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峻的寒风钻进肌骨,驱散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困意。
安妮急匆匆地贴着墙边往家里赶,但即使是在这种时候,她也没忘记稍微敞开点大衣,令包裹着黑色丝袜的大腿在衣摆中若隐若现。
假如今晚再有几个客人,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计算着,不,不用几个,只要再有一个,明天就能多烧一会儿壁炉,也能暖和暖和身体……
这该死的天气。
工业污染造成的浓雾包裹着伦敦,除了眼前那几步,周围的一切都饱含秘密。
安妮其实搞不明白为什么那些高耸入云的烟囱能制造出遮天蔽日的浓雾,她觉得那些浓雾根本就不是因为所谓的工业污染,就算她这种没什么见识的技女都知道世界大得惊人,伦敦只是座很小的城市,而空气是流通的。
就算是有什么空气污染,伦敦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但这些模模糊糊的想法也仅仅只是在安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没有留下太多痕迹。
她的公寓就快到了,她已经看到了昏黄路灯勉强照亮的篱笆,一路上再也没能揽到生意的失落被马上就能回到屋子里使自己温暖起来的振奋替代,她拢了拢外套,加快了步伐。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阴影掠过安妮的心头,令她情不自禁地在原地站定。
“……你好。”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彬彬有礼,“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跟上来的?他为什么走路的时候没发出丁点声音?
安妮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些疑点,然而对明天能够多烤一会儿壁炉的渴望在短时间内超越了一切,令她迫不及待地回应对方:
“方便,先生,当然方便。”
“非常好。”那个男人低声说,这声音似乎靠近了些,但在浓雾中,他的身影依然不甚清晰,“就站在原地不要动,女士,让我好好看看你。”
要求有点奇怪,但又完全不奇怪。
安妮努力站直身体,又主动掀开了大衣,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对方走近,可她等到的并不是温柔或粗暴的抚慰,而是一条粗粝的麻绳。
它在来人的手中灵活得像一条蛇,闪电般蹿上她的喉咙,又猛地收紧。
“不€€€€不!”
安妮尖叫起来:“救命!救€€€€”
凄厉的女声刺破夜空,惊醒了几盏油灯。
麻绳用力收紧,收紧,直到安妮只能徒劳地蹬着腿,却无法再发出半点声音。她的脸涨得通红,通红又变成了青紫,她站得笔直的身体像是被烤过的蜡烛一样软了下来。
她倒在了来人的怀里。
来人将她拖进了篱笆中。这时候她还活着,但已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来人蹲下身,割开她的喉咙,剖开她的腹腔。
她的身体里并未孕育生命。
来人发出一声包含着遗憾和不满的叹息。
但他还是扯出了她的肠()子,随手将它抛到她的肩膀上,然后细致地切割下她的部分子()宫和腹部血()肉,妥帖地收藏起来,
他站起身,带着那些不甚满意的收获离开了现场。
布鲁斯试图再在亚度尼斯家里赖一段时间,但这次,亚度尼斯的拒绝非常坚定。
“不行。”他说,“你必须走了。”
布鲁斯把手举起来给他看:“我受伤了。”
“嗯€€€€”亚度尼斯从鼻腔往外发声,“你确实是受伤了。”
布鲁斯说:“我的指骨都碎了。”
“我知道。”
布鲁斯不可思议地看着亚度尼斯:“你就让我带着伤回去?”
亚度尼斯看了看他举起的双手,回答:“是小伤。会好起来的。”
“我不能带着这些伤去见我爸妈。”布鲁斯狡猾地说,“忘了吗?我来之前告诉过他们我来找你。”
亚度尼斯不快地抿起嘴唇。
但他还是伸出手,慢吞吞地拂过布鲁斯的指尖。
“好了,”他宣布,“现在没有人能看出来你的手受过伤了。”
布鲁斯服了,诚心诚意的。他都被气笑了:“你不能直接治好我吗?”
“……我不喜欢这么做。”亚度尼斯回答,“我不喜欢治疗。”
“你说过你们没有善恶观念的,没错吧?那么治好我和让我受伤有什么区别?”
“我们没有善恶观,但我们有喜好。”亚度尼斯说,“奈亚喜欢让人陷入最深刻的绝望和痛苦,尤格喜欢用无穷尽的智慧摧毁智慧生物的理智、精神和身体,我喜欢让人受伤和让人在死去的同时复生。”
布鲁斯默默地收回了手。
他又问亚度尼斯:“我记得之前的那个莉娜是一位信徒?”
“对。”
“你也有信徒吗?”布鲁斯饶有兴致,“召唤你的祷词是什么?”
“通常情况下,我被认为和我的母亲是一体的。”亚度尼斯回答,“母亲的信徒就是我的信徒。母亲偶尔会回应召唤,但鲜少亲自降临,召唤黑山羊之母的仪式最终会招来黑山羊幼崽。”
“……幼崽!”布鲁斯被逗笑了。
亚度尼斯没理他,继续说:“至于祷词,召唤母亲不需要祷词。知晓她的名字该如何正确地发音就能引起她的注意,呈上祭品,就能增强她回应的几率。她最喜欢的祭品是新鲜的、携带着生育之力的物品。在新月下进行召唤仪式会有惊喜。”
布鲁斯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被绑在新月下的年轻人。
他琢磨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所以你的父亲被当成祭品的最大原因是……他携带着生育之力?因为他特别漂亮吗?”
亚度尼斯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
“对。”他面无表情地说。
布鲁斯当场笑出了声。
“但多半时候,信徒不会这么理解生育之力。他们更喜欢用未成形的胎儿或者女性孕育生命的部分作为祭品。”亚度尼斯平静地说,“€€€€好了,不要笑了。”
这种事有那么好笑吗?
他沉下心神,试图寻找不久之前的心境,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那样轻松自如地思考和说笑。他是有这个能力的,被莎布吞食的作为人类的他永远不会死亡,这就意味着他属于人类的部分永远不会消失。
只是那部分实在是太过渺小了,渺小到如果不用尽力气去巩固和维护,他身上就几乎无法体现出人性。
“我告诉过你的,我以前是个编剧。你不知道一个编剧需要看多少烂得让人想吐的本质,需要写多少€€€€重点是写多少让人想吐的本子。”亚度尼斯有点无奈地笑了,“这种‘死于过分美丽’的剧情我都快写吐了。”
“你以前跟玛丽莲勾搭的时候,”布鲁斯好奇地问,“就是靠着编剧的身份吗?”
“她的丈夫才是靠着编剧的身份勾搭她。”亚度尼斯摇头,“至于我€€€€”
布鲁斯用眼神催促他继续往后说。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具体是什么身份。”亚度尼斯不太确定地说,“大概就是……从克拉克€€盖博的男友变成费雯€€丽的男友,再从费雯€€丽的男友变成劳伦斯€€奥利弗的男友,再从劳伦斯€€奥利弗男友的变成马龙白兰度的男友,然后……”
布鲁斯打断了他:“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其实我都不太明白。”亚度尼斯笑起来,“我在不同阶段有不同的对外反应。现在想来,我不应该和好莱坞离得太近€€€€我喜欢破碎的人,精神或者身体的破碎都可以。”
“你知道吗,我们在称呼人设的时候有特别的代称。”亚度尼斯起了谈兴,“最能吸粉的人设之一就是‘美强惨’,简单来说,就是长相漂亮,实力强大,还拥有惨痛的经历,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
“美强惨?”布鲁斯说。
“不,”亚度尼斯说,“是‘惨惨惨’。”
布鲁斯陷入沉默。
然后他指出了重点:“但和你有一腿的人好像没有不美的。”
“我个人来说,对于人类长相没什么要求,”他最后一段审美还算正常的时间在文艺复兴的意大利,“但是,长相不达标的人也没胆子往我面前凑。”
“……我回家去了。”布鲁斯说,“我觉得我知道的太多了,现在我有点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变成了非人类。”
“不会的。”亚度尼斯亲切地安慰他,“放心,有我在。”
如果你知道得太多,一觉醒来会忘记的。
不过这话当然没必要和布鲁斯明说,他生气起来虽然没什么威慑力,但要哄好也很麻烦。
第71章 第三种羞耻(2)
让布鲁斯死掉再把他复活是个私人的小爱好,除此以外,亚度尼斯还是相当愿意顺着布鲁斯的。
他目送着布鲁斯的车离开视线范围,然后才转身回到房间。
他拿起了那个装着银钥匙的盒子,晦暗的宝石在他手中宛如崭新,折射出妖异的光彩。他把玩了一阵盒子,又无趣地随手将它放到了柜子空余的一角。
在盒子的旁边,数柄尺寸各异的烟斗被安置在烟斗架上,隐约可见其细腻的纹理。
十九世纪,英国。
又有一个技女受害了。
玛丽€€简€€凯丽的死讯已经公布了一个多星期,这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技女被发现惨死在家中,浑身赤裸、颈部有勒痕、腹腔被剖开并被取走了部分躯体。
类似的案件已经在短短几年间发生了十数起€€€€这还仅仅是被大众所知的凶杀案。
这些耸人听闻的残暴案件在伦敦引起轩然大波,尽管这些案件都有着类似的一些疑点。
比如说受害者多数都曾经结婚并孕有子女,而后又脱离家庭、成为技女。
在她们死亡前的一两小时内,都能找到言辞凿凿的目击者,证明她们醉醺醺地在街道上游荡,并且几乎在每一起命案发生前,都有目击者看到死者同一位相貌端庄的男性交谈。
最重要、最可怖、也最匪夷所思的是,每一起案件都距离繁华要道不远,然而每一次案件又都发生得悄无声息,偶尔有居住在案发地点附近的人表示似乎听到呼救,可证词语焉不详,且总是很快就会改口。
凶手到底是谁,又为何要犯下这样的罪行?
凶手究竟怎样是犯下这些几乎无可挑剔的罪行?
迷雾重重。
扑朔迷离的案件丝毫不妨碍人们为这些残酷的死亡而狂热,毕竟死者都是社会底层的技女,谁会在乎她们的下场呢?人们只是既恐惧又兴奋地谈论着,费尽心思地推理和揣测着,满不在乎地遗忘着€€€€
但凶手注定留名史册。
人们称他为:开膛手杰克。
玛丽€€简€€凯丽死亡两周以后,一群披着黑色长袍的人汇聚在森林里,每一个都满足人们对“开膛手杰克”的揣测。
他们披着长袍,但能看出有男有女,全都身材高大,相貌端庄,身体健康到能轻易制服一个疲倦的技女,受过系统的解剖训练并且熟知人体,能够进行外科手术般精准的切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