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他坠落 第37章

军营里火光冲天,刚经历过一场不小的厮杀。

霍今鸿一路飞奔,赶到附近的时候就知道事态已经平息,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

他听见士兵在清理现场的声音,散乱的枪支,横在地上的伤员和尸体,空气中蒙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试图从中搜寻出霍岩山或白项英的痕迹€€€€应该是没出什么岔子,否则营里不会是现在这个气氛。奇怪的是他听见了顾长海,霍岩山,甚至来回跑动的小孙的声音,就是没听见白项英的。

可方才那路口停着的分明是霍岩山的车,哥哥应该跟他一起回来的!

霍今鸿到了营地门口被人拦住,说是军内临时戒严,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霍今鸿听了这话便知道付聘计划失败,放心的同时感到愤怒:“我算什么闲杂人等?!”

那守卫的士兵同霍今鸿认识,但刚出了那样的事,霍岩山又明令在先,他实在不敢擅自通融,最后问过小孙才勉强放行。

小孙把霍今鸿拉至僻静处:“你小心点,别声张……司令叫我碰见你就带回家看起来,我现在放你进来,你可别往他眼皮子底下凑。”

“什么意思?司令要关我禁闭?”

“唉……”

“付聘已经抓起来了吧,我又不是跟他一伙的,是我最先发现他有二心。”

“小霍……唉!”

小孙连叹两声,简短地跟他讲了这一个钟头里发生的事。

三营营长程易带人攻击司令部,跟赵子兴手下的一个连里应外合,其中不少人都是当年葛兆峰叛变中幸存下来的“独立派”。幸亏顾长海和赵子兴事先接到警卫打来的电话,有所准备,不然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付聘现在人在哪里?”

“活捉开瓢了。”

“那不结了吗!死了好,死了干净,同党也抓出来一起毙了!”

霍今鸿听说付聘已死心里一阵痛快,同时不解为何营里气氛如此沉重€€€€危机解除,不应该是劫后余生,好事一桩嘛!

“司令现在人在哪儿?白副官跟他在一起?你有没有告诉他们是我报的信?”

小孙别开目光,避而不答。

霍今鸿这时觉出不对劲来:“怎么回事?到底怎么了?白副官人呢?”

“白副官……在刑房等候发落。”

“什么?”

“付聘临死前全招了,白副官是主谋,他负责跟市里联络……两人从去年开始就预谋诬告司令通共,只因为上个月中日开战所以又想加个联日的名头……”

“不可能!”霍今鸿打断他,“一派胡言!付聘摆明了是想拉白副官当替罪羊,叛徒的话你们也信?!”

“我们谁都不信白副官会做出这种事来,可你仔细想想,要不是有内应他怎么能够轻易拿到司令的信件?我不是说付聘讲的一定是真的,但司令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付聘偷配了书房的钥匙,他经常偷偷摸摸进去翻抽屉,我早就知道了,白副官也知道,只不过为了找证据一直没有告诉司令。”

“……嘘!”小孙闻言色变,“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早就知道?不告诉司令?这跟合谋污蔑有什么区别?我跟你说小霍,白副官是好不了了,你千万别乱说话把自己搭进去,司令已经气疯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什么叫好不了了?白副官怎么了!?”霍今鸿急得跳脚,“你为什么不相信他!是他叫我留意付聘的行踪,不然我怎么知道他私下里跟齐继尧碰面?要是没有白副官你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不是我不相信他,可……唉,付聘跟白副官背着司令勾搭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了,有这层关系在你怎么证明他的清白?“

“什么叫勾搭!?是付聘骚扰白副官,逼白副官陪他睡觉!霍岩山他妈的是不是人,不主持公道就算了还……”

“我求求你少说两句行不行,白副官现在还有口气在,你再拱火就真没命了!”小孙吓得去捂他的嘴,“再说他跟付聘之间的事你怎么知道?你说骚扰就是骚扰?棠儿刚刚作证说经常看见他俩夜里幽会。”

“棠儿?”霍今鸿愣住了。

“棠儿亲眼看见的,据说小林就是因为知道他跟付聘的奸情才被灭口。这事本来就有些蹊跷,她这么讲倒也合理。”

“她故意的,她存心这么说……因为白副官杀了小林,所以她要报复……”

“小霍,我知道你跟白副官感情好,可这事关重大,你不能感情用事,真真假假都交给司令去判断吧。”

小孙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其实也堵得慌。一来不愿相信白项英真的会背叛司令,二来实在不想回忆起方才那一幕。

他从未见过霍岩山失控成那副样子,也想不到白项英还有那么歇斯底里的一面€€€€两个人都疯了,所以霍今鸿不能再疯,否则这节骨眼上不知会乱出什么岔子。

“小霍,听我一句劝,别去刺激司令,也别替白副官求情,你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霍今鸿哆嗦着,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他觉得全世界都恶毒极了,所有的恶意和曲解都冲着哥哥过来,想要治他于死地。

为什么呢,事情明明不是这个样子。可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无从开口,好像说什么都会被扭曲成别的意思。

霍今鸿后退两步,转身往营地后方跑去,小孙慌忙去拉他:“你去哪!别乱跑!”

他充耳不闻,也不怕有没有人看见他,径直跑到了后勤处。棠儿还在那里,在最初两人认识的地方,跟其他几名女眷一道。

霍今鸿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来,两眼通红:“为什么作伪证污蔑白副官!?”

短短一个月不见棠儿像变了个人似的,披散着头发,面颊凹陷,早已没了先前活泼水灵的生动模样。

面对霍今鸿的质问她无甚反应,沉默片刻动作迟钝地抬起头来:“污蔑……污蔑?他们暗地里私会苟合,难道是假的么?”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付聘已经很长时间没来找过他,你这么说是故意要让司令以为他参与谋划,不是污蔑是什么!?”

“很长时间没来找过……你怎么知道,因为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你……”

“我说的都是事实,你为什么要怪我?”棠儿直勾勾地看他,“付参谋都已经承认了,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清白,他哪里清白了……刽子手!”

霍今鸿气往上涌,一把揪住她的领子吼道:“你撒谎!你因为小林的事存心报复他,你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我恶毒,那你呢,凭什么你可以因为私心偏袒他,我就不能因为私仇报复他?”

“我没有偏袒!他不知道付聘会叛变!”

“他们早就勾搭上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也知道,你知道他们在干不可告人的勾当但什么都不说,你们全都是一伙的!”

棠儿的声音尖利起来,语不成调。

霍今鸿想起从前无意中听见的白项英和付聘的对话,两人之间确实存在一些霍岩山不知道的“勾当”,正因为这些“勾当”的存在使得白项英不得不忌惮对方,事事处于下风。对此他从不问为什么,也不要求一个前因后果,因为他相信他,可是别人不信。

这就是他听闻小林的威胁认为对方非死不可的原因。

哥哥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只可惜“秘密”最后还是没能够捂住。如果当时能够斩草除根……

霍今鸿哆嗦一记,仿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回神用力收紧胳膊,棠儿单薄的身体在他手下摇晃。

“他本来可以找借口把你也杀了,只因为答应了小林不为难你所以才放你一条生路!你诱拐小林私奔,本来也是要受罚的,全亏他跟司令求情,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恩?……哈哈!难道我还要感谢你们吗!?”棠儿尖笑一声,空洞洞的眼睛里忽然射出仇恨的光,“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下贱,觉得我不要脸,勾搭汉子?是你跟他们说我害死了小林是不是?”

“跟谁说?”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只有他对我好,他帮我说话,我没有利用他!我是真想跟他过日子!!”

棠儿一口气说完压着嗓子哭了两声,而后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霍今鸿跌跌撞撞地往后跑去。

四下一片萧肃,没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动静,待霍今鸿立定已然不见对方的身影。

第61章 57 我带你走

灯灭了许久,没有人再点上。

白项英在黑暗中睁大眼睛,适应光线之后也能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

这间他曾出入过无数次的刑房,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冰冷和压抑,疼痛倒已经不那么鲜明了。

霍岩山打了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骂他叛徒,忘恩负义的婊子。可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跟其他人一样,在靠近营地的路上被王二东拦下来才得知付聘伙同三营营长程易造反的消息。

听说霍今鸿不在营地也不在宅子里他放下心来,跟霍岩山和剩余的警卫赶去司令部,甚至做好了死的准备。

幸好顾长海等人反应及时,在他们赶到之前就控制住了局面,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情况就变了!付聘死到临头像疯狗一样咬住了他,把罪都推到他头上,说他是主谋,信都是他偷出来交给他的。

多么可笑的说辞啊,他怎么可能勾结齐继尧做这种事!霍岩山应该再清楚不过,可他居然信了,暴怒之下一枪打碎了付聘的脑袋,于是他永远失去了让对方说出真相的机会。这时棠儿又突然出现指正他与付聘确有奸情,事发之前多次私会……

一切争辩都变得无力,他甚至没有争辩的机会。霍岩山当着众人的面殴打他,抓着他的头发怒吼:“连你也背叛我!!!”

没人敢上前劝阻,他被扇得趴倒在地上,耳边回荡着谩骂和质问,问他为什么跟付聘狼狈为奸,为什么这么欠干,除付聘之外还勾过哪些男人。

他挣扎起身,歇斯底里地朝对方喊:“他干我,不是你默许的吗!!?”

€€€€是啊,一切不都是你默许的吗?

€€€€那个时候如果你能替我说话,哪怕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也许就有勇气拒绝。

白项英无声地哭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晕死过去,又在这冰冷的行房里醒来,身上多了密密麻麻的鞭伤,是霍岩山亲手留下的。对方显然并不想要他的命,或者说还不打算要他的命,因此除了巴掌和鞭子之外没有上别的家伙,可他恨不得就这么死去。

很多年前付聘第一次对自己下手,霍岩山看见他脸上的伤却没有任何表示。他以为这都是自己该受的€€€€过惯了不是人的日子,他不知道什么可以反抗什么不能反抗。

后来他长大了,被允许有了一定的地位和“颜面”,不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摆布,可付聘早已像臭虫一样盯牢了他,有了经济瓜葛之后更难挣脱。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是他自轻自贱,依赖错了人。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指望霍岩山替自己撑腰,以至一步错步步错,最后陷入泥潭。

可是……罪不至此啊!

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也许是阎王爷到了。白项英撑起肩膀艰难地翻过身,心想这样也好,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死去总好过公开处刑。

做了十年的出气筒,他随时准备好接受各式各样的迁怒和惩罚,却没想到会以这样一个罪名作为结束,一个最最不可能的罪名。

他怎么可能背叛呢!谁都有可能背叛霍岩山,只有他不会,因为在他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里除了服从一无是处。如果连这仅有的价值都要被否任和质疑,那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没有必要,那就死吧。

门开了,脚步声停在跟前,白项英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少年的脸。

€€€€是他……唯一也许不想我死的人。

€€€€那天他说什么来着,说我如果掉下去的话就跟着一起跳下来……他是认真的么?

过去种种像走马灯似的出现在眼前。记忆不知为什么被分割成了两块,一块是暗的,一块不那么暗,不那么暗是因为有星星在照着。

如果现在死去,那所有暗的和不暗的都会消失。

“哥哥……我带了药来。”

那人影不知怎么的如此真实,不像是幻觉,白项英被他抱在怀里扶起上身。

“你先吃药,然后喝点水,我带你出去……”

“我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这儿……”

“哥哥,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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