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双手托腮,期待地看着裴玉。此刻,她竟觉得这长相平平无奇的年轻人也格外吸引人。
特别是对方那双眼睛,清亮幽深好似天边星子,教人不敢直视。
裴玉微微敛目,恭恭敬敬道:“那草民再给公主讲一个主人以香料替人解毒的事吧。”
“香料还能替人解毒?”宣和公主蓦然瞪大了眼睛,转头看向花辞镜。
花辞镜在心里把裴玉骂了个痛快淋漓,面上笑容依旧温柔如春风:“回公主,许多香料本就是药材,可以入药,如香白芷、豆蔻、山.奈等,若调配得当,也有药效。”
宣和公主的眼睛亮了亮,如今她兄长中毒昏迷不醒,母妃日夜照料眼见憔悴,若是她能举荐花辞镜入宫为兄长看病,岂不是正好?
不过要邀花辞镜入宫,还得征询母后意见……
思量间,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几次,看得裴玉想笑。
陈贵妃有协理六宫之权,在后宫的地位极高,靠着灵武帝的宠爱甚至能与皇后分庭抗礼,如今养出来的公主却是个天真无知的傻白甜,把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挂在脸上。
裴玉慢条斯理地给两位小姑娘讲述他现编的故事,剧情一波三折,起伏不休,两个小姑娘更是听得聚精会神,如痴如醉,时不时还因为裴玉口中的惊险描述小声惊呼。
花辞镜默默地在旁边配香,只觉得应该给裴玉一个惊堂木请他去茶楼说书,放在锦衣卫实在是太浪费他编故事的天赋了。
时间就在裴玉编故事的空隙不经意溜走,等花辞镜根据陈小姐的需求调配好香料准备告辞离开时,两位小姑娘才发现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在下此次带来的香料有限,一部分香料还要回去才能配出。过两日等我配好了香料,再来府上叨扰。”花辞镜躬身行礼道。
为了配合裴玉套话的目的,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来拖延时间了。再拖下去,只怕旁边那几位宫里的嬷嬷就要拿大棒子撵人了。
“哎呀,这么快就要走啊。”宣和公主依依不舍地看着裴玉,她还没听够裴玉讲的故事呢。
那些智斗恶徒、劫富济贫和快意恩仇的故事,可比她随母妃听的戏曲有趣多了。
裴玉也跟着行礼:“若是公主喜欢,下次小人再到府上给公主讲吧。”
宣和公主认真地追问:“下次是什么时候?”
裴玉看着花辞镜:“这得主人说了算。”
花辞镜被三双眼睛同时盯着,不免觉得压力有些大,他看着裴玉的眼神:“那就十……五……三天,三天之后。”
“说好了哦,三日之后。”宣和公主怕两人忘记,在他们离开时还不忘反复提醒。
待两人离开后,站在公主身边的老嬷嬷才给身边的侍女递了个眼神。
那侍女微微颔首,悄悄退出了房间。
“公主殿下,您今日的举动若是传回宫里,只怕娘娘会不高兴。”老嬷嬷轻声提醒道。
宣和公主双手捧腮,抬眸望着她:“嬷嬷,我想让哥哥早些醒来。”
老嬷嬷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只怕娘娘未必会同意。”
让宫外的医士入宫诊病,又岂是那么简单的事,就算那人是花太医的儿子也一样。
宣和公主微微一笑:“我会想办法的。”
第9章
初有眉目
裴玉跟着花辞镜回了趟教坊司,甩脱了跟在后面的尾巴后,这才除了脸上的面具,换下青衣布鞋,大摇大摆地从教坊司后门离开。
蹲在教坊司大门对面的探子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奉命紧盯的人早就从暗巷走了。
眼下天色尚早,裴玉不紧不慢地穿过繁华的玄武大街,绕过街角的聚贤阁酒楼,进了一条极为幽深静谧的青瓦胡同,七拐八拐后,终于停下。
胡同最深处有一扇暗红色窄门,门环上铜绿点点,石阶上青苔遍布,那门檐上的瓦片还缺了几块,上头挂着被春雨扯碎的蜘蛛残网,看上去分外凄凉。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里都不过是一栋风雨飘摇的旧宅罢了。
裴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扣响了门上铜环。
片刻后,门内传来一个声音:“风传花信。”
裴玉懒洋洋对了句:“雨濯春尘。”
随着吱呀一声,窄门从里面被打开,一名面容俊朗的青年将裴玉迎入院内:“副指挥使大人,您请。”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锦衣卫仪鸾司在京城的总部。
从外头看去,这里破败不堪,但是跨过外头的窄门,才能看见里面别有洞天。
绕过雕花影壁,就能瞧见一条平整的青石阔路直通后面的大殿,左右两侧则用五层黄土夯实,地面打了不少木桩,安放了许多石盘,专为院子里的锦衣卫习武所用。
大殿之后,又是数栋守卫严密的阁楼,那里头,藏的便是锦衣卫掌握的朝廷重臣、皇室宗亲和巨贾富商的秘事详要。
只要是入了锦衣卫的眼的,就没有人能逃脱锦衣卫的掌控。
“指挥使大人在么?”裴玉经过华容堂时脚步一顿,询问道。
华荣堂是卢斌处理公务的书房,裴玉的书房和光堂在院子对面,面积比华荣堂小了一半。
跟在他身边的锦衣卫千户李行秋摇了摇头:“早上,陈总教头就派人请走了卢大人,还调走了卫所的两百人,给您留下了一百人。”
李行秋是陈玄德拨给他的副手,功夫不俗,人也聪明,颇得裴玉重用。
听了他的话,裴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西厂那头动静不小,锦衣卫这边也闹得轰轰烈烈,看来三皇子中毒一事,的确是刺激到了皇帝最敏感的神经。
只是双方这样大张旗鼓的动作,不知道又有多少人会被拖下水去。
这两年,厂卫之间的关系势同水火。
西厂的督主是陈贵妃一手扶植上位,始终与内庭有着斩不断的联系。
前些年,西厂尚不敌锦衣卫盛势,时常被碾压摩擦,这两年随着陈贵妃在内庭得势,少不了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西厂便也越发得意。
说来道理也简单,西厂都是阉宦,就算再如何势大也要依附皇权而生,再加上司礼监是皇帝身边的人,无形中便比锦衣卫又亲近了些,皇帝用起他们来,也更加放心。
而锦衣卫却都是选用世家贵族的年轻子弟,其间利益关系盘根错节,只怕是陈玄德也未必能理得清楚。
厂卫双方之间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皇帝想借西厂制衡锦衣卫的意图,也不言而喻。
三皇子中毒案,无形之中却给了他们在同一擂台角力的机会。
双方的阵势已摆好,随便的一颗火星,就能形成燎原之势。
他只希望,这把火不要烧得太过了才好。
“我要的东西,查出眉目了吗?”裴玉进了房间,示意李行秋关上房门。
查假铜钱案虽是掩人耳目,却也不能当真不管不顾。故而裴玉也安排了人手,追查此案进度。
李行秋关上门后,才从袖中抽出一封密信递给他。
裴玉抖开密信看,李行秋则在旁边低声解释:“我们已经暗中调查过,忠王府长史林仕平的孙子林奕风的确是被人推入井中淹死的,那井口还有抓痕,我们的人也在他的指甲中找到了井口的淤泥。”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奇怪的是,林家人却并未报案,倒是有人证明,说林奕风是在花楼吃酒醉了,误落井中淹死的。可林奕风身边该有小厮陪着,怎么醉酒后却独自回家,还在半途中坠井而亡。他淹死的那口井可不在他回家途中。”
裴玉若有所思地阖上密信,信中内容与李行秋的话大抵相似。
“那林仕平便也认了?”他追问。
林仕平是王府长史,高低也是亲王门下五品官,自家孙儿被人推落井中害死,他不该这般毫无动静才是。
李行秋微微颔首,眉头紧皱:“这也是属下不解的地方,为何他们不愿让仵作验尸,反而自家领了林奕风的尸体,回去做了场法事就要把人下葬。”
裴玉轻笑一声:“倒也不难理解,他乃王府之人,能将他压得不敢动弹的人,你猜会是谁?”
李行秋闻言,表情略显震惊,偷偷地伸出五根指头对着裴玉比划了一下。
裴玉缓缓点头。
忠亲王爷乃是当今灵武帝的同母兄弟,在圣祖皇帝的皇子中行五。
当初先帝去世,灵武帝继位,他这个与灵武帝一母同胞的王爷也得以更进一步,成为天圣朝唯一一位亲王。
这位忠王爷平素喜好华服美食娇妾,用度奢靡,食邑千户,更是跑马圈地,坐拥的财富几可抵得上几个江南巨贾。
只因他曾经冒死为自家兄长挡过刀,反让自己跛了一足,当今圣上便格外顾惜与忠亲王的手足情谊,虽知这位忠亲王平素荒唐,却也不肯多加责备。
“此事若是与这位五爷沾上干系,恐怕后面查案的压力不小。”李行秋苦笑。
裴玉暗色的黑瞳掠过一丝暗光。
西厂的人既然能查到林奕风的死与假铜钱案有关,未必不能查出背后的线索。按照他们平素的行事风格,只怕早就冲在前头去查案了。
可见他们必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或者是这桩案子后头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复杂到西厂的人都没勇气继续追查,这才装模作样地将线索汇报给皇帝,请求皇帝圣裁。
而皇帝考虑之后将这件事交给裴玉处理,未必没有西厂的人在背后偷偷挖坑的功劳。
“司礼监的人日夜陪在陛下身边伺候着,他们想动点儿手脚太简单了。”裴玉轻轻摇了摇头,这也是锦衣卫与西厂的人相比最大的劣势。
虽然锦衣卫号称天子亲卫,御前近臣,但是再近,还能近得过时刻陪侍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么?
“杀林奕风的凶手是谁?”裴玉将手中密信放下。
李行秋道:“查出来了,是白虎堂的两个泼皮王虎和陈华做的。我们已经派人盯着了,一有风吹草动,便能将他们缉拿归案。”
裴玉挑眉:“白虎堂?有点儿意思。”
白虎堂是京中数一数二的帮派,麾下有不少赚钱的生意。最要紧的是,白虎堂后头,可是有大皇子云承睿撑腰。
“先不要打草惊蛇,静观其变。”裴玉想了想,回头询问李行秋,“平日与林奕风交好的人有哪些?”
李行秋回答得较为含蓄:“他平时跟在小王爷身边听差,也与其他几位皇亲国戚的公子少爷交好。”
裴玉扯扯嘴角。
以林奕风的地位怎配与那群天潢贵胄交好?怕是那群人中地位最低的,帮着跑腿的小角色罢了。
大皇子、白虎堂、忠王府……
裴玉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写下案情可能涉及的几方势力。
大皇子云承睿的亲生母亲是娴妃,只是娴妃早薨,后来他便养在了皇后膝下。
虽说大皇子非嫡居长,但是他由皇后亲自养大,与嫡子也不差什么了。
皇后父亲乃内阁三阁老之一的周延光,虽然周阁老已经乞骸骨返乡,但他的门生遍布朝野,故而朝中支持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呼声一直不弱。
云承睿也不是个没有野心的,这些年他明里暗里都在拉拢扶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灵武帝应该是知道的,却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他心中大抵也是属意大皇子这个继承人。
白虎堂便是大皇子扶植起来的帮派势力,他们虽不能在朝廷上对云承睿有何助力,却是帮着云承睿大肆敛财的得力助手。
就在裴玉沉思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