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总有那么一个人要搅动他如一潭死水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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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霍今鸿曾经带给他的悸动,也恨他投靠卖国贼的不耻。
爱恨交加,到如今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懂他。
那天在烟馆的门外,他听见了对方的独白,听见了歇斯底里的吼叫,也听见了他对白项英做的一切。
很久以前发生过的种种,那些捕风捉影的细节全部串在了一起。他终于知道对方一直以来在找的人是谁,也依稀明白他对于金松饭店的执着源于何物。
可他依旧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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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齐继尧一起来的司机是怀安杀的。
他照吩咐站在窗前盯着楼下的汽车,发现男人有上楼的意思马上告诉了怀安。后者让自己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拦住来人,阻止对方靠近房间。
一切都发生的非常突然,他尚未想好措辞,又不懂如何拖延时间,很快就令男人起了疑心。在这当口怀安从另一面走过来,一言不发地就用匕首刺穿了对方的后心。
那么顺手和干脆,没有丝毫犹豫。
那一刻南邦仿佛从来都不认识眼前的人,这个几乎和自己同时来到金松饭店,曾同样因为不擅言辞遭受排挤,和自己互相扶持的“旧友”。
是什么让一个连劝酒都做不好的男孩能够如此果断地把刀插入陌生人的心脏?
是什么让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模样?
整整二十分钟,他和尸体靠在一起,直到那个人再次出现,带着一身血红的戾气向自己走来。
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两人根本活在不一样的世界,自己也从未走进对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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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开动了。
窗外的一切由慢而快,最终都被甩到了脑后,包括那些曾经束缚他的东西。
鲜血和近在咫尺的死亡令他恐惧也令他清醒,就像从一个漫长的梦里醒来,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失落。
远方等待他的不知是炮火还是和平,也或者明天他就会死去,但那也是属于他的人生。
没什么东西不可以改变。
第177章 32 如果我死你会怎么办?
霍今鸿靠在门边,看着怀安进进出出给白项英拿毛巾和换洗的衣服。
离齐继尧被杀已过去大半个月,外界风波也已逐渐平静下来。金松饭店又换了另一批清公会的人打理事务,与梁广泰相比对待老板客气不少,店内光景差不多又回到了一年以前。
内斗得以消停的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梁广泰离奇遇刺。
光天化日在自己的地盘上持枪字儿,这种邪门的事情大概只有乔七做得出来,原先帮着梁广泰挤兑白项英的帮派分子怕惹祸上身纷纷辞职走人,底下做工的因为本来就不知情,面对警察局的排查自说不出个所以然。
而周世祯因为少了齐继尧这左膀右臂,逐渐地成了孤家寡人,在市公署和日本人面前玩转不开。过了半把个月何连胜随便找借口挑了一下,曾我部向北平打报告,把他调任到新民会做事务科长去了。
霍今鸿闷声不吭地观赏白项英换衣服。静养了大半个月,对方也只是勉强长回“平常时候的样子”,离他理想中的状态相去甚远。
但医生明明说只要戒了烟,保证充足的睡眠精神就会慢慢好起来,更何况他备了这么多滋补的药材,让怀安每天熬好了看着对方喝完。
“你是不是又背着我抽烟?”
白项英没有反应,专心致志地举着胳膊让怀安给自己擦拭后背上没有擦干的水痕。
霍今鸿又重复了一遍。这回对方听见了,侧对他摇了摇头道:“没有,很久没抽了。”
“那怎么还这么瘦,吃少了?”
“……天热,没什么胃口。”
“打起精神来,别让我觉得你很可怜。”
“……没有。”
霍今鸿走过去接过怀安手里的毛巾,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后者依言照做,临出房间前把干净衣服和香薰放在沙发上。
“何连胜记得你当初没帮着齐继尧诬陷治安队,前两天还叫我来探望你,所以我到这来也不必瞒着他……今天上午没什么差事,我也不急着走,可以多陪你一会儿。”
“那是你想出来的借口,我没有向着治安队,也没掺和他们之间的恩,他不必感谢我。”
“这么敏感做什么,你是怕跟治安队扯上关系还是单纯的不想见我?”
霍今鸿仿照怀安的样子给对方擦拭身体,但水迹已经干透了,没有再擦的必要,于是他便改用手去抚摸。
刚沐浴完的皮肤洁净光滑,摸上去比平时要柔软滋润一些,让人有靠近了细嗅一番的冲动。
白项英仿佛预感到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似的,微微侧身避开更进一步的抚弄:“我是希望你不要再给何连胜做事,不要因为他给你一点好处就忘记是非……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也没用。”
“知道就好,以后也别说了,我来见你是为了开心,不是为了听你说教。”
“……你开心么?”
“是,最近这么多令人开心的事,不想听我跟你讲讲么?”霍今鸿拉过白项英,让他单系一条浴巾正立在自己面前,而后从沙发上拾起怀安事先准备好的干净衣服。
“我能够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就已经是走大运了,你不恭喜我,夸我,还给我甩脸子……虽然我本来也没想要你感谢我,但好歹除掉了齐继尧这垃圾,你这么对我也太无情了。”
白项英听到齐继尧的名字,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那日对方横尸在自己眼前的模样,满地的鲜血,切肤体会过的恐惧和痛苦再次折磨他脆弱的神经。
“我……你平安无事,我自然是高兴的。”
“算了,我早已经习惯了,反正你也已经很久没有对我笑过。”霍今鸿说着抖开衣服搭到对方肩后,“抬手,我帮你穿。”
这句话刺痛了白项英。他从未留意过自己平常是什么表情,笑着还是没笑,但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过非常愉悦的时候了。
仔细想来对方也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自己“哥哥”,尽管从很早的时候起这个称呼就变了味,听在耳里尽是嘲讽。
冰凉的丝绸睡衣搭在皮肤上,引起阵阵颤栗。
“我自己来。”白项英后退半步缩起肩膀。
“怎么,不让我碰?”
“不是……”
“不想让我给你穿,那就别穿了。”霍今鸿甩手将衣服远远抛到一边,又转过头来打量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浴巾摘了吧,都湿了。”
“……”
“快点,今天有时间,可以多做几次。”
白项英咬了咬下嘴唇,意识到对方没玩笑之后伸手摸向腰间。
他其实很怕霍今鸿这么刻薄和冷漠的样子,也害怕抗拒和推脱会换来粗暴的对待,尽管可怕的并非粗暴本身,而是如此粗暴的举动是从今鸿的手施加到自己身上。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之后烟馆里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谁将他送回家中。但在意识尚且清醒的时候,那血腥的画面,对方歇斯底里的话语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暴虐无一不鲜明得令他恐惧。
他从来没有被那么激烈地索取过,即便是过去跟霍岩山和付聘上床,两人从不曾珍惜过自己,痛苦也不过如此。
可当霍今鸿说出那些话,一字一句如尖锥般凶狠地刺入自己的身体,带着仿佛要捣碎他的力道,一寸寸地占有他,摧毁他,从里到外。而他却如同冰冷的死物一般,一旦被摧毁就是粉身碎骨,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痛,而是残酷,他害怕面对这样的残酷,因为知道自己难以承受。
霍今鸿将白项英的迟疑和胆怯看在眼里,但并没有说任何宽慰或者“饶恕”的话。直到浴巾落地,苍白的身体从头到脚袒露在自己眼前,他伸手将对方拽至腿边,面朝下跪趴着将脸埋进沙发里。
“等,等等……让我先去点个熏香……”
仅仅是简单的几个动作就让白项英有种被撕裂的错觉。他知道人的肉体其实没有那么容易受损,疼痛多半源于过于紧张的神经。
可即便如此还是难以忍受。
如果可以他也想“表现得好”,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自己能够像正常男人那样做出回应,这样两个人都会好受一点。
可是废弃了太久,他的身体好像一台破败生锈的机器,无论如何也热不起来了,哪怕他从未那么迫切地想要动情,哪怕即便是最痛的时候他也知道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的不是别人,是霍今鸿。
“如果何连胜没有帮我搞定这次的麻烦,你说怎么办?”
“……什么?”
“如果军部给我定罪,要枪毙我给齐继尧偿命怎么办?”
“我去求……求七爷救你……”
“我既然跟了何连胜,就等于跟乔七断绝关系,他虽没杀我但也肯定不会救我。如果我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哥哥,你会怎么做?”
白项英听见“哥哥”两个字,心脏深处仿佛有什么地方被撞了一下。
“那就算了……等你死了,我去把你的骨灰要来,一起跳海。”
第178章 33 小龙门
“等你死了,我去把你的骨灰要来……一起跳海。”
白项英用小臂死死抵住小腹,试图以此能够减轻肠道深处直逼胃部的压迫感。
在疼痛和无法宣泄的欲望下意识已然趋于模糊,但霍今鸿问他“怎么办”,他用仅存的思维想出唯一可以靠自己做到的结局。
€€€€是了,如果不能一起活,那就一起死。
五年前对方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逃不走就一起死的时候他觉得那只是玩笑,是少年人一时冲动下的豪言壮语,明明还有很多办法能让两个人,至少其中一个过得好。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没有其他办法,他做的一切决定都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以至于现在似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或许真的有一天他将亲眼看到对方被送上断头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对方背负的骂名和罪孽也有他一份。
€€€€他非但没能逃离黑暗,还将对方一起拖入深渊。
肚子里的东西又胀大了几分。
霍今鸿似乎对白项英的回答十分满意,血液像沸腾起来似的灼烧血管,强有力的心跳和脉搏透过皮肤传输到对方身体里。
“好,记住你的话,希望这次你不是在骗我。”
“不是……”
“你从前都不会说甜言蜜语,现在倒说了,是因为做多了所以跟我心意相通了吗?早知道我就不该那么体谅你,你最擅长口是心非,从前你明明不喜欢霍岩山还能那么听话地对他撅屁股,现在你在我跟前推三阻四,我是不是可以反过来理解你心里其实是喜欢的?”
“今,今鸿……”
白项英浑浑噩噩的,无法集中思维去理解对方的言语,也不记得自己刚刚说过什么话。肉体上的刺激过于强烈,他已经没有力气做出除本能以外的任何反应,不能够宣泄的性爱与酷刑无异,他快要受不住了。
“让,让我去点一支熏香吧……或者喝点酒……”
反复的恳求最终还是没能换来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