廊上的监控正在维修中,没有证据证明盛怀谦是为了帮助无辜的人,那么他就是故意伤人,被起诉后会败诉而坐牢。
不让盛怀谦坐牢的办法,就是求他们和解。
开门的是一个很富态的女人,黑色的丝绒裙子,披着一件小香风的针织外套,脖颈一串饱满圆润的珍珠坠着,她先是失神地望着温郁许久,随即冷淡地问,“你是谁?”
温郁还没来得及回答,里面便嚷嚷喊着,“妈,谁啊。”
第3章
◎心血沸腾◎
脑袋缠着纱布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吃着葡萄往外看。
“他,他已经醒了,是吗?”温郁涌出希望,“我是,盛怀谦的弟弟,来看看李先生。”
知道他的身份,妇人掀起眼皮自上到下打量温郁,嘴角微撇。
提着的水果往前送,是温郁舍不得吃的草莓和车厘子。
这对妇人来说是寒酸的,她没有接,只是客气疏离道:“东西你拿回去,我儿子还需要休息,你改天再来。”
“我哥哥,他今年大四,已经保研,老师很看重他,你们能不能,不要起诉他,我可以代替他向你们到道歉。”温郁恳求着。
妇人抱着手臂,“他怎么样关我们什么事情,他把我儿子弄伤了,我就是要告他,要他坐牢。”
妇人不耐烦至极,“这是VIP病房,你是怎么上来的,护士呢?”她朝走廊喊了一声。
“妈,你让他进来。”病房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
妇人作罢,转身回了病房,温郁跟着进去,视野徒然开阔,温馨的环境,高级的设备,与楼下熙攘吵闹的病房形成鲜明的对比,割裂得仿佛两个世界。
那个在吴鑫嘴里恶毒的李炜容貌并不是凶光毕露,相反被金钱滋养得矜贵,头顶一圈白色的纱布,虽然有些憔悴,气质依然出众。
他身边三个护工围着,一个喂他吃葡萄,一个用手接他吐出来的籽,另一个按摩着他的身体。
“我想吃海天华府的乳鸽汤,妈,你去帮我订。”李炜吐出葡萄皮,眼皮一撩,看着温郁。
妇人嘱咐了几句,也没看温郁一眼,走出病房。
李炜偏头,护工立刻端来水喂他,他漱漱口,吐到另一个护工准备的容器中,然后他冲着温郁一笑,笑容倒是和气,“你是盛怀谦的弟弟?”
温郁握紧了水果的袋子,迟疑点头。
李炜和盛怀谦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一个班,早就认识,知道他有个弟弟,倒是没想到他弟弟还是个小美人。
他喉结一滚,心里忍不住冒出yin邪的念头。
“能不能,不起诉盛怀谦,他以为你和那个女生不认识,所以才会动手,他只是好心。”
李炜嗤笑一声,“长得漂亮,可惜是个,是个,结结结结巴。”
这样恶意地模仿,让温郁难堪地垂下眼帘,但来之前他已经预想过会受到羞辱和为难,咬了咬苍白的下唇,他继续道:“我哥哥,在警察局,我代替他向你道歉。”
“他不能,坐牢,他今年大四,已经保研,如果坐牢,前途就要毁掉了。”
“我知道他被保研了,也知道他大学四年每年都获奖学金,发布了一篇SCI的论文,目前正在评优秀毕业生。”李炜漫不经心道:“让这样的人坐牢才有意思不是吗?我就是想让他这么优秀的人留下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从此不论找工作还是做什么,都要一遍一遍被提起坐牢的事情,一遍一遍将他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温郁杏核眼缓缓睁大,饱满红润的脸颊迅速苍白,他知道会有这么坏的人。
瞧温郁要被自己的话吓哭了,一副可怜惨了的样子,李炜心中发痒,又笑道:“不过,要是你能为你怀谦哥哥弥补的话也可以。”
李炜稍稍坐直,拍了拍病床旁边的桌子,“朝这里撞一下,和我一样见血,之后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和解。”
那是一个方形的桌子,棱角有些圆钝,即使撞上去也并不一定会和解,只是考虑考虑,温郁不能确定他同意的几率有多大,可他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不让李炜不起诉盛怀谦,只能发着抖,控制住往外涌的眼泪,然后朝那个角撞去……
门被打开,温郁被人拽住,一道威严的声音在怒斥,“李炜,你在干什么!”
“……爸。”
温郁没撞上,勉强站稳了,拽他的男人年龄有些大,眉眼和李炜有几分相像。
“又闯了什么祸,跑到医院里来。”李映材绷着脸,“等你病好了,就滚公司里去,少在外面给我胡来。”
李炜气焰灭了一大截,“是我闯祸了吗?明明我被人打了。”
“你什么样子我不清楚,你会是无辜的人?”李映材冷笑。
李炜别过脸去,不说话了。
李映材将视线移到温郁身上,眉头微微一皱,“这是谁?”
李炜没回答李映材,威胁地看了温郁一眼,“你还不走。”
李映材似乎并不是一味溺爱孩子的父亲,温郁燃起一丝希望,他并没有离开医院,而是等在病房外。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李映材出来。
温郁鼓起勇气上前,“李,先生,你好。”
“前天,前天晚上我哥哥打伤了您儿子,我哥哥他不是故意的,他以为那个女孩子不认识李炜,才会动手。昨天晚上律师说你们想要起诉我哥哥,可以,可以放过我哥哥吗?我哥哥,今年大学刚毕业,马上要成为研究生了……”
温郁紧张地绞着指头,说话也越来越吞吐,刚才在病房里,李映材并不是一味维护自己的儿子,反而很不满李炜闹事,或许恳求他事情会有转机。
正在看表的李映材脚步一顿,结结巴巴的话语他听得并不清晰,不过从几个关键字中也大概猜到了温郁的身份以及目的,尚还嫩稚的男孩杏眼怯生生地望着自己,那目光里含着一种令男人心血沸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