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的本钱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来的,他算个什么东西?真打起仗来他那花花肠子能顶个屁!”
霍岩山骂完了,舒了口气又问白项英道,“你碰见他在干什么,说什么了吗?”
白项英觉得没必要提霍今鸿跟那沈家小姑娘的事:“没说什么,只是刚巧碰见。”
“再碰见你就替我跟他寒暄两句,客气点。”
“是。”
白项英嘴上答应,其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骂得痛快,却让我客气点,那齐继尧对我可是一点都不客气啊!
当然,这些想法他只能放在心里,对于霍岩山他从来都不会说“不”。
不是不敢,是不会。
第27章 25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八月文化院举办校庆典礼,邀请领事馆,日侨自治会以及中国方面的军政要员出席。霍岩山也收到了邀请函,但并不很想去露这个脸。
一来对于上学这件事,他认为只要交了钱最后能看到毕业证书就行,并不需要额外去担这做家长的责任。二来市政官厅那圈子他看不大上,认为像文化部和教育部那种地方净是只会耍嘴皮子的草包。
大藤理事说校庆上要举办颁奖仪式,包括在上个月的日华友好运动会中表现优异的学生都可以上台领奖。霍岩山一听是运动会得奖便没了兴趣,而白项英因为半个月前就被霍今鸿缠着问能不能来参加颁奖式,这时就顺势说可以替他去一趟学校。霍岩山随口应允。
典礼那天他难得换了身便服,因为觉得在这种场合穿军装过于显眼。简单的衬衫西裤打扮,头发梳得整齐,远看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白项英是拿着霍岩山的请柬入场,因此坐的是嘉宾席,左右皆为颇有身份的达官贵人,问起来就如实说是替霍岩山来走场子。
偶尔有与霍岩山相识的,这时便认出他来,知道是霍司令身边“那名副官”,于是便意味深长地笑笑。白项英没看见似地自管自坐着,或者也报以一个笑脸。
他在霍岩山身边似乎是一个很矛盾的存在。霍岩山对外从不掩饰他的“用途”,面对一些露骨的不怀好意的话也不曾维护他的颜面,仿佛从未想过他作为一个时常要在人前打交道的,有职务在身的男人,也要脸。
可与此同时他又给他特权,跟他推心置腹,叫他代替自己出席各种场合,丝毫不觉得他作为“暖床的”是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白项英花了很长时间去适应这种矛盾,从一开始在流言蜚语下如坐针毡,到现在可以心平气和地承受各种目光,仿佛陪霍岩山睡觉真的就是很寻常的分内之事,只要不存心给他难堪就可以大大方方一笑而过。
同席的嘉宾礼也有几张熟面孔,包括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沈维€€沈小姐,没记错的话是文化部长沈复的侄女€€€€那与她攀谈的几位想必也是文化部或教育厅的人。不过沈小姐此刻挽着一位年轻男士的胳膊,两人时不时说句悄悄话,看似对典礼本身并没有很大兴趣。
不多时有三两人走过来,你让我我让你的,拖拖拉拉好半天才入座。白项英见其中一人身材打扮颇为眼熟,仔细一看竟又是那齐顾问。
齐继尧今日纯粹是作为嘉宾出席典礼,一路上像只老蝴蝶似的四处寒暄,把在场的高官贵人一个个问候了遍。见到沈维€€他照例热情地凑上去搭话,当真是有点讨好的意思。
沈小姐美男子在侧,怎会搭理这无事献殷勤且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老男人?随便应付两句便拉着男伴往僻静处去,走两步忽然看见了角落里的白项英。
“白先生,你一个人?霍司令没来?”沈维€€对漂亮男人向来会多留个心眼,因此眼下即便对方没穿军装也还是马上认了出来。
“沈小姐。”白项英起身,行礼似的对她微微鞠躬,“司令忙,叫我替他来凑个热闹。”
沈维€€看着他,依旧是觉得赏心悦目,只不过脱了军装这姿态有点像西餐店里的伙计,过于规矩。
“这位是我的朋友,段希灵,在圣保罗教会学校任教……这是白先生,霍岩山霍司令的副官。”
“段先生。”
“白副官,幸会。”
那段先生一只手伸出来,钻石做的袖扣熠熠生辉,想必除了教书先生之外还有更拿得出手的名头。白项英同他握了手,接下来就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在对方看似很擅长这种无用的社交,寒暄过后很自然地谈起了天气,新闻以及关于文化院的事,再加上沈维€€时不时地调笑两句,三个人倒也不至于冷场,远看甚至可以算是“相谈甚欢”。
齐继尧注意到动静,嘴上还在跟身边宾客谈笑风生,撇向角落里的眼神却是阴了下去。
段希灵,青岛第一法院院长段天培的独子。方才他跟沈维€€套近乎也是希望能在这位段公子面前混个眼熟,哪知沈大小姐丝毫不给他面子,别说引荐了,连话都懒得多说两句。
这倒也罢了,他自知是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不是谁都愿意抬举他。然而白项英又算个什么东西,居然跟沈段二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一个靠卖肉上位的小白脸,被霍岩山gan烂的货色,难道想靠女人跻身上流圈子不成?
€€€€还是说……是霍岩山叫他来打点关系?
第28章 26 暗示
典礼过后还有个午宴,礼堂里摆起长餐桌,宾客们手握酒杯站着边吃边聊€€€€日本人就兴这么干。
白项英自然不会参与这种场合,正好下午学校放假,就领着霍今鸿上街吃饭,顺道买点东西。
大概两点钟的时候两人往回走,还没到学校就看见各式高档汽车往路上开,知道是午宴结束了。
霍今鸿觉得现在回学校还太早,但是白项英说下午要回司令部,所以也不好无理取闹。走在路边,他一只手提着袋白脱饼干,另一只手无处可放,想去牵白项英。
他看同年级的一些学生休息天被家人领出去,有些也是牵手的,只可惜自己长得太快,单但从个头上来说已经不太好做撒娇的动作了。
霍今鸿有段时间看着自己快点长大,好和白项英像大人那样相处,交朋友,现在却恨不得缩回一年前的模样。那时候白项英同他说话的时候还偶尔会搂着他或者拍拍他的后背,现在可能因为个头大了,已经很久没有享受到这种待遇。
正犹豫要不要主动去抓对方的胳膊,忽然一辆黑色别克汽车在路边停下,车窗摇下来,露出齐继尧的脸。
“白副官,怎么没去宴会?”
“齐顾问。”白项英拉着霍今鸿站住,因为先前已在礼堂打过招呼所以此刻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我是代司令来参加典礼,其余场合就不凑热闹了。”
“怎么,你现在算是霍岩山的全权代表了?”
“不敢当,司令忙,学校这边顾不过来,才叫我替他来看看孩子。”
霍今鸿很老实地站着不动,感觉到白项英把手贴在自己肩膀后面轻轻捏了捏。若放在从前被称作“孩子”他肯定不高兴,但现在听上去却十分受用,因为白项英这么叫他的时候经常会做些亲昵的动作。
殊不知这一幕在齐继尧看来却是十分违和€€€€鼻是鼻眼是眼的半大小伙子,身体结实的都可以直接拉去当兵了,还张口闭口“孩子”,说难听点简直像在叫个智障!
齐继尧不禁再次怀疑这孩子是不是霍岩山的种,不过是不是现在都不重要。
“我知道霍岩山最近忙,胶县那边不太平,再这么下去怕是难跟上面交代吧。”
“是,除去革命党人群众也有参与暴动的,实在不是司令失职……还请齐顾问在韩主席面前替司令美言几句。”
话说到了点子上。
齐继尧把窗玻璃拉到最大,一只手伸出来敲了敲车门:“说到这事,最近日侨自治会有人带头闹事,把党政新闻社的一间办公室砸了。听说这里面还有便衣队的人参与,白副官要是有时间,我们找个地方具体说说。”
白项英愣了一下:“党政新闻社……这事我不清楚,这和司令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了你就知道了,前几天刚查到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跟济南汇报,传出去可有的霍岩山好受的。”
“要紧的事我也没办法替司令做主,齐顾问,等我回去跟……”
“要你做什么主?”齐继尧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就是想到了跟你这么一说,你呢,回去怎么交代自己看着办,让我正儿八经的跟他谈也是不方便……懂么?”
白项英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齐顾问,您等等我先把孩子送回学校。”
“这么大的娃不会自己走?”
“……”
“都上车,上车吧……”齐继尧合上窗户,待二人上车后指示司机掉个头又往学校方向去。
瞥了眼后视镜,他发现白项英正在帮霍今鸿收拾袋子,把刚买的糖果和萨琪玛塞在一起,嘴里还€€里吧嗦地说什么天气热要马上吃掉,这场景简直可以用“诡异”来形容。
€€€€他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小子是他跟霍岩山生的!
.
汽车回到校门口,将霍今鸿放下车之后又接着往前开,走不多远在一家日式酒馆前停下。
这里靠近日桥自治会本部,离文化院不过两分钟车程,整条街上都是日式餐馆,商店和电影院。
齐继尧要了间包厢,轻车熟路地叫了点酒跟小菜:“白副官,你放心,这地方我熟,伙计就算听到了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白项英迟疑着捏起酒杯,味道很淡的日式清酒,有点像兑了水的老白干。这东西不太容易醉人,但齐继尧面色发红,显然已在午宴上喝多了酒,因此他就不想再做那雪上加霜的事。
“齐顾问,您说有便衣队的人参与暴动,这跟司令有什么关系呢?”
“最先开枪的那波便衣,经核实其中几人与革命党人往来密切,跟在胶县出没的是同一伙人。”
原来三月份的时候党政新闻社发过一篇报道,其中提到日本天皇的措辞引起青岛日桥不满,认为这是对天皇陛下不敬,一群激进分子带人袭击了新闻社的一间办公室。
本来只是小规模的冲突,然而警察署的人唯唯诺诺一再退让,最后竟要求新闻社道歉。此举引发群众不满,于是就有了后来便衣队袭击侨民武装的暴力事件。审案时情报处人员顺藤摸瓜,发现其中几人有勾结革命党人的嫌疑。
白项英可以想象霍岩山若得知此事会气成什么样子,前几日他还在书房里大发雷霆说这日子越过越憋屈。北边都快被日本人占了,上头压着不让打,穷乡僻地的出几个“反动分子”倒是兴师动众。
€€€€合着青岛这么大块地方,哪儿出点屁事都要他负责?
“齐顾问,您知道司令是绝不可能跟革命党人扯上关系的,实在是眼下华北这情势……”
“你也不必太忧虑,我跟老霍十几年的交情,自然相信他对委员长的忠心。这事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不过么……相信管相信,终归还是得拿事实说事,郊县现在游击队这么猖狂,你堂堂一个团的兵力连这么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像话吗?”
白项英从未听霍岩山提起过跟这位的“交情”,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老霍”“老霍”叫得这么亲热了:“齐顾问,这游击队跟普通军队不同,很多都是群众武装,况且如果他们真的在市里有支援,那光靠我们其实是很难根除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懂,还是上面不该为难你们?”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的意思我知道。”齐继尧唱完白脸之后马上又和颜悦色地一笑,“老霍有他的难处,我呢,也不会什么事情都向济南汇报。像这次便衣队暴动,既然陈市长想息事宁人,那我也认为没必要挖得太深,但这事得让你们知道,心里有个数。”
“多谢齐顾问理解,我先替司令向您道个谢。”
“比起这个……上个月海关又查获两艘日本的走私船,当然,最后因为关东军交涉全部放行了。不过我听说青岛这边接头的人里有几个是霍岩山手下?”
白项英端酒的时候抖了一下€€€€他说的难道是付聘?
“齐顾问,据我所知司令为了避嫌是绝不会碰这种生意的,如若情况属实一定下令严查。”
“哈哈……白副官,你也不必太紧张。”齐继尧又变了个语气,换脸比翻书还快,“我还是这个意思,兄弟一场,能行方便的地方我自然不会为难他。领着军饷在外面做投机生意的比比皆是,他个当司令的管不到这么多,理解,都理解……不过这不干净的买卖还是少碰为妙,万一传到上面去那可说不清啊!”
“您提醒的是,我回头这就转告给司令。”
白项英见对方话里有话地说了这么一通,明摆着是在警告,却又反复表示“理解”,“会行方便”,这前后矛盾的姿态,以他的经验多半是在暗示霍岩山给他好处。
这种事倒也不算稀奇。平日里霍岩山与人打交道少不了打点关系,当然,自己也收过不少好处,因此齐继尧这暗示其实是“合情合理”。
既然说到这份上,那他回去就跟霍岩山商量准备点东西,无外乎就是投其所好,或者更加直白一些,金条。
齐继尧又叫来一壶清酒。白项英将旧的那杯抿了一小口,心想喝完这些就告辞回司令部,到时候势必又要听霍岩山狠狠发一顿牢骚€€€€牢骚发完还是得乖乖准备大礼,然后叫自己“送的时候客气点”。
听起来有点窝囊,但除此以外也别无他法。况且齐继尧说的那接应日本走私船的人多半跟付聘有关,这事千万不能穿到霍岩山耳朵里,最好是能一步到位堵住这张嘴。不然依付聘的性子,一旦东窗事发决计会拖自己一起下水。
伙计上来给两人斟酒。白项英摆摆手将剩的半杯一口饮尽,正要说些先行告辞的话,齐继尧靠近了按住他的手背:“白副官,这么急干什么……一样来了就陪我多喝几杯。”
第29章 27 酿祸
霍今鸿被扔在学校门口,心里茫然又不悦。
齐继尧他不认识,一共也就见过两次面,每次都是自说自话突然出现。言语举止傲慢无理也就罢了,还对自己指手画脚,一会儿说他是霍岩山的种,一会儿又嫌白项英对他太照顾。
他真想骂一句“关你屁事”,但见白项英对其万分恭敬,知道是个惹不了的大人物,因此不敢向对待付聘那般对他无理。
可自己与哥哥难得的休息日就被这么搅黄了。本来还能溜达大半个钟头再回学校,他也还有很多学校里的无聊的事要讲,现在像个行李包似的被卸下车,眼看着对方话没说完就被“抓走”,感觉真是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