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微微一笑:“还请王爷先饮了此杯,微臣再说不迟。”
忠亲王饶有兴致地喝下了杯中美酒。
他还未放下酒杯,就见到一把沾血的短匕哐啷啷砸在自己面前的矮桌之上。
还未干涸的血迹甚至溅落了一滴在忠亲王的手背上。
忠亲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人也都倒吸了口凉气,惊讶地看着裴玉。
附近的乐师看到这场面,手上的力道一紧,拨弄出来的音调瞬间拔高,随后乐声也跟着断了。
碧€€娘子茫然无措地停在了原地,只是她那双盈盈美目在望向裴玉的时候,却掠过一道不易觉察的暗光。
“裴大人,你这是何意?”坐在旁边的世子云华英猛地站起身来,脸色不善地看着裴玉。
裴玉微笑着拣起匕首,轻松地笑了笑:“抱歉,手滑。”
他的道歉毫无诚意,周围的人看得越发迷惑。
纵使裴玉深受陛下恩宠,但在忠亲王面前如此拿乔,未免也太狷狂了些。
“裴大人,这是何意?”忠亲王不动声色地抬眸,看着裴玉。
“亲王千岁有所不知,尊府上有下人僭越,竟趁着微臣醉酒之时,将微臣引至府中女眷闺阁。好在微臣虽不胜酒力,却也保持着清醒,否则冒犯亲王家眷,岂非是犯下了死罪?”裴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忠亲王。
忠亲王面不改色地听完了裴玉的话,笑了笑:“我当什么事,这原是本王吩咐的,不过是希望诸位宾至如归,才派去本王的侍妾服侍。既然裴大人不喜,却也没有大碍,何必盛怒至此?”
裴玉低头俯视着忠亲王,微微挑起嘴角:“那么,我点心里的药也是王爷吩咐人下的吗?”
他说话的声音刻意压低,但是水阁里此刻落针可闻,就算他的声音再低,周围的人也不可能听不见。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惊讶不已,却也对裴玉的怒意有了几分了然和理解。
难怪裴玉敢在亲王面前扔刀,这是有人不要命地把手伸到老虎头上去了啊!
在座的皆为权贵世族,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亵玩贱籍女奴和娈童,那是因为他们是士族,但是他们却绝对不允许自己沦为被玩弄的对象。
哪怕对方是亲王甚至是皇帝,都不能如此嚣张肆意。
这是士族的骄傲和底线。
如果有人打破了这个所有人默认的规则,那么他冒犯的就是士族这个阶层的所有人。
如果裴玉当真着了道,在场的所有人纵然再惧他厌他,也是会站在裴玉这边的。
忠亲王是个聪明人,联系到方才裴玉那明显不正常的‘醉酒’,很快就明白过来,有人想借他的手收拾面前的小裴大人,毕竟他还真没有让人用上这等手段。
他立刻义正言辞地撇清干系:“此事本王的确是一无所知,不过裴大人放心,若是真的有人胆敢在本王府上做这种事,本王一定不会放过他!”
裴玉微笑起来,扯过柱子旁边垂下来的纱幔,一点一点地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这柄匕首是萧玄策赠送给他的生辰礼物,陪着他这么些年了,见血的次数也不少,刀口也有些卷刃,不过裴玉还是爱惜得很。
他将擦得雪亮如新的匕首收入怀里,这才笑眯眯地告诉忠亲王:“不劳亲王操心,微臣已经将那人的双手斩下来,略施薄惩,也算是为王爷肃清府上,王爷不必谢我。”
忠亲王上下打量着裴玉,脸上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他心里明白,裴玉这是在公开警告其他人,只要触及他的底线,无论是谁,他都不会给对方面子。
只是碰巧今日是在亲王府上,裴玉便借着他忠王府的名声杀鸡儆猴罢了。
但是纵然他再多的不悦,此刻却也只能按捺下去,毕竟这件事是出在他的宴会之上,裴玉又不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竟然直接就当着所有人的面挑明了此事,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一双手怎么能够赎罪?”
忠亲王沉着脸起身,吩咐管家将那被砍了双手的家奴绑至后院,转脸便邀请裴玉与自己同去后院,还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自己一定会给裴玉一个满意的处置结果。
裴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跟在忠亲王身后往后院去了。
忠亲王世子则留在水阁,作为王府的主人继续招待在场的宾客。
萧玄策笑眯眯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上去似乎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周围的几名武将见状,笑呵呵地过去邀他一同饮酒作乐。
他们都知道萧玄策和裴玉不睦,如今裴玉被人下药,虽然看上去没吃什么亏,但是好歹也不是什么好事,想来萧玄策此刻一定很高兴才是。
果然,向来都会留有余地的萧玄策此刻却是来者不拒,无论是谁前来敬酒,他都一口饮尽。
当然,他心情好的缘故就只有他自己清楚就是了。
王府后花园的面积也是格外辽阔,几乎有半个御花园那么大。
庭院幽深,曲折回绕。
忠亲王才与裴玉走到花园的凉亭中时,就看到里头已经有人坐着了。
亭子里的青年穿着袭暗青色长袍,头簪紫金冠,冠带下垂至胸前,一派端方君子的姿态。
见到两人过来,青年立刻微笑着起身迎上来:“皇叔,小裴大人,请坐。”
裴玉并不意外地看着眼前的云承睿,微微俯身行礼:“微臣见过大皇子殿下。”
云承睿爽朗一笑,往后退了两步:“皇叔,裴大人,不必拘礼,坐下来聊吧。”
裴玉放眼望去,桌面上正好备着三杯热茶。
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云承睿这厮还当真想要来拉拢他啊。
若是没有前些时日云承睿在朝廷上那场闹剧,说不准他看在陈玄德和周皇后身后势力的份上,还真的会考虑加入大皇子的阵营。
毕竟,就算他如今在朝中颇受皇帝看重,但是到底根基尚浅。想要站稳脚跟,还得找到一个靠谱的盟友,或者说靠山。
之前裴玉考虑的是自己已经投入陈玄德门下,而陈玄德与皇后一派关系匪浅,故而裴玉才想着主动向大皇子示好。
但是经过那场闹剧,且大皇子被皇帝惩罚在大殿里跪足了半个时辰之后,裴玉清晰地认识到了两个事实。
首先,大皇子的性格就如灵武帝所言,冲动暴虐,实在不是明君之像。
其次,灵武帝既深知自己长子的性格,又丝毫不顾忌皇长子的颜面,惩戒他在大殿上跪了那么久,可见在灵武帝心中,这个长子的地位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
想清楚了这些,裴玉自然不肯再来趟这趟浑水。
而今忠亲王和大皇子联手邀他,除了想拉拢他之外,大抵还和他正在追查的假铜钱案脱不了干系。
毕竟,白虎堂的两个人手现在都还关押在诏狱之中,他们吐出来的口供还压在裴玉的案桌之上。
“本殿之前送给裴大人的礼物,不知裴大人看了可还喜欢?”云承睿微笑地望着裴玉。
裴玉拱手道:“殿下心意,微臣心领了。”
云承睿见裴玉的态度不冷不热,笑道:“那点小事不值一提。”
裴玉默默腹诽,不值一提你还说?
云承睿慢吞吞地拨弄着手中的佛珠,道:“倒是今日之事,恐让裴大人受惊了。那被你斩去双手的小仆不过是受人指使罢了,本殿倒是已经把幕后之人抓起来了,裴大人可要瞧瞧?”
裴玉闻言,嘴角微微翘起:“那就瞧瞧吧。”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府兵压着一名老妇从角门外走进来。
那名老妇被人塞住了口舌,双手也被反捆在身后,形容颇为狼狈。
裴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被押至亭外的妇人,轻轻地端起面前的茶水,揭开盖子刮了刮水面上的浮沫,却没有喝。
这亲王府上的东西,他是一点儿也不想沾染了。
“此人是?”裴玉明知故问。
云承睿笑容里带着几分明晃晃的得意:“这是我那好妹妹,宣和公主身边贴身服侍的老嬷嬷。”
裴玉放下茶盏,沉默地打量着那老妇人。
他就知道,云承睿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自己对手的机会。
第34章
隔岸观火
凉亭里的气氛多少有些凝滞。
云承睿原本以为,自己作为大皇子主动向裴玉示好,又帮他拿住了暗地里算计他的人,裴玉必然会千恩万谢地主动投诚。
但是,裴玉却只是无动于衷地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看那嬷嬷,就像是在看一出闹剧。
忠亲王微微眯上眼,他意识到,他和云承睿之间的计划,恐怕很难顺利进行下去。
裴玉比他想象中的更不上道。
“所以,你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在我点心酒水中下毒?”裴玉欣赏够了大皇子变幻莫测的脸色,这才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台阶之下的老妇。
嬷嬷颤声告饶道:“的确如此,还请殿下、王爷明鉴。娘娘不知从何处得知殿下您要拉拢裴玉大人,担心日后锦衣卫彻底为您掌控,这才命小的随公主赴宴,并且趁机将那宫中禁药交付给府中内应,把禁药下在您的茶点酒水中,破坏你们的计划。”
裴玉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承睿:“好一出离间计啊。看来,大皇子身边的人恐怕须得细细检查一番了。今日将这些微末枝节的小事传出去倒是无妨,只怕事关紧要的大事传入旁人耳中,却是要坏了大事的。”
云承睿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消息是从自己身边走漏的。
云承睿原本还想拉拢裴玉的心思暂时歇下,他现在最想做的是把自己身边的人挨个儿清查一番。
诚如裴玉所言,就连他筹谋拉拢朝臣这种事都能泄密出去,今后他怎么敢再信任身边的人?
原本他还颇为自得,认为自己身边绝对固若金汤,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他托大了。
这消息已经传入了陈贵妃耳中,显而易见,他想培养裴玉成为自己的一步暗棋这个想法也已经破灭了。
更何况,看裴玉始终不咸不淡的态度,纵然是大皇子有心结交,他也不像是准备投诚的样子。
“把她带回去。”大皇子吩咐站在凉亭外的人。
那几人又把老妇拖了下去。
云承睿扫了裴玉一眼。
盛京之中,每年都会有许多年轻得意的新贵出现,也不乏嚣张狂妄之徒,但是能把这份荣耀延续下去的却少之又少。
裴玉虽然盛宠在身,但是看他比任何人都要骄矜自傲的性格,他还能受到灵武帝眷顾多久,还真不好说。
“这老婆子的话说得不假,裴大人何不再考虑一下?”他也不再委婉,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裴大人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坐在旁边的忠亲王眼神微微一动,他想要开口阻止云承睿的冒失邀约,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涌至喉头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裴玉见云承睿开口邀请,淡淡地笑了起来:“殿下言之有理,只是殿下却非良木,臣也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