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镜对面,坐着位着蓝衣的年轻人。那年轻人面容平平,唯独眉眼却好看得紧。
年轻人慵懒地用手托着腮看着楼下萧玄策,漫不经心地放下指间竹筷。
方才那粒花生米显然是他丢过来的。
萧玄策笑了,他足尖在旁边的石墩上轻轻借力,在空中轻巧一跃,便落在二楼的酒店房间里头。
“二郎,你什么时候回京的?”萧玄策自然地挨着那年轻人坐下,用对方的茶杯喝了口水后才抬头看着对面的花辞镜。
花辞镜的目光落在萧玄策脸上,又偷偷地瞟向旁边易容后的裴玉。
裴玉依旧懒洋洋地托着腮,对于萧玄策不大讲究的举动毫无反应,却也不理会他。
花辞镜不觉挑眉。
裴小少爷素来是有些洁癖的,旁人的东西他从来不爱碰,更别提让旁人用他的东西,就连桌上这套茶具都是小少爷身后的侍卫自备的。
不过这点儿讲究的臭毛病在萧玄策面前仿佛就自动失效了。
“回来有些时日了,盛京热闹,总想多瞧瞧。”花辞镜收回视线,笑眯眯地回答道。
萧玄策看着坐在旁边的裴玉:“吃过早饭了么?”
裴玉没搭理他。
不过萧玄策却也猜到,花辞镜这厮狡猾得像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小师弟若不起个大早去教坊司堵人,只怕这人闻着消息,现在已经离了应天府了。
萧玄策笑了,便抬手揉揉自家小师弟的发顶:“还生气呢?”
裴玉抬手拍开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不耐烦道:“离我远点儿。”
昨天的气还没消呢。
花辞镜看得好笑,萧玄策又怎么着惹着这位小祖宗了?
萧玄策也不恼,好脾气地笑着收回手。
他见桌上摆的一壶茶和两碟粗点心,都不是裴玉喜欢吃的,抬手将附近的小二招徕:“来碟蜜糕,一碗奶饽饽,一钵赤豆粥,这位爷买单。”
对面的花辞镜微微一愣,随即抗议道:“我说萧玄策,我好容易回来一趟,你不说摆上几桌宴席请我也就罢了,怎么一顿早食还惦记着我的钱袋子?点的还都是小玉玉爱吃的。”
萧玄策诚恳道:“你也清楚,我月俸不多,养活自己都难,更别提养活我家师弟了。”
“哼。”裴玉翻了个白眼,谁要他来养活?
在盛京之中,当着个五品的武将还能把自己穷到这份上,估摸着古往今来也就萧玄策一人了。
花辞镜瞟了裴玉一眼:“小玉玉身家可比我丰厚多了。”
不说从三品的锦衣卫副指挥使的月俸,单说每月下头人孝敬的冰敬火耗和皇帝御前的赏赐,就不知道能染红多少人的眼了。
这些时日,花辞镜在楼子里可没少听说裴玉这位朝廷新贵的绯闻八卦。
萧玄策理所当然道:“小师弟的银子自然是要存起来,以备日后娶妻生子所用,怎能随便动用……”
话还没说完,就被裴玉一脚踢在小腿上。
“嘶……”萧玄策摸了摸生疼的小腿骨,满眼茫然地望着自家小师弟。
他哪句话又说错了?
“噗嗤。”花辞镜没忍住笑出了声。
师兄弟俩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花辞镜立刻收敛了笑意,满脸严肃地看着裴玉:“咱们接下来去哪里查案?”
裴小少爷是个小气鬼,特别爱记仇,不能轻易得罪。
裴玉不冷不热地扔给他一张皱巴巴的密信:“陈家。”
陈家,陈贵妃的母家。
陈家本不是什么显贵世家,只是京郊之外的一户寻常人家。
不过陈家夫人生了个天姿国色的女儿,而这位陈姑娘有幸得了当年还是靖王的灵武帝的青睐,封为侧王妃。
先帝去世,灵武帝继承了兄长帝位,陈侧妃也顺利地凭借自己养育一子一女的功劳和美貌,成为了后宫里一人之下的贵妃。
陈贵妃一人得道,陈家自然也跟着沾光。新帝赐了他们一座朱雀大街七进的宅院,给陈贵妃的父亲封了伯爵位,她母亲也有了三品的封诰,陈家一跃成为京城大族。
“你们要去陈家?”萧玄策皱起眉头,“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花辞镜把手里的密信递给他。
萧玄策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皱得更紧了。
“放心,不会让你的宝贝师弟有危险的。”花辞镜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轻笑一声,“我带他光明正大地走正门进去。”
他可是,无数女子梦寐以求的调香大师。
第8章
宣和公主
陈家宅邸就在朱雀大街最里面,五间七架的深宅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陈家人本是平头百姓,自然不比那些积淀百年的勋贵世族底蕴深厚,靠着贵妃乍然得了这泼天的富贵,便恨不能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们有权有钱。
这一点,从他们家中的装饰便可窥见一二。
裴玉易容后,穿着青衣布鞋,扮作小厮跟在花辞镜身后混入陈家。
一路走来,就见庭中的门窗户€€皆饰鎏金,亭台楼阁俱绘彩纹,甚至还有几处逾矩的山石景致。
裴玉目不斜视地穿过风雨连廊,他早将这宅院的情形了然于胸,自然也知道陈家在修建宅邸时多有逾越。
只是如今的陈贵妃还是皇帝心尖上的宠妃,那么她母家这一点点无伤大雅的冒犯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好在陈家是新贵,规矩没有其他世族那样繁琐冗杂,否则,花辞镜和裴玉两人是进不了宅邸的二门的。
当然,就算陈家规矩不大,如今却也不会让他们家中的闺阁女子直接与外男相见,两人便只能止步二门的书房。
陈家无人擅琴棋书画,但是这房中的笔墨纸砚和书柜却布置得满满当当,那墙上挂着几张珍品古琴和书法名家的大作,博古架上更是安置着满满当当的珍奇古玩,叫人眼花缭乱。
裴玉低头垂目,轻轻按了按自己的眼睛。
这书房里雅物不少,却硬是叫人布置成附庸风雅的模样,直接暴露了主家底蕴不丰的事实。
陈府的下人抬来一张巨大的紫檀木镶翠玉屏风,将书房的空间一分为二,又在入口处挂上朦胧摇曳的云纹纱帘,门口还站着两名粗壮结实的仆妇。
裴玉的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两名仆妇后,又回头多看了一眼,随后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这两名仆妇的来头可不小,看来那屏风之后,也未必只有陈家小姐一人。
“陈小姐,在下来得晚了些,还请多加担待。”花辞镜一边温柔地道歉,一边将自己跨在肩头的箱子放在旁边的木桌上。
须臾,那帘子后头也传来一个柔软含笑的嗓音:“无妨,能请动名满天下的花公子入府为我调香,是我的荣幸。”
她这话也不算夸大。
虽然花辞镜的名声不算好听,但调香的能力确实是很出名。经他一手调制出来的香料更是千金难求,不少大家闺秀都以能用上他亲手调制的香料为荣。
花辞镜能将医理与调香完美结合,调制出拥有安眠、养颜、乌发等各种功效的香料,让佩戴香料的女子能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变美。
故而,虽花辞镜喜眠花宿柳,但也有不少世族贵女不忌这些缺点,执意请他入府调香。
花辞镜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分辨出几种不同的香味之后,回头看了裴玉一眼。
裴玉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为他倒了一杯茶,两根指头稳稳地扣在茶杯边缘。
花辞镜了然,接过茶杯后笑问:“在下冒犯,闻到了两种香味,想是有两位小姐在此。不知陈小姐平日用的是花香还是木香?”
后头的人沉默了片刻,另外一个女子的嗓音传来:“花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那你不妨再猜猜,我们之中,谁用的是花香,谁用的是木香。”
花辞镜微笑回答:“两位姑娘所用的花香是以玫瑰花为主,辅以橙花香味,此香温软浓郁,经久不散,是京中怡芳阁的珍品,一香难求。至于另外一种木香,则是以乌沉香、迦南香佐以雪松、琥珀调和,香味清冷浅淡,绵延不绝,像是宫中匠人手笔。而这木香之中,还混杂着一种万金难求的奇香,乃是上品龙涎香,寻常人不得擅用……”
话尽于此,却也暗中点明两人身份。
陈小姐虽然是金贵之躯,到底用不上宫中珍品,故而她用的便是怡芳阁的香料,而另外一人来头不小,用的自然是宫中香料。
能用上宫中香料,又能随意出入陈家后院的……
应该就是陈贵妃生养的宣和公主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纱帘被人从里头揭开,探出一张俏美明丽的脸来。
少女梳着双环望仙髻,发间簪着精致的金玉嵌宝垂莲簪,灵猫似的大眼中装满了好奇,发钗的明珠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活泼地晃来晃去,看上去格外俏美。
裴玉也看到了穿着黄色宫裙的少女,不觉嘴角一挑。
果然是宣和公主在这里。
她在这里,倒是让裴玉有了主意。
三皇子中毒,他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调查,但是从宣和公主口中旁敲侧击地打听些事情,却是轻而易举的。
很快,纱帘便被旁边的嬷嬷拉回,同时不忘提醒:“殿下,不可任性。”
屏风后的宣和公主娇声道:“嬷嬷,你瞧这人多有意思呀,他闻着香味便能猜出我和表姐的身份,长得还好看,比造香阁的师傅们还厉害呢。”
造香阁,是宫中制香的地方。
那老嬷嬷干咳一声,出来警告外头两人:“你们既已猜出殿下的身份,万不可说出去,否则,哼!”
花辞镜笑容不变地自报家门:“家父太医院医使花牧野,宫中规矩也曾教过在下,请嬷嬷放心。”
“你是花太医的儿子?”老嬷嬷怔楞之后,神色缓和了许多。
裴玉轻轻垂眸,从花辞镜手中接过茶杯放在桌面上,目光淡淡地掠过花辞镜的脸上。
“这是我们小姐素日里用的香料,先生请过目。”里头的丫鬟端着一小盏鎏金瓷盒出来,里头还放着一根手指粗细的银匙。
花辞镜一边闻了闻盒子里的香料,一边询问:“小姐对香料还有别的要求么?”
不等陈小姐回答,宣和公主便又好奇插嘴:“这香料除了香,还能有别的作用吗?”
这一回,裴玉清了清嗓子,主动回答道:“公主殿下您或许不知道,我家主人可以根据使用者的需求调制出不同功效的香料。曾经在沧州时,有一位知府家的小姐,因容貌不美且面有微瑕,被人退婚。后来请了我家主人前去为那位知府家的小姐调香,主人在香料中加配了药材,那位小姐日日以香料沐浴,半年之内便褪去黑斑,变得美丽不俗,很快便另结良缘。”
宣和公主久居深宫,显然对市井之间的奇闻轶事大感兴趣,她干脆让身边侍女撤了屏风,催促裴玉:“你再细细讲来。”
正在研究香料的花辞镜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面色复杂地回头看向裴玉。
他虽然的确为别人研制过美颜的香料,但是靠着香料让丑女蜕变成绝色佳人,再得一门好亲事……这件事怕是让月老来都难办。
裴玉随口编造的故事,把宣和公主哄得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