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奈特感觉自己有些被吊起了胃口,他心说,小心点儿,这小子有两下子,他装作依旧平静,“什么呢?需要我为您脱靴之类的工作么?”
主教笑了笑,“也许吧。”他站起身,身上只穿着灰色便服的他在狭小的房间里却是显出一种凌厉又庄严的高贵,“巴奈特,我要你来帮助我恢复神圣骑士团的荣光。”
第103章
巴奈特对主教的提议极为震惊。
“神圣骑士团?”巴奈特喃喃地重复了下主教提到的这个词汇,脸颊的肌肉抽动着。
“是的,”主教镇定自若道,“菲尔德先生,我想您应该在历史课上学到过这个词汇。”
巴奈特道:“你要恢复这仅仅只是存在于历史中的词汇?”巴奈特的声音很高,语气也很强烈。
“是的。”主教道。
“这不可能!”巴奈特直截了当地反驳道。
“为什么不可能?”主教平静道,“只在历史上存在的事不是已发生过了吗?”
巴奈特知道他是指为国王加冕一事,巴奈特非常沉着,想好了所有应对的措辞才来与主教进行会面,但他没想到主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由他来恢复神圣骑士团?!他,一个现在人人喊打的革命党?!
巴奈特无法再维持表面的镇定,反正主教也看不见,他尽情地将惊愕、期待、喜悦、疑虑等种种情绪在脸上交替了个遍,他这一生中唯有两个瞬间感到如此五味杂陈。
“菲尔德先生,我预计会在这里逗留三至五天,您可以慢慢考虑。”
*
“尤金,多吃一些,你比我想象当中的要瘦。”老修女关怀道。
修道院的食物很粗糙,在整个克莱日子都不好过的情况下,修道院能够临时提供出额外的一份口粮给主教已经是不错了。
豆子煮得很烂,土豆也是,酱汁有点咸,但配面包很好,主教的举止仪态高雅动人,看上去很适应这类饮食。
修女不知怎么,止不住要热泪盈眶,伸手摸了摸主教的胳膊,心中感到异常高兴。
用完了午餐,修女带主教重新参观了一遍修道院,克莱修道院比起莰斯堡教堂来说规模要小得多,修女们正在劳作、祈祷,她们维持着还算不错的生活,又收养了几个孩子,女孩多,男孩少,毕竟她们这里是女修道院,男人实在太不方便,稍微大一些就得送走,就像尤金一样。
修道院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香,主教和老修女在长椅上坐着说话,老修女说她身体健康心灵也很安宁,有时牵挂主教,但大部分时间都相信主教能在王都过得很好。
“你是个天使,”修女拉起主教的手,“你会将你所在的地方都变成天堂。”
主教:“您过得如何?”
“很好,”修女欣悦的,发自内心道,“一切都好,就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好。”
修女要去照顾几个年龄还小的孩子,主教道:“格蕾修女,我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哦,当然,”修女温柔道,“亲爱的尤金,你想知道什么?”
主教迟疑了一下,他问了一个实际来说对自己毫无价值的问题,他说:“请问您知道有关我亲生父母的事么?”
修女的神情一下变得很温和慈祥,带着浓浓的怜爱之情,她握住主教的手在唇上吻了吻,“我的孩子,你终于问我了。”
“我捡到你后不久便试图去寻找你的亲生父母,克莱并不算大,我四处都找过了,很可惜没什么头绪,你就像是从天而降一般,”修女笑了笑,再次吻了下主教的手,“尤金,就将自己当作天使吧,你是上帝的孩子。”
不知为何,主教竟觉得毫不意外,他贴面吻了下修女的脸,“感谢您,我将自己当作您的孩子。”
修女抚摸了他柔软的金发,“亲爱的,我同样也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
修女离开了,主教沐浴在阳光下,感到一种异样的平静,这种平静他在上一个世界里也曾感受过,在庸城。
主教的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没有回头,而是直接道:“阿奇尔。”
身后传来笑声。
“尤金,你可真厉害,”阿奇尔撑着椅背跳过来坐下,“你到底是怎么分辨来的人是谁的?”
“直觉。”
“哈哈,你的直觉可太灵验了。”
在克莱,阿奇尔的顾忌少了许多,不用过分遮掩,这里的人对革命党了解不深,也不知道谁是革命党或者谁不是革命党,他们只知道强壮热心的阿奇尔有时会来帮忙干农活。
阿奇尔很兴奋,这是他和尤金重逢以来第一次在莰斯堡教堂以外的地方碰面,“尤金,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说服那国王接受你的加冕的?我太好奇了,你太棒了,我真想知道一切事情!”
主教随口敷衍,说他上次立了大功,吓住了他们,叫国王害怕,选择了向宗教祈求力量,阿奇尔听得连连惊呼,自豪感十足,开心地拍起了大腿,“真棒,那么是否表明你现在比国王更有权势了?你想见巴奈特,是想赦免我们么?我们是不是能够过上好日子了?!”
阿奇尔的头脑已经不能用简单来形容,主教似笑非笑道:“那要取决于巴奈特的选择了。”
所谓的革命党和主教预想中的一样,他们没有纲领没有领导思想,只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人以反抗来自救。
人人都想要过好生活,这一点错都没有。
主教不禁思绪又飘忽了一瞬,因他想不到自己的好生活是什么模样。
*
在主教抵达克莱的第二天晚上,巴奈特又出现了,他语气严肃,显然已经考虑清楚,说话极其的有条理,他准备了许多问题,和主教一条一条的将所有问题梳理清晰,他不许主教回避,每一条都要听到准确无误的答复,他盯着主教的脸庞,企图看清主教有没有撒谎,他不敢轻易相信教廷中人,尤其是来自莰斯堡教堂的人。
他们交谈了大半夜,巴奈特很谨慎地表示他要继续考虑,主教说那是应当的,这是该慎重。
等又过了一天,主教在修道院里帮忙犁地时,阿奇尔来了,他请主教跟他去见巴奈特。
“主教,我能相信您的威望么?”
“你可以像相信太阳升起那样相信我。”
“我心中仍有疑虑,这并非我不自信,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是我?王都有那么多的贵族。”
“可是那些贵族却一个都不肯上战场。”
巴奈特挣扎了许久,这对他来说是个机会,一个他想都不敢想的机会,自他向王朝发动攻击以来,他其实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信心十足,他日夜难安,在恐惧中入睡,在恐惧中醒来,他逼迫自己勇敢、坚强、无畏,因为他已没有退路,然而狡猾的主教却向他伸出了橄榄枝,这一下对他那种决心的打击非常之大。
有一个光明正大东山再起的机会,和躲躲藏藏随时都会丧命的情景,任谁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巴奈特咬了咬牙,“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两件事。”
“我同意。”主教道。
巴奈特道:“您都不问我是什么事么?”
主教笑了笑,“我想你不会提出我无法办到的事,菲尔德先生,你已经充分展示了你的谨慎,我愿意相信这一点。”
巴奈特感到主教对他的态度变得不一样了,好像是他们已达成了协议,这令他有些卸下心防,他低声道:“我希望我的那些兄弟们都能得到赦免。”
“这完全没有问题,他们会得到赦免,回到自己的家乡,拥有一块土地,辛勤劳作,过幸福的生活。”
巴奈特微微弯腰,吻了下主教的手指,“您是我将近十五年来第一次吻的修士。”
“很荣幸,接下来,”主教预感那才会是革命党首领真正想要解决的问题,“请说说你的第二个请求。”
“我曾有过一个可爱的儿子。”
“他活泼又善良,有一些顽皮,不过那算不得什么大的罪过,他真的很可爱,像只小狗,总围绕着我,爸爸、爸爸地呼唤我,他是我的唯一,我妻子去世了,我只剩下他一个宝贝,可是他不见了……”
巴奈特的语气变得沉重而悲伤,“我到处找他,花光了仅有的积蓄,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天哪,”巴奈特的眼中含着泪水,“小卡尔,我已经有十五年没吻过他那张可爱的小脸蛋了……主教,”巴奈特深深地弯下腰捧起主教的衣摆,“如果我真能像相信太阳那样相信您,我祈求您,让太阳的光辉洒遍莱锡的每一个角落,叫我的小卡尔从阳光下走回我的身边。”
“你希望我能帮你找回失踪的儿子?”
“是的,这就是我最后的请求,”巴奈特抬起脸,“只要您肯答应,我愿付出我的一切。”
主教沉默了一会儿,他的思绪又短暂地游离了一下,他想到亲情,想到父母和子女,想到自己未知的来历。
“我答应你,”主教道,“你获得了我的承诺。”
*
在历史上,宗教力量很强盛的时候,教宗曾拥有一支神圣骑士团,整个骑士团都由最虔诚的贵族子弟组成,他们信仰上帝,勇敢无畏,相信死亡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这样的队伍简直战无不克。
主教曾经也拥有过一支队伍,现在,他要将那支队伍带回来。
巴奈特交出了自己的信任€€€€他的手信,并且让阿奇尔护送主教回王都,这里巴奈特其实是做出了试探,看阿奇尔能否在王都获得赦免,以测试主教的威信。
主教领略到了巴奈特的计谋,心里很满意,他看中了巴奈特,希望他有一切领袖该有的气质,其中就包括冷酷。
而阿奇尔一无所知,他只知道他要送主教回莰斯堡,光明正大的!他高兴极了,在主教身边又唱又跳,他拥抱修女们并且吻她们,惹得修女们哈哈大笑。
“尤金,太好了尤金,我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做朋友了€€€€”
主教躲开了阿奇尔的手臂,“我们一直都是朋友。”
返回的旅途轻松多了,阿奇尔赶了辆马车,主教坐在马车里休息,阿奇尔大声地和主教交谈着,告诉主教他将夏尔曼带出皇宫后所发生的事情,尽管主教压根没有问。
“尤金,之后那王子恢复了身份,会不会报复我们?”
“不会的,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阿奇尔笑了一声,他手上快乐地握着马缰,“中午你想吃什么?我去打猎怎么样?林子里有许多鸟,你不介意吧?我是说猎杀动物,应该不,你很爱吃牛肉的。”
阿奇尔自顾自地说了一通,主教不置可否,马车渐渐停了下来,阿奇尔将马车停在河边,他扶着主教下马,让主教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别乱跑,前面是河,我马上回来。”
阿奇尔跑开了,主教留在原地,水流的声音进入耳膜,还有风和鸟叫声,在自然的包围下,主教又出了神,他继续见缝插针地又开始思考。
在克莱的这三天,主教觉得很宁静祥和但却并不无聊,在这个世界里,他很少感到无聊,哪怕仅仅只是坐着,什么也不做,他原本空荡荡的内心被某些东西给填充了,但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那些是什么。
主教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决定不否认他的确是变了,也不否认除了激烈的毁灭之外,有时一些微小平静的东西也能给他带来快乐,而且是不同的快乐,掌控一切的快乐,击溃主角的快乐,身体上的快乐,还有那些更简单的快乐……这么想的话,完全是好事呢,至少他变得更容易快乐了。
阿奇尔打来了两只鸟,他熟练地处理了鸟,抹上采来的香料,架起火堆烤起了鸟。
食物的香气慢慢在空气中弥漫开,阿奇尔发现主教在微笑,于是也微笑了,“尤金,你会觉得我是罪恶之人吗?”
“为什么?”
“我杀了很多人,”阿奇尔道,“我想你应该知道。”
“杀人者不全是罪人。”
“这跟教义可不同。”
主教仍然在笑,“这是我的教义。”
阿奇尔大笑了一声,他突发奇想,原地跳了起来,道:“尤金,你再为我洗礼一次吧?这样,我不就是和国王接受了同一人的洗礼么?那样,我可多高贵啊!”
阿奇尔越说越兴奋,他摇了下主教的肩膀,“好么尤金?求你了尤金!让我也当一回国王吧!”
主教不知怎么心情很不错,对阿奇尔这种玩闹也不生气,大概阿奇尔给他的感觉和上一个世界里的程武和张志有些相似,他竟然还记得他们的名字……
“好吧。”主教随口道。
阿奇尔欢呼了一声,他拥抱了主教,大笑道:“尤金,我可真爱你€€€€”
就在这时,主教敏锐地回过了头。
阿奇尔还没意识到什么,他亲了下主教的面颊,放开手,像模像样地单膝下跪,低下头道:“亲爱的尤金主教,可否接受我成为您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