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分钟的路一眨眼便到了。进了院子,他远远看见治安队的车停在门外,而楼里没有特别的动静,只听见沙发上坐着个人,正焦躁地重复抽烟的动作。
值班的警卫上来帮他开门,告诉他何连胜到了,正在客厅里等着。
第216章 69 劫后余生
霍今鸿面无表情的跟随警卫进楼。
客厅里还算太平,并没有他想象中需要应付的麻烦的场面,何连胜尽管肉眼可见的十分不悦,但也没有到大发雷霆的地步。
二楼的卧室里安安静静的没大动静,他不禁猜测对方是不是还未上楼看过,或者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上楼看看。
可是,未免也太过安静了。
“行啊……小霍,霍科长!我现在是请不动你了,跟你讲事情还要亲自来府上拜见。”
何连胜冷笑一声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望向霍今鸿的眼神里是极力压抑着的怒火。
他是有急事要见他,非常要紧的事。即便不要紧,他认为只要一个电话对方就应该马上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理所应当的,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霍今鸿算是他的一个意外之喜,是他亲自看中,培养出来的左膀右臂。他可以重用他,提拔他,甚至将他捧到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但是前提是对方百分百听话,且在姿态上永远低自己一等。
“刚刚怎么回事?人就在旁边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霍今鸿熟知何连胜的脾气,短短两句话就听出了火源所在,同时也意识到对方此行也许并非为了怀安之事而来。
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些许,一同放下的还有绷了一路的戒心和恭敬。他累极了,也烦极了,又累又烦的时候是很难保持耐性的。
“心烦,不想接。”
“你说什么!?”
“我刚刚遇到些事,心烦,就算接了口气也不会好,何必惹你生气呢?”
“你发什么毛病!?”
何连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霍今鸿是头一次冲自己说出这么“大逆不道”之话,而实际上他还没有把憋的火全部发出来。
──该发火的还没说什么,找骂的倒先撒起脾气来了。
“你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开始摆起科长架子了!别忘了是谁把你捧到特高科去的,我能捧你上去自然能把你打回来!”
“我没有摆架子,而且我也照您的吩咐去治安队了,虽然晚了些。”
“晚了些?你自己听听你说的话!不想干就别干了!”
“司令,您消消气,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
“我找你当然是有要紧事!不然我好端端的大半夜为什么不睡觉?!”
何连胜气得简直想掀桌,同时庆幸自己没有真的收对方做干儿子,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南京那边刚来消息,叫各省人员后天去开军事大会,说是有关于美国的重要指示!”
“您要去南京?”
“这次会议非常重要,北平也要派人过去,还有山东,察哈尔,上海那些地方。曾我部一个钟头前给我来电话,说希望特高科和警察局一道参与,会上将公布重要政策,关于接下来怎么处理第三国问题……”
“啊?我也要去?”
“啊你妈的啊!”何连胜终于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把烟灰缸扫到地下,“你今天是嗑药了吗?碰到什么事了?什么事能比这重要?啊?”
“一些私事,感情上的。”
霍今鸿现已确定对方大半夜来找自己跟怀安之事无关,在放下心来的同时有种劫后余生的轻松和“狂妄”,完全不把对方的怒吼放在眼里。
“的确不重要,司令,您说您的。”
“什么!?妈的再胡言乱语我给你两个耳刮子吃吃!”
“后天我是跟您一道去南京吗?”
“是,到时候我,曾我部,郑局长还有袁天龙一起从东站出发,你跟着我,我正好把你介绍给郑局长认识。”
“袁天龙也去?”
“他代表大东公司参会,跟咋们关系不大。届时各省的警察局和宪兵队应该都会派代表出席,你机灵点,多跟南京上海那边的人疏通一下消息”
“是,司令,那我白天去队里安排一下工作,晚上再跟您联系确定出发时间。”霍今鸿点头道,“我需要另外准备什么东西吗?”
“不需要,只要人到场,别掉链子就行。”
何连胜见霍今鸿终于恢复“正常”,口气不由得缓和不少。
他实在也不想发那么大的火,奈何对方不争气,居然赶在这种节骨眼上撒疯。这叫是还勉强服管,以后自己若是管不住他那怎么了得!
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何连胜也累了,交代完会议的大致议程之后便打算告辞,临走发现对方又有些心不在焉。
“碰上什么事了?你又跟娼馆里的人搞不清楚?”
“没有。”
“我警告你,你玩男人也就罢了,别在这种时候给我节外生枝!”
“是。”
何连胜骂骂咧咧地走了,霍今鸿送他上车,眼看他开出十字路口之后才回到客厅,一张脸瞬间阴了下来。
警卫这时候见状也一个个变了脸色,在开口之前齐刷刷的都跪了下来。
“科长!科长……您吩咐没事不要上楼,我们是听见汽车开走才发现人没了,还没来得及追何司令又突然……”
“我知道。”
第217章 70 留不住
“我们是听见汽车开走才发现人没了,刚想追何司令又突然……”
“我知道。”
霍今鸿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异常的安静使平常见惯他阴晴不定的警员愈发恐慌,因为不知道暴风雨什么时候会突然降临。
他其实早就知道了,在何连胜对他絮絮叨叨大发雷霆的时候,那时他就意识到楼上已是间空房。空气里没了熟悉的呼吸声,窗帘半掩着,床铺被很小心地整理过,被褥里垫了枕头和衣服。
从他出门到何连胜突然到访不过二十多分钟的时间。白项英在短短二十分钟里穿衣,伪装,然后拖着那样一具身体翻窗逃走,是要用多大的决心和意志啊!
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曾犹豫过?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体能否支撑他逃出这里?不怕他知道了会生气?
€€€€不,他没有,否则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完成这一切。
霍今鸿就这样一动不动在客厅里站了半晌,忽然惨笑了一下。
五年前的那个晚上,或许对方也是这样只身一人拖着满身伤痛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逃脱,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一直都很善于逃跑,总是很轻易地就从别人的视线里消失,连乔七都被他骗过去过。
€€€€白副官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司令也没有强迫他留下,他如果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这句话。
霍今鸿的记性算不上有多好,从前在胶县发生的事也大多忘得一干二净,可偏偏就在此时此刻想起了这句话。
是谁说的呢?
不管是谁,他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怀有这样的恐惧,生怕有一天白项英会用一种不可挽回的方式离开自己。死,或者到某个他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
现在回想起来他知道那恐惧源自何处。因为无论自己如何表白,如何绘声绘色地肖想未来,对方从来都只是很安静地听着,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的旁观者。
他亲口说过自己是个不会爱的人,对谁都一样,也不会在任何人的将来里。
因为不在任何人的将来里,所以才能够那么轻易地抛弃任何人,随时准备离开。
€€€€所以,他又要走了吗?
€€€€一直以来他在我身边,对我百依百顺,只是因为他想要这么做,就像那个时候留在霍岩山身边一样。可一旦他想走,即便是我也留不住,是吗?
“课长……我们知道向先生的这个事情您是不想让何司令知道的,所以不敢在他面前做多余的动作,怕引起怀疑……”
因为霍今鸿那不知是冷笑还是发怒的表情实在难以捉摸,警卫不堪忍受这令人窒息的静默,开始大着胆子替自己开脱起来。
“向先生应该是翻窗下去从后面摸到院子里开车走的,前脚刚走后脚何司令就来了,这时候如果叫人去追肯定会惊动他,问起来没法解释……”
“是啊,课长!”
“课长,是我们大意,可实在也没有办法……”
霍今鸿对周遭的声音置若罔闻,甚至觉得烦躁,不耐烦的表情一露出来引得左右愈发恐慌,辩解又变成了讨饶。
“闭嘴。”
他并不打算拿这些“疏于职守”的警卫怎么样,因为潜意识里认为白项英的一切无论好坏都是因为自己。因自己而来,因自己而走,是走是留皆与旁人无关。
和五年前对方抛下自己一走了之不同,那时候他茫然无措,心如刀割,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可现在,在听出楼上人去床空的时候他竟感到恐慌多于愤怒,因为冥冥之中知道原因。
他不再是一个被伤害和被欺骗的人,是他造成了这一切,尽管等意识到这点已经为时已晚。
那个时候他满心满眼只有哥哥,为了找到对方不惜毁了自己的一侧耳朵,甚至被带回军营的时候想过死。可现在,他明明知道对方出了这里能去哪些地方,却因为要应付眼前更加紧迫的局面不得不分出二心,甚至在算了时间和距离之后当即放弃寻找,因为“已经超出范围”。
白项英说得没错,他变了,变得身不由己,变得瞻前顾后,连最重要的东西都可以忽略和掩掩藏藏。
他也不想这样的,可换做五年前的自己又能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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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卫心惊胆战地说了一大通,没有换来主子的任何反应,不知所措间对方忽然拎起外套转身就走。
“……课长?”
“课长!您要出门?”
“别跟过来。”
霍今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玄关,留下一屋子的警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因为方才听何连胜的意思第二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动身去南京,对方这一走也没交代何时回来,或者说不回来了呢?
与此同时白项英正伏在距金松饭店百米处的车中。
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此时此刻却不敢靠近一步,因为难以面对的现实,和无法暴露在人前的不堪的自己。
痛,好痛啊……
直到有灯光从侧面打来,一辆雪佛兰缓缓靠近停下,车窗打开。
“……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