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策站在原地,定定地望着裴玉的睡容良久,嘴角才轻轻勾起。
这种感觉,就像是日思夜想惦记着的宝贝,突然就出现在你掌心,让你高兴得不知如何疼他才好。
萧玄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发出大一点儿的动静把人惊醒了。
他悄无声息地解刀,见裴玉那修长秀气的眉宇微蹙,像是睡得不舒服,顿了顿后又从旁边的木头柜子里翻出两床厚重的棉被。
裴玉察觉到萧玄策€€€€€€€€的动作,却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感觉到一双粗壮有力的胳膊将他轻轻抱起,挪到旁边,在床铺上铺了层厚重的被褥后,才把他挪回原处。
身体刚刚接触到柔软的棉被上,裴玉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墨瞳如翡,却亮得惊人。
当他专心地看着萧玄策时,眼底好像只装得下这一人。
“小师弟,把你吵醒了么?”萧玄策不经意按了按突然加速跳动的心脏,低声道歉,“抱歉,师兄下次轻点。”
他的声音低沉磁性,有点儿像古琴的余韵。
裴玉懒洋洋地掩唇打了个呵欠,瞟了一眼窗外的月色:“怎么这个点才回来?”
萧玄策脱靴上床,闻言好脾气地解释了几句。
裴玉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又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有些嫌弃:“你把被子装在樟木箱中,一股子樟木味。”
“那下次换个地方放好了。”萧玄策刚想挤进被窝,又摸到自己因为冲了凉水澡而带着寒气的手,便大喇喇地躺在旁边,“你来找师兄,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裴玉想起今日在宫中的见闻,沉默片刻后摇摇头:“没有。”
萧玄策敏锐地察觉到裴玉的情绪有些不对,不过既然小师弟没有说,他也不再追问,只是宠溺地揉揉裴玉的发顶:“早些睡吧,明日要轮值吗?”
裴玉闭上眼睛:“要的。”
“那我卯时叫你。”萧玄策的声音越发低沉了。
裴玉感觉到萧玄策的手掌微凉,闭着眼睛揭开被褥的一侧:“进来。”
萧玄策有些犹豫,他家小师弟最怕凉了:“算了吧……”
裴玉不悦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萧玄策立刻乖觉地闭上嘴,一转身就滚到被窝里去了。
裴玉抬手抱住萧玄策的腰,就像抱着个大型的软枕,终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师兄,我们下山一年了。”裴玉低声咕哝道,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洒在萧玄策的脖颈上,弄得后者有些心猿意马。
“嗯。”萧玄策看着把脑袋埋在自己肩上的小师弟,目光偷偷地在小师弟微微散乱的衣襟处乱转,闻言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小师弟还和以前在山上时那样喜欢粘着他,而他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小师弟,心境却和往日大不相同了。
至少在以前,他搂着小师弟的时候,不会产生想要亲吻对方嘴唇的想法。
萧玄策强迫自己挪开视线,重重地抹了把脸。他并不想追究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小师弟的心思就起了变化。
栽了就是栽了。
“子时到了,就是师父的生辰。”裴玉轻声道,“没有我看管着,他怕是又要喝醉了。”
萧玄策想起师徒三人在山上的日子,轻笑了一声:“你若想师父了,过些时日,咱们回旃台去看看他老人家。”
裴玉用脑袋在萧玄策的胳膊上蹭了蹭,轻轻地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夜渐深。
萧玄策望着窗外月色的目光也越发暗沉。
第27章
牵扯中宫
晨曦时分,天色将晓。
和光堂里,裴玉扒拉着手里的小暖炉,靠在铺了厚重狐皮的软椅上闭目小憩。
昨夜他睡得不大安稳,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脸上和脖颈处盘绕,只是那时候他困得很,便没怎么理会。
早上洗脸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下颌和颈侧居然被虫蚁叮出几团红疙瘩,虽然不痛不痒,但是瞧着总不舒服。
他有些不高兴地照着铜镜向萧玄策抱怨,萧玄策也是一脸讨好地听着,并表示他之后会细细打理家中,避免再出现咬人的虫子。
睡得不好,裴玉的起床气也有些大,早膳没怎么吃,揣着萧玄策准备好的暖手炉就出门点卯去了。
徒留下神色复杂的萧玄策站在门口,有些心虚地咂摸着嘴,像是在回味着什么,俊美的脸上竟露出个有些意犹未尽的笑来。
裴玉正休息着,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他闭着眼睛道:“进来。”
房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李行秋匆匆从外头走进来:“大人,您让我盯着的人有动静了。”
方才还困倦得昏昏欲睡的裴玉猛然睁开双眼,漂亮的凤眸里透出摄人的冷光:“说。”
“果真如您所料,他的家人拿着宫中的珠宝去当铺兑银,而且下的是死当,属下当场便让人将那人扣下,悄悄带去安置在仙居酒楼里头,等您的吩咐。”李行秋简明扼要道。
裴玉畅快一笑,起身整了整衣袖:“带路。”
“大人,”李行秋转到旁边的衣架上,把锦衣卫统一的红色披风取下来,“外头天寒,您保重身体。”
裴玉接过披风披在肩头,抓起刀架上的绣春刀就匆匆出门了。
他布置人手盯了这么久,好容易等到兔子出窝,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捕获猎物的机会。
李行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就像是一道沉默的灰色影子。
仙居酒楼,算是京城中颇为有名的豪奢酒楼,往来居住的客人大都非富即贵,才能吃得起这里头的美味珍馐。
京中人人皆知,仙居客栈请的大厨是从宫中退下来的御厨的弟子,不提其他,只这一项,便能让仙居酒楼赚得盆满钵满。
但是鲜有人知,这仙居酒楼背后的老板却是京中锦衣卫。这里除了是酒楼,更是锦衣卫掩人耳目的一处重要据点。
裴玉和李行秋两人才刚踏入仙居酒楼,原本懒洋洋坐在柜台后头的掌柜立刻站起来。
裴玉轻轻一抬手,示意他不必行礼,自己则与李行秋两人直奔二楼的客房去。
这仙居酒楼的二楼和三楼都是一间一间的雅厢,每个房间外头还挂着镂花雕刻的木牌子。
两人一上二楼,就看到在走廊尽头挂着‘醉仙居’的木牌房间外头,站着两名跨刀而立的锦衣卫。
这两人也是裴玉麾下人马,见到裴玉和李行秋靠近,立刻拱手行礼:“裴大人,李千户。”
裴玉停下脚步,扫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人在里头老实么?”
一人点头:“一开始并不老实,不过属下稍微教了教他规矩,现在倒是老实得很。”
裴玉轻轻挑眉,教了教规矩,那这人应该是吃了点苦头。
“兄弟们下去喝酒吧。”裴玉拍拍两人的肩,“还有其余人一同去,记我账上。”
这仙居酒楼每月的收益和其他隶属于锦衣卫的产业一样,除了五成归拢一处,用于锦衣卫的各项花销,余下五成便由负责管理的各司自行处置。
仙居酒楼是仪鸾司的产业,里头的分红自然也少不了裴玉一份。
“多谢裴大人。”几人欣喜地拱手下楼。
李行秋见几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上前推开房间门。
裴玉双手背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迈步跨过门槛。
房间里的陈设颇为雅致,除了正中间安置着一张红木八仙桌,在靠墙的南方,还有一架水曲柳木炕。
平日,这木炕上坐的应该是体态风流的弹琴清倌,陪着权贵老爷们吃吃喝喝,增添雅趣。但是眼下,那上头却躺着个手脚被死死捆住的中年男人。
男人形容猥琐,身材瘦小,因为嘴里被塞了布团,只能呜呜咽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过尽管已经身陷囹圄,在见到裴玉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贪婪地瞧着。
裴玉微微蹙眉,冷眼看着对面男人那粘腻油滑的眼神,就像在看个脏东西。
李行秋眼神一冷,沧的一声拔出长刀,面无表情地挑出男人口中的布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手中的尖锐刀锋划过男人的嘴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鲜血顿时涌出,糊了男人大半张脸。
他浑身颤抖起来,再也不敢多看裴玉一眼,闭着眼睛哀求讨饶:“小的错了,求求大爷们饶我一命……”
“你就是马德祥的大哥?”裴玉在旁边的软椅上坐下,皱着眉头把炕上的男人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内务总管马德祥身形高大,容貌也算端正,与他这个獐头鼠目的哥哥相比,差距不是一点两点的大。
男人闻言,哆嗦着点点头:“是是是,小的是马德祥的大哥马贵。”
裴玉瞧着他脸上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轻轻地屈起手指在旁边的檀木桌面上扣了扣。
李行秋上前,割断了后者手腕上的绳索,从旁边的椅子上捡了块椅帔扔过去:“擦擦。”
马贵颤抖着手接过椅帔,团了团压在自己脸上的伤口上,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两位贵人,可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在宫里惹出什么事来?天地明鉴,他入宫之后的事情我们家中一概不知,便是哪里开罪了贵人们,却也万万不该牵连我们啊!我就知道,这小畜生便是一朝得势,也不长久……”
裴玉漫不经心地打断他的话:“据我所知,马德祥入宫之后,每月可是把自己大半的月俸都托人送回家去,得了主子们的赏赐,也都叫人带给你们。你们马家如今在京城里住着大宅院,金奴银婢地使唤着,还开着两家绸缎庄,过得可是比寻常富绅都阔绰。怎么事到临头,就开始撇清干系呢?是不是你也知道,这回他惹上的不是小事儿?”
马贵闻言,懊悔道:“大人明鉴,奴才是真的不知事。只是半个月前,德祥偷偷出宫里一趟,在我家铺子与我见了一面,说他怕是要大祸临头了,但草民追问缘故,他却不肯细说,只是叮嘱我早些卖了家中宅邸和铺面,带着家人出京城往北去,走得越远越好……”
裴玉微微挑眉:“哦?那你怎么还没走呢?”
马贵叹了口气,若早知事情严重至此,他哪里还敢贪那些银子,早就带着家眷老小奔命去了。
“不瞒您说,都是妇人误事啊!”马贵的表情格外苦涩,“我夫人说,德祥这样说,恐怕是不愿再养着我们一家人,在找借口将我们赶出京城去。我觉得她说得也有理,便没听德祥的话。直到前些日子,京中到处都在抓人,草民这才想到德祥的话,只是时间仓促,商铺和宅邸根本无法转手,便想着去当铺当些他收受的宫中之物作为盘缠……”
裴玉听着他的话,转头询问李行秋:“他当真是马总管的亲哥哥?”
亲兄弟能猜忌到这种地步来?
李行秋摇摇头:“马总管的母亲早年守寡,后来带着马总管改嫁给马贵的父亲,便给自己的儿子也改了姓氏。这马贵与马总管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只是……不太亲厚。”
裴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行秋说得委婉,但是这两兄弟的感情岂止是不太亲厚?
就算是寻常的贫苦人家,也未必舍得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净身送入宫去。
而马总管这些年对马家人格外宽宥照顾,想来是已经被这家人压榨惯了,就算自己飞黄腾达,却也下意识地把家族的责任扛下来,却不想自己养了一家子白眼狼。
“你可知道,你在当铺里典当的是何物?”裴玉侧着头,懒洋洋地追问道。
马贵的眼珠子转了转:“小的也不知道,只是瞧着是海珠一类,想来应该很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