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那是专供东宫娘娘使用的东珠。”裴玉起身,淡漠地斜睨着战战兢兢的马贵,“全天下,也只有皇后娘娘有资格使用或者赏赐人。”
马贵的表情愣了一瞬:“啊?那是德祥偷了娘娘的东西么?宫中盗窃虽是大罪,但我们不知者无罪,想来……不会受到牵连吧?”
李行秋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如今牵扯到皇后,马贵却还觉得这只是件偷盗的小事。
可怜,又可悲。
“把他……”裴玉想了想,才吩咐道,“继续关在此处,派人看管好,他典当的证物收好,不要走漏了消息。”
“遵命。”李行秋认真地点点头。
裴玉看着畏畏缩缩地抱膝坐在木炕上的马贵,只觉得脑袋胀胀的疼。
原本以为这桩案子与皇后和大皇子无关,看来还是他轻率定论了。
他沿着旋转的木梯下楼,刚刚踏出仙居酒楼的大门,就看到一顶八抬大轿停在门口。
轿辇旁,一名身着暗紫长衫的中年人正侯在一侧,见到裴玉后,他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裴大人有礼,我家主人有请,还望裴大人略施薄面,与我家主人见上一见。”
裴玉轻描淡写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恭谨递上一张名帖。
裴玉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名头,片刻后唇角微扬:“既然是他,那我就给你们这个面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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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玄妙观内
轿辇一路平稳地穿过大街小巷,略一顿,又继续前行。
几场春雨过后,这几日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外头暖烘烘的阳光落在轿衣上,越发烘得轿子里头温暖如春。
裴玉坐在轿辇中,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抬起手撑着下颌,有些昏昏欲睡。
察觉到轿子似乎是上了个缓坡,他微微抬起左手,掀开轿帘的缝隙往外探了一眼。
轿夫们正抬着轿上了一座拱桥。
裴玉的丢开轿帘,慵懒地掩唇打了个呵欠。
老家伙即便是退了下去,却还是那样耳聪目明,显然,朝廷中仍有一股潜在暗处的力量供他驱役,他才能精准地把握住裴玉的动向。
不必见面,裴玉都能猜到对方会跟他说些什么。
只是老家伙大概是久居高位惯了,做起事来总喜欢这样故弄玄虚。
若不是另有考量,裴玉还真的不想卖给他这个面子。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轿辇终于稳稳落地,外头传来声音:“已经到了,还请小裴大人下轿。”
说话间,前头的轿帘已经被人揭开。
裴玉下轿一看,不觉轻轻挑眉。
这里是京城外的玄妙观,名气不比丹霞山上的三清观,观里也只有三五道人。
不过玄妙观后山的梨花溶溶一片,漫山遍野,每逢春时,总有许多人来这里踏青赏花,也颇为热闹。
“我家老爷很快就来,还请大人稍候片刻。”带裴玉来的人轻声道。
裴玉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我是晚辈,等一等前阁老大人也无妨。”
其余人都下去了,裴玉这才慢悠悠地在后院里转着。
梨花的清香浓而不腻,带着浅淡的软甜氤氲在和煦的阳光下,让这方世界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香甜的味道。
转了片刻,裴玉忽然停下脚步,往山腰处看去。
偌大一片梨花林,竟半个人影也无。
裴玉低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片刻后扯了扯嘴角。
这老家伙……
“裴大人,早就听说你的名字了,今日得见,乃是老夫之幸啊。”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裴玉寻声回头,就看到一名穿着暗蓝织锦大氅的古稀老人正往一颗格外粗壮的梨树下走去。
树下摆着木桌和锦墩,桌上还有一局残棋。
“周老大人,”裴玉恭谨地拱手行礼,“久仰老大人清名,能得您邀见,是晚生的荣幸。”
眼前这人,正是两朝首辅,当朝国丈,门生遍天下的阁老周延光。
虽然周阁老已经乞骸骨,但是他的势力却从未退出朝堂。
这一点,在场的两人都十分清楚。
“你的师父与我是同期的状元与榜眼,又曾同朝为官,本该互为知己才是,只是我们二人政见不同,到底也未能有机会好好坐下来喝杯茶,对弈一局。”周延光坐下后,对着裴玉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裴玉跟着入座,闻言笑道:“师父也曾多次与我提起过您,他说你们二人虽于朝政要务多有分歧,但您二位都是大公无私的人,他敬重您是个心怀天下的人,更是与我讲过您当年为断绝官员尸位素餐而推行的考行十法,令朝堂上下贪官污吏闻风丧胆。”
虽然自己收受冰敬火炭的时候从不手软,但裴玉夸起周延光来,也丝毫不觉脸红。
周延光闻言,不觉苦笑一声:“当初推行此法之时,你师父曾提醒我,此法严苛,恐会让官场众人越发虚耗,在政绩上弄虚作假。只是当时我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到底是我太过年轻,没有意识到人性的贪婪,是任何严刑峻法都挡不住的。”
裴玉安静地听着周延光的话,同时用旁边的锦帕握住铜壶的手柄,给对面的周延光倒了杯煮好的茶,双手奉至周延光面前。
见裴玉没有给自己倒茶,周延光不觉笑了一声:“知道你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这套茶具是新的,无人用过。”
裴玉含蓄一笑:“多谢大人体恤。”
便顺手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说起来,你师父当年倒是想要除弊革新,上奏圣人,提出了个改恩荫科举、改职田分配、改税收兵役的三推法,”说到这里,他也笑了一声,灰翳的眼睛里蓦然透出阵极亮的光,“只可惜他这上表陈书才递至圣人手中,便遭百官弹劾,后来又遇上乙亥年的宫闱大火,他便心灰意冷,归隐旃台了。”
裴玉喝了口茶,轻笑道:“此事我也略有耳闻。师父后来说,到底是三推法太过激进,一出手便奔着皇亲国戚和文武百官的根本利益去,被他们联手抵制也不奇怪。”
周延光闻言,眯着眼睛打量了裴玉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晚辈活得通透,倒是颇得你师父的遗风。可惜他看得太过通透,反倒误了自己。”
裴玉微微一笑:“阁老谬赞,晚辈愧不敢当。只是不知今日召来晚辈,有何指教?”
“春水煎茶,梨花堆雪,老夫不过是邀请你来赏花饮茶、闲聊下棋罢了。”周延光笑望着裴玉,“你会下棋么?”
裴玉谦虚道:“粗通而已。”
“不必自谦,”周延光把黑色的棋盒推到裴玉面前,“你师父是个下棋的好手,你既然传承了他的衣钵,棋艺自然是不会差的。”
裴玉:“……”
眼看着周延光落下一子后,裴玉沉思片刻后也跟着落子。
周延光盯着他落子的位置发了会儿呆,试探性地又落了一子。
裴玉紧随其后下子。
如是几回,残局中,黑子的败局初显。
周延光无语地又落下一子,看来裴玉说自己粗通下棋的确不是自谦。
裴玉微微勾起嘴角,轻轻摆弄着指间的墨玉棋子,却迟迟不落下:“阁老恕罪,晚辈的确不是风雅之人,赏花饮茶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该做的事。打打杀杀、刀口舔血才是我的生活。所以,若是您无事,晚辈就先告辞了。”
周延光深吸了口气,苦笑一声:“是老夫自专了。罢了,今日请小裴大人过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裴玉不动声色地拱拱手:“大人您说来听听。”
“三皇子中毒一事……”周延光盯着裴玉的表情,斟酌道,“事关重大。”
“此事的确干系重大,故而陛下才请了总教头和高督主联手查案。”裴玉微笑着打断了周延光的话。
周延光微微勾起嘴角,老神在在道:“小裴大人放心,老夫不是要插手此事。”
“那是?”裴玉挑眉反问。
周延光不答反问:“小裴大人可知,老夫为何虽不在朝中,却依旧能得知朝中的风吹草动?”
裴玉看着几片梨花飘落进茶杯中,轻轻地晃了晃杯子,微微一笑道:“阁老您瞧,这院中的古树已经有数百年树龄,今春不见抽芽,眼见像是枯死了,但是谁能知道,它藏在泥土之下的根系已经绵延到何处去了呢?”
周延光大笑几声:“你这小子,当真有趣。只是你看得见地面上的枯树,猜得到地底下的根系,怎么就不知道树大根深,却也有多少生灵依附这大树而活的道理?”
裴玉不语。
周延光笑眯眯地指着那树上的几处鸟巢:“你瞧瞧那些在树上筑巢的鸟窝,还有依附大树而生的藤蔓,甚至于那些靠着大树的庇护成长起来的其他小树。就算是大树已经枯死,他们也不会允许大树倒下,因为大树一旦倒下,他们势必受到牵连。”
裴玉漫不经心地看着在鸟巢里叽叽喳喳的鸟雀:“乌合之众聚在一起,便也成为党朋之势。那大树原本给他们提供庇护,自然也受到了他们的供奉,最终不免被他们的利益而绑架,说到底,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都是合为利,散为利罢了。”
周延光自己也是受益者,如今想要撇清干系,怎么可能?
“哈哈,你说的自然也在理。”周延光眯着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这桩案子,哪怕不是我和皇后授意,到底也是有人借着我们的名号出手。陛下迟迟不肯定下太子人选,朝中人心动荡也是在所难免。”
“阁老放心,我相信,陈大人和高……”
“裴大人不必掩藏了,”周延光看着裴玉,笑着摇摇头,“我服侍今上十余年,对他还是有基本的了解的。陛下性格多疑,凡事又喜欢做两手准备。他不会单纯地相信陈玄德和高振,一定会暗中再派信任的人去查。”
裴玉不置可否。
“我请裴大人来,只是希望你能查清此案再做定论,不要放过真正的凶手。我的女儿我了解,她断然不会为了权势去伤害旁人。”周延光甚至自己起身,为裴玉续满杯中茶水,“如今朝野上下流言不断,都说此事皇后才是幕后主使……世人愚昧,人云亦云者众,唯有真相才能安定朝堂。”
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了片刻。
裴玉耐着性子等他把未尽之言说完。
然而周延光沉默了许久之后,又无奈地摆摆手:“罢了,罢了。”
诚如裴玉所言,就算主使者不是他和皇后,但若是被查出是为了扶持大皇子上位,他们一派也难逃干系。
“多谢阁老相邀,这里的茶水很好。”裴玉起身,轻轻地将指间黑子落在棋盘上的一处空位,“晚辈,先告辞了。”
看着裴玉转身离去的背影,周延光躺回椅背,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神情错愕,又反复地盯着棋盘看了几次。
就是裴玉那轻描淡写的一处落子,竟然将黑子又盘活了。
周延光愣了片刻,随后忍不住低笑几声:“臭小子,不愿意陪老人家下棋就直说,一点儿耐心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