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王法师的关系在近段时间里突飞猛进,主要转折点是他从……回来之后,同时受到了身体和心灵上的巨创。
尽管心灵上的创伤更为严重,但身体上的更为明显和难以解决,斯特兰奇又拉不下脸去求助古一法师,不知怎么,他直觉地知道,古一法师那张缺乏性别感、僵硬苍白的面孔上,一定会流露出暧昧而又似笑非笑的神色,而那是斯特兰奇宁肯对着王法师低头也要避免的。
王法师确实彻底地嘲笑了他一通,倘若一定要有个词汇来形容王法师当时的表现,“歇斯里地”也不足以表达那狂欢节般的场面。
好在王法师嘲笑归嘲笑,笑完了还是在图书馆中找到了解决麻烦的书。斯特兰奇不眠不休、废寝忘食地通读全册,过程算不上有多辛苦,主要是痛不欲生:想知道脑子活生生地被切成无数块然后再头颅里融化是什么感觉吗?
坏消息,假若有人能经历一遍,肯定会不可逆转地丧失理智。
好消息,疼痛感不比末趾撞到桌角更严重。
斯特兰奇简直是服了气了。他对康斯坦丁的敬佩抵达了一个可怕的高度,甚至超越了他对亚度尼斯的提防与恐惧。
毕竟怪物是怪物没什么值得吃惊的,可理智健全的人类爱上怪物……这个,斯特兰奇实在不能理解到底怎么发生的。
“认真读书!”王法师严厉地提醒他。
他的视线集中在斯特兰奇的胸口,因为斯特兰奇的手正无意识地放在那里。胸口的空洞已经消失,但这一经历还是给斯特兰奇留下了一个坏习惯,他在沉思时总忍不住将手放上去,感受自己的皮肤和心跳。
“没什么。”斯特兰奇放下手,“我很好。”
“没人问你。”
“我就是想说我很好。”
王法师哼了一声。
他们笔直地站立着,默默翻阅,记忆并理解着纸页上描绘的符号。斯特兰奇的一生里从未停止过学习,因此很轻易地重新进入了状态,反倒是王法师心神不定。
“现在是谁在分心?”斯特兰奇冷不丁说。
“……”
“王?”斯特兰奇的表情严肃起来。
“我有糟糕的预感。和古一法师有关的。”王法师脱口而出,“它越来越紧迫了,你觉得我应该去问问古一法师吗。”
“你什么时候修习的预言术?是哪个流派的?”斯特兰奇不假思索,“考虑到你是东方人,我强烈建议你选择东方特有的方式进行占卜,毕竟我们都知道预言术需要血统,不同体系之间的解读方式更是南辕北辙。东方的典籍太难懂了,我还卡在文字学习的那一关,为什么东方秘术还分地区有不同的方言……”
王法师重重地将书放下,考虑到那本书的大小和厚度,不妨说他是将书砸上去的。
斯特兰奇的声音戛然而止。
“别告诉我你没感觉到。”王法师说,紧紧地盯着斯特兰奇,“你的天赋远胜于我,感知更是纯粹的天赋。古一法师和你谈过没有?”
斯特兰奇几乎要翻白眼了:“噢拜托。你认识她的时间比我久,你觉得她会说什么话?”
王法师绷紧了脸。
巴恩斯放松身体。
从脸颊到肩膀,从手臂到小腿。他扣紧脚趾又缓慢松开,完成了放松的最后一步。喷头洒落的水流冲刷着体表的汗液与灰尘,朦胧的水汽在狭小的空间里不断盘旋,形成漩涡,又被水流击碎。
有点像罗杰斯,他出神地想,击碎了旋涡的、温暖的水流。
他空白的脑海中几乎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而后一切归零。他笔直地站在水流下方,闭上眼睛,感受着那令皮肤微微发麻的有力触感。他在心里默数数字,六十秒后,他关掉水龙头,从浴室里走出来,擦干净水珠,换上崭新的T恤和牛仔裤。
“巴基?”
“我洗好了,你去吧。”巴恩斯说,“你为什么买印着卡通角色的T恤?”
“呃,融入新时代?据说这是最近很受欢迎的动画角色。”
巴恩斯扯起布料低着头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史蒂夫:“这是根画了五官的腌黄瓜。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史蒂夫诚恳地说,“他似乎是个疯狂科学家,在自己身上做人体实验什么的,还做了超级多超级变态的事情,但人们还是很喜欢他。你知道,觉得他超级聪明超级酷什么的。”
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双眼闪闪发光。那种真诚几乎让人觉得无法忍受,甚至无法相信他能说出这种话€€€€似乎他的真诚本身就是一种伤害,尽管它令人安慰的程度和它令人受伤的程度一样多。
巴恩斯松开布料。他说:“史蒂夫。”
“人们恨我,史蒂夫。”他又说,“我不是动画角色。我是真实的。我的过去是真实的,我造成的悲剧是真实的。别这样。”
“别这样,巴基。”史蒂夫依然在笑,但这次笑容里流露出悲伤,“你回来了,你恢复了,我们可以向前看而不是向后看。人生的新开始,不是么。”
“我没有向后看。我只是不像你那么€€€€向前看。”巴恩斯缓慢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给我些时间,好么。你不需要像这样做。”
发现老朋友还是老样子既是件值得欣慰的事,又让巴恩斯如鲠在喉。
欣慰是不用过多解释的,有时,只要是史蒂夫还在身边,巴恩斯真的会忘记他们都经历了那么多、分别了那么久。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他们才刚勾肩搭背地一起出门,执行任务的路上也热切地谈论着只有和对方聊起才那么津津有味的小事。
现在,他们都是过时的人,可他们是一起过时的,谁也没丢下谁。他们照样能谈及所有过时的东西,当年的热播歌曲,他们常去的酒吧,他们并肩作战的细节,那些早已被淘汰的武器……多么完美。
但他们也毕竟分开过那么久。史蒂夫比他快一点,总是快上一步,多古怪,一个将所有小事认真牢记于心,信守承诺的人,居然恰巧还能那么快地淡忘负面的东西。
无论是事件还是情绪,史蒂夫,他并不是不凝望和回忆,他将它们保存在脑中的文件夹,或者可能是照片薄什么的,偶尔翻阅,并不投入。
这是巴恩斯做不到的。
也许超级士兵增进的不仅是力量和体力,还有心智也一起改良了,巴恩斯冒出个无厘头的想法。
有些阴暗,是的,所以他立刻将它塞进了脑海深处,努力假装自己有个心灵垃圾桶可以倾倒所有埋怨、愤怒和痛苦,尽管那个垃圾桶被塞得爆满欲炸,可他依然能牢牢地锁住它€€€€只要史蒂夫还没有放弃他。
史蒂夫绝不会放弃他。如果会,那就不是史蒂夫了。
“得了,洗澡去吧。”巴恩斯说,“也别老想着开启这种话题,史蒂夫,说真的,你不擅长这种事,娜塔莎干得才叫专业。我知道你想帮忙,帮我个忙,别再说这些了……还有T恤,不要再买了!”
史蒂夫大笑起来:“好好,我闭嘴。不过T恤还是怪有意思的,我们得努力跟上潮流。”
“你努力得太过火了,兄弟,太过火了。”
史蒂夫笑着摇头,走进浴室。巴恩斯打开冰箱拿出瓶啤酒,站在落地窗前遥望天空。
“别喝太多!”史蒂夫在水流声中大声说。
“我只喝一瓶!”
巴恩斯打开拉环,把开口凑到嘴边。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微笑着的,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又低头看了一眼衣服上幼稚的图案。
雅各胆战心惊地看着洛基手中把玩的蓝色方块。
“这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里?!主人没叫你干这个吧?!”他的嗓子都快劈叉了,“你到底干了什么?”
“挑拨人心,伪造背叛,欺骗双方。哦,一点恶作剧罢了。”洛基邪恶地笑了,“老样子。”
“我的天。我的天。”雅各痛苦地说,“我的工作又要增加了。”
洛基不笑了。
他冲着雅各举起手。
“那东西对我没用的,”雅各一边叹着气一边打开笔记本,“我得看看该怎么给你扫尾……别试了,我都说了对我没用。”
“我不知道他还为你做了这些。”洛基说,“你不是只能复活么。”
“主人没有给我什么。”雅各敲打着键盘,“但是,只有伊芙琳能迷惑我的心智。”
第199章 第七种羞耻(2)
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特工,尤其是主要职责是获取情报的特工,雅各几乎能胜任所有基础工作。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就多聪明多天才,神盾局人才济济,他真的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人物€€€€就这么说吧,除非整个神盾局被间谍包围,否则他绝不可能排在前列。
所以说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工作要做呢,为什么那些既重要又危险(备注:对没有经过改造的纯粹人类而言)的任务总是七拐八拐地落到他的头上呢,甚至有时候雅各都领到另一项任务了,完成后回局里向上级汇报的时候,原本那个交给别人的任务还是会落到他的头上。
明明他尽量早不留痕迹地拖延和划水,摸鱼届要是有什么大学,他少说也能拿个博士学位,可事情就是越干越多,越干越多,他简直是一个人撑起了半个神盾局的情报工作!
……好吧说这种还是太脸大了。但他绝对是神盾局的中坚力量,有时雅各甚至怀疑整个机构里他干的活最多,毕竟他的任务完成率确实是百分之百。
别管他实力菜不菜吧,反正他总有办法活到最后,带点消息回去。
尽管雅各是个履历丰富、报表漂亮的特工,他还是得说,在洛基身边的这些天实在是太难了,也太痛了。
完全就是在带孩子。
雅各从未见过破坏力和精力都如此旺盛的家伙!
在短短的数天时间里,洛基满世界转悠,踩点观察了每一处圣所和当地的驻留法师,并精准地从中找到了值得引诱和策反的对象,在几句话的交谈中敲定了合作关系以及合作流程并谈妥了双方的收益;期间洛基还去神盾局的档案室翻阅了一通,观察了他们的保险箱,然后拍着雅各的肩膀大笑€€€€跟个戏剧演员似的,动作夸张,台词华丽,雅各都懒得听。
看在主人的份上,雅各友善地提醒了洛基复联的存在,洛基对待这个组织倒是认真多了,不过他的认真仅仅集中在对他们武力的认可上,至于其他,洛基的评价非常精简。
人心不齐,洛基说。
……复联里的每个人都各有各的想法观念,这是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雅各对洛基的行动抱着悲观的态度,他觉得洛基可能因为本身是神,所以忽视了一件事。
他们确实是人心不齐,可内乱和外乱终归是两回事。复联内部哪怕吵得不可开交,倒也不一定妨碍他们联手对付你的时候齐心协力。
没准还能借着你这么个共同的敌人修复关系,雅各暗想道。
对“神”这一群体,雅各也是有所了解的。他去斯特兰奇法师那儿的时候也读了不少书,里面记载了很多神的历史,就性格来说,神与人最大的区别在于神远比人类固执。
可能是长生种族的必然。
雅各用自己的认识类比了一下,就好比小孩子吵架,第二天就忘了,照样和和美美玩在一起,换做成年人,一场戳心的争执往往能记上几年甚至一生之久;神的时间观同人类大不一样,神大约是能记仇个几千年吧……
爱也好,恨也好,在神身上,要么就激烈到喜怒无常,近乎疯狂的地步,比如古希腊的那一帮;要么就广博、平缓而绵长,因为过于沉静而难以觉察,比如东方的那一帮。
疯狂敲打键盘的间隙,雅各询问手中把玩着蓝色方块的洛基:“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恶作剧?”
很明显,洛基干活如此卖力绝不是因为主人的请求。他是真的很享受在不同势力之间搅混水,就是要大家都乱起来,心生隔阂,彼此敌视,兵戈相向,直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他才满意。
“为了乐趣。”
洛基的答案没有出乎雅各的预料。毫无疑问这位神有着严重的心理障碍,亟需顶尖的心理医生为他看诊话疗,而主人是最佳的人选。
但主人又毫无疑问地需要他犯病,这样洛基才肯积极干活。
不知怎么这让雅各有了种奇特的既视感,好像类似的事情也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似的。
不会吧,不应该吧,他只是个普通的小特工,何必要转这么大的弯拿捏他呢?而且他的心理评估一向优秀,根本没病可言,对自我的认知更是准确无虞,从不高看自己的本领,遇事苟为先。
嗯,错觉,肯定是错觉。
十九世纪,伦敦。
康斯坦丁不耐地跺了跺脚,甩干净几乎淹没鞋面的不明泥泞物。烟雾浓重地飘荡着,明明是浊臭可憎的存在,却因为其中蕴含的熟悉气质,给了他强烈的安全之感。
正是该艳阳高照的时间点,周遭却黯淡如黄昏。路灯竭力地燃烧,几只飞蛾绕着光盘旋,投下似有若无的、鬼魂般缥缈的稀薄点影。
该死,康斯坦丁情不自禁地想,两个世纪前的伦敦……和两个世纪后的伦敦,似乎没什么差别。
后世的空气要清新些,雾气没有那么浓重,马路上的是汽车而非马车,众人的装束有所不同,大大小小的细节均有差异,然而,两个伦敦之间的气氛是一脉相承的,仿佛一个人的少年与青年,相似远远多于不似。
康斯坦丁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烟盒,然后放下手€€€€接下来的见面似乎还没有严肃到令他这么个见识过地狱和魔鬼的人也严阵以待的地步,可是,对于人类中毋庸置疑的智者,他多少也还怀抱着一些尊敬之心。
遇见那混蛋确实给了他不少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