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天喜刻意忽略那一脸病容和衣服底下露出来的伤口,忍住没有多问。
霍岩山是二十多分钟前刚从司令部回来的,据说是济南那边进展顺利,他担心营里的情况,推掉省政府的晚宴带着顾长海等人提前返程。因为来得突然,警卫们忙着收拾院子,来得及去通知白项英。
这时霍今鸿忽然冒出来,自说自话跟去了霍岩山住的小楼,进去后不知说了什么,忽然间引得霍岩山震怒。
待众人察觉到动静霍今鸿已被打得满脸是血揪到楼下,霍岩山拿指挥鞭恶狠狠往他身上招呼,不知受到什么刺激,下手全不留情。
郭朝江发现情况不妙本来想去劝架,然而走近了一听,对方竟对着霍岩山满嘴脏字的乱骂,连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上了。
看样子这事不是光靠劝就能终了的,眼看霍岩山下手越来越重,他转身叫邵天喜赶紧去把白项英找来。
白项英跟着邵天喜赶到现场,院子里已聚集了数名围观的警卫,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白副官!”郭朝江看见他像见了救星似的,“司令刚回来,小霍找他说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把司令气成这样,你要是知道内情就赶紧去劝劝吧!”
白项英看见眼前的情景脑子“嗡”的一下就呆住了。霍今鸿被打得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面貌,衣服裤子上全是不知哪里流出来的血。
霍岩山没有用绳子绑住他,因此这不是惩罚而是纯粹的殴打,鞭子和拳脚混杂在一起,只听见歇斯底里的怒吼:“混账!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霍今鸿摔在地上,不遮不躲,用手抹去淌到嘴角上的鼻血:“自己做的事,难道还怕人说吗?”
声音不大,但饱含怒火和讥讽,望向霍岩山的眼里早已没了以往的畏惧。
白项英捂住领口,抖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霍今鸿用这种口气跟人说话,也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明明中午还好好的,经过一整天的平复两人已经可以心平气和面对自己的伤势,像平常一样交谈说笑。
最难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起码在自己面前,对方并没有表现出表现出对霍岩山强烈的持久的仇恨,可谁能想到转眼的功夫他竟去找霍岩山兴师问罪!
白项英能猜到霍今鸿说了什么,光是想想就心惊肉跳的地步,霍岩山是听不得顶撞且极要颜面的人,这么往枪口上撞怎么可能有好果子吃?
身后警卫发出惊呼,霍岩山正抬腿往霍今鸿脸上踹,他推开郭朝江冲过去,也顾不上太多了,抱住对方的一条胳膊往后拽:“司令!司令,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霍岩山在震怒中听见白项英的声音,如同火上浇油般,毫不犹豫地反手就是一巴掌:“你给我滚!”
那巴掌刚刚招呼过霍今鸿的脑袋,正是用得顺手的时候,全然没留力道。
白项英有伤在身,哪里经受得了此等重击,本来因为持续高烧腿就是软的,这么一下直接脸朝天被掀翻在地上。
“操你妈!”原本跪坐着的霍今鸿忽然一跃而起揪住霍岩山的衣服,拳头跟着挥下来,两个人一道摔倒在地。
这下四周的警卫一齐惊呼着围过来,七手八脚想把二人分开,然而霍今鸿发狂似的死死骑在霍岩山身上,挥手又抡下第二拳:“你再动他试试?!”
霍岩山被骂懵了,觉到痛之后才反应过来,脑子里炸雷般只有一个念头€€€€反了反了!我苦心叫他学本事,他学成了回来咬我!
两名警卫上来一左一右抓住霍今鸿的胳膊,霍岩山抽出手来兜头一个巴掌扣在他的脑门上,因为心中悲愤足足用了八九成的力。
霍今鸿被拍得两眼发黑,仰面从对方身上滚下来,这时又听见邵天喜在一旁喊:“白副官!白副官你没事吧?”
他气疯了,也急疯了,哇哇大叫着扑回去一口咬住霍岩山的小臂,任警卫怎么拉扯敲打自己就是不松口。最后是郭朝江与其他两人合力把他头下脚上的拎起来才成功使二人分开。
霍岩山小臂上血流如注,差点被咬下半块肉,而霍今鸿被拉开了面朝下按在地上,一口气没缓上来,就这么嘴里喷着血沫子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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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闹剧把宅子里的人都吓得不轻。短短几分钟工夫伤了三个晕了两个,没晕的那个正在摔东西,大发雷霆。
军医还在老家休假没有回来,郭朝江只能叫人上街去找大夫,勉强安抚下霍岩山之后又打电话给付聘,叫他“多看着些”营里的事。
这些事平时都是副官在做,郭朝江体会到白项英的不易,特地抽空去关心他的状况€€€€其实是巴望他快点醒过来好搭把手。
邵天喜把白项英架回卧房之后就一直守着没走开,他是个不顶事的,光着急没主意,等郭朝江问了才说白副官一直没醒,好像在发烧。
郭朝江起先还以为是普通风寒,等到了床边一看才发觉不对劲。迟疑片刻,他擅作主张解开白项英的领子,看清胸口的伤痕之后又不动声色地原样扣好。
“你就在这儿看着,要是醒了就给他喂点水。”
“要不要叫医生来?”
“先就这么着,等我请示司令之后再做安排。”
医生到了之后简直不知道该先看谁,最后按照霍岩山的吩咐,先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随后被带去禁闭室给霍今鸿检查伤势。
禁闭室就是间普通客房,因为霍岩山让人把他关起来反省,“不反省就死在里面别出来了”,因此警卫们临时收拾出个地方充当“禁闭室”,条件并不算非常恶劣。
反省有一定的困难,至少现在不可能,因为霍今鸿看上去情况不太好,从被抬进来到现在毫无动静,让人不禁担忧是不是被拍坏了脑子。
医生仔细检查一番后称没有伤到脑子但是伤到了脸,下巴上可能要缝针,其余地方则是需要静养。
郭朝江把医生的话转达给霍岩山,为了抚平对方的怒火故意把伤往严重了说。后者不为所动,因为他自己手上也要缝针,而且要比霍今鸿那裂了的下巴多缝好几针。
“缝!该缝哪缝哪,妈的……最好把嘴也给我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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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多钟,霍今鸿在铁皮床上悠悠转醒,身体像被拆了重装似的疼痛难忍,尤其是头和脖子连动都动不了。
守门的警卫听到动静进来给他送了两个馒头。这算是救济粮,因为霍岩山并没有说要给他准备晚饭。
霍今鸿也没什么胃口吃。他很快从警卫嘴里得知了自己的处境,以及脑袋被打成猪头三,需要静养半个月才能出门见人的现实。
房间里没有镜子,脸具体肿成什么样他也看不见,但疼是真疼。
“白副官怎么样了?”
“不清楚,我从下午起就在这儿。”
霍今鸿没再多问,解开衣服查看自己的前胸和肩膀。被霍岩山踢打的地方阵阵发痛,但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
“这下我跟哥哥一样了。”他自嘲又欣慰地想。
又过了半晌门外传来脚步声,几句交谈过后郭朝江推门进来。
霍今鸿早就知道来人是谁,还听见他问守门的警卫“小霍怎么样”,得到答复之后说“你去吃饭吧,我替你看一会儿”。
郭朝江是霍岩山的贴身警卫,又是警卫长,虽然平时对自己不错但到底算是霍岩山的心腹,这时候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话要说。
霍今鸿略为戒备地看着他,不说话。
郭朝江自行拖了把椅子坐下,从怀里摸出根香烟,接着又摸出根,往前一递。
霍今鸿没有接。
“学校不让抽?”
“不是……”
哥哥说“香烟是大人用来消愁的东西,小孩子抽什么”。
他想当哥哥眼里的小孩子,所以不抽烟。
可现在他不得不长大了,小孩子是永远没有办法保护大人的。
霍今鸿接过香烟,借火点着了夹在指间。
郭朝江往地上吐了口白雾,闷声道:“你是为了白副官对司令不敬的?”
“是又怎么样?”
“你不该管这些的……司令对他有恩。”
第43章 41 乞怜
白项英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警卫听到动静也没有进屋查看,直接跑去通报了霍岩山。
浑浑噩噩地坐起来,他想起下午的事,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不省人事了。
€€€€今鸿怎么样了呢?
他披上衣服下地,踉跄跄的,想要出去看个究竟,没走几步门从外面被拉开,霍岩山披着外套走进来。
“醒了?”
“……是。”
白项英不自觉地退后做了个立正抬头的姿势,背刚挺起来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霍岩山撇撇下巴示意他回床上去。
外套脱下来,白项英这才发现他小臂上打着绷带。
“司令……你的手?”
“兔崽子咬的。”
“今鸿?”
“又咬又打,还叫我再动你一下试试看。”霍岩山抬起胳膊把玩绷带上的绳结。
下午医生刚给他缝了针,抹了点麻药,现在药效应该过了,但也不是很疼€€€€他本来也不是个怕疼的,但被人咬成这样还是头一次。
“你真是养了条烈狗啊……只认你当主子,别人全不放在眼里。”
“司令!”白项英闻言脸上血色褪尽,直接从床上滑下来双膝跪地,“我,我……今鸿一时冲动冒犯了您,他不懂事,您……”
“你是想替他求情,还是替自己求情?”
“他是因为我才口不择言,司令,您要罚就罚我吧。”
“因为你?”霍岩山缓缓踱步至他跟前,“那看来你知道他找我兴师问罪都说了些什么。”
“我……”白项英哆嗦着答不出话来,冷汗从额头上往外冒。
€€€€说是,那就是教唆霍今鸿以下犯上,说不是,那恐怕今鸿还要再受罚。
良久,他深深埋下头去,木然重复道:“司令,您要罚就罚我吧。”
霍岩山弯腰抬起他的下巴。惨白的脸,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看似比两天前又消瘦了些,“你这样子,我还能怎么罚你?”
“我自己去找薛伍……”
“够了,起来吧。”霍岩山收回手,“再罚你,小兔崽子恐怕真要跟我反目成仇了。”
白项英匐在地上不敢动作。
“起来吧。”霍岩山又重复了一遍,见对方没有反应,单手抓住他的领子硬生生提起来,“叫你起来!你要我重复多少遍!?”
白项英趔趄着跌坐在床上,依旧是不敢抬头。身上伤痛未消,不久前刚经历过的虐待还历历在目,此刻任何一个粗暴的举动都被无限放大,恐惧印到了骨子里。
霍岩山注意到他的异常,迫使语气缓和下来:“我已打电话让冯医生提前回来,等他到了仔细帮你看看。桌子上那些药我拿给大夫看过了,都是普通的消炎药,先用着。”
白项英扭头望去,看见霍今鸿帮他配的伤药被拢在一起堆放在茶几上,还有那张用来记剂量的纸条。
“这些全是小兔崽子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