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在宵禁之前,吩咐手下将这位公主殿下送回四夷馆了。
“这位公主的精神可真是旺盛啊。”花辞镜揉了揉自己有些酸胀的腰。
就连他一个大男人这一天逛下来,都有些乏了。
萧玄策见周围的人都散了,脸上冷若冰霜的表情顿时消失,他讨好地对裴玉笑了笑:“师弟,你今日怎么有空陪我呢?”
裴玉抬眸斜睨着他:“我瞧着这位公主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
萧玄策嘿嘿一笑:“师弟吃醋了?”
裴玉嗤笑一声:“你觉得我像是会吃醋的人么?”
说完,转身就往裴府的方向走去。
站在旁边的花辞镜也跟着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他吃你席的可能都比吃醋的可能高。”
裴小少爷还真不是那种会暗搓搓躲在旁边吃醋生闷气的性子。
若是有人叫这位爷不爽了,裴玉会直接上手收拾人,而不是让自己难受。
这位爷最是会周全自己了。
不管裴玉有没有生气吃醋,萧玄策都熟练地跟在师弟身后做小伏低:“师弟方才在玉芳楼没吃饱吧?待会儿我回去给你做杏仁蜂蜜酥如何?”
裴玉侧头思考了一瞬:“还要吃乳糖圆子。”
“好。”萧玄策从善如流的点头。
花辞镜看着前头走着走着就依偎到一起的两人,又低头看了看地面上自己孤零零的倒影,倍感凄凉。
“对了,这厮怎么会与你一同上街来?”萧玄策瞟了一眼落在后面的花辞镜。
裴玉的脸上露出几分神秘兮兮的笑,他扯过萧玄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他喜欢钱家的小姐,可那小姐是个男人,他想请我帮那位小姐换个身份……”
花辞镜面无表情地听着前头两人的大声‘窃窃私语’,人麻了。
交友不慎误终身。
第60章
野貂之死
最终,裴玉还是见到了那位钱少爷。
钱璋的年岁不大,模样也堪称清俊秀雅,他穿着一袭雪青色长袍,乌黑的长发在头顶绾成单髻,一双桃花眼温和无害,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白兔。
或许也正是因为钱璋模样俊秀的缘故,裴玉在脑中勾勒了一番他扮做女装的模样,不仅不觉得违和,甚至还能品出几分别样的俊秀来。
钱璋的双手搁在膝盖上,拘谨地打量着对面龙章凤姿的青年。
青年的年纪不大,模样却是生得他从未见过的精致俊美。对方穿着袭暗紫色云纹长袍,眼底虽然带着浅浅笑意,但是周身却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强大威压。
这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原本就性格内向的钱璋压力倍增,本能地想要回避。
花辞镜不动声色地压住了他的手腕,脸上的笑容浅淡温柔,却有一种能让安抚人心的力量。
“小玉玉不是外人,你若要换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世人眼前,此事还非得他来才能办成。”
天圣朝的户籍制度格外严苛,户籍黄册统计得也格外谨慎,除户部之外,各州、府、县也有黄册存档,想要凭空添出一人的存在,必须让这四家的户籍黄册同时更改,要做到这一步,可谓是难如登天。
钱璋也明白自己身份不好处理,听了花辞镜的话,便深吸了口气,谨慎地看着对面的裴玉,迟疑道:“裴大人,此事……有劳了。”
裴玉饶有兴致地看着花辞镜和钱璋两人的互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确定,花辞镜绝对是对眼前的少年动心了。
他原本以为,没有人能让风流成性的花蝴蝶收敛性子,却没想到,阅遍千帆的花家二爷竟是栽在了一个小白兔身上。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裴玉淡淡地笑着,“不过这城外的庄子也不安全,你还是换个落脚的地方罢。晋宁县主那边已经报了失踪,衙兵很快会查到这边来的。”
耽搁了这么久才报案,可以猜到钱阁老已经对这个庶出的‘孙女’不指望了。
此前他们尚遮遮掩掩,想来是还指望着偷偷将人找回去,再把人送出去。
如今既然肯报案,说明他们已经放弃了利用钱璋作为联姻工具的想法,现在只想知道这人的死活。
钱璋听了,显然也很快就想到了家中报案的寓意,一时间喜忧参半。
喜的是,家里人总算是不执着于要把他找回去与个太监联姻了,忧的则是,他在外头原本就没有什么熟识的朋友,花辞镜肯为他提供这样一个藏身之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若是离开了这庄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寄身何处。
裴玉沉吟片刻后看着他:“如果你愿意离开盛京,我倒是能为你找个去处,只是不知你肯不肯了。”
钱璋大喜过望:“若真能如您所言,在下必当感激不尽。”
他在县主府里艰难苟活了十五年,当真是怕了这高门大户里头的腌€€算计,如今既逃出来了,自然是想要离开得越远越好。
在他看来,无论逃去哪里,只怕都比县主府里胆战心惊的日子好得多。
但是很快,他又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花辞镜。
作为从小就是看着别人眼色长大的人,他哪里看不出花辞镜眼底隐藏的情愫。
只是,他虽对花辞镜心怀感激,却并没有龙阳断袖之癖,着实无法回应对方的这份感情。
花辞镜倒是懒洋洋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大大咧咧道:“我这次回京也有月余,是时候该离开了。等你们起身的时候我同你们一道出发,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裴玉挑眉,看来,花二是准备使出死缠烂打的招数了。
听了他这话,钱璋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于情,他虽然无法回应花辞镜的感情,但是对于对方提供的帮助,他的确是感铭于心。不夸张地说,只要花辞镜要,他也不是不能咬牙把自己交给对方。但是,他无法欺骗自己和花辞镜的感情,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于理,他既然知道花辞镜对他抱着这种感情,对双方都好的选择无疑是快刀斩乱麻地结束在还未开始时。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花辞镜放话要与他一同离开盛京时,心底的确是掠过一丝欣喜的。
纠结的钱璋看看裴玉,又看看花辞镜,陷入了迷茫。
既有对未来的茫然,也有对自己选择的茫然。
这些时日,寻找钱小姐的告示贴满了盛京城内外,加上太后的千秋节快到,城内外看守严密,此时离京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裴玉把原本属于玄十三的腰牌交给钱璋,一并送给他的还有一套锦衣卫的服制。
看见这套鲜妍华丽的锦衣卫袍服,花辞镜的眼睛亮了亮。
他倒是忘了这点,小玉玉如今是锦衣卫的二把手,以锦衣卫的身份把钱璋带走,保管旁人不会有胆子去细查。
换上了锦衣卫袍服的钱璋顺便带上了遮住自己眉眼的半张玄色面罩,这也是锦衣卫密探的标配。
有了这身衣服的伪装,他也顺利地同裴玉再度踏入盛京的城门。
而就在他们离开城外的庄子不久时,便有盛京出来的府兵登门寻人。
留守在庄子里的是个老管家,眯着眼睛在府兵手中的画纸上辨认了半天,才缓缓地摇摇头:“没见过画上的这位小姐呢。”
这些府兵都是背着密令出来的,哪里会因为一个老家伙的否认就放弃了,他们也不客气,一招呼就径直闯进去一通搜查,直到确定这庄子里就一个老头和一个仆妇,再无旁人,也无可容人躲藏的地窖密室后,这才悻悻离开。
无人会注意,锦衣卫的卫所里,多了两个带着面具的密探。
除了李行秋。
不过李行秋是个知趣的人,既然裴玉没有特别说明,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去追问这两个人的身份,只是把两人安置在卫所后面的空屋子里。
反正锦衣卫来来去去的人多,许多密探也会相互之间隐瞒身份,这里头千余人,也不是人人都相互认识的。
太后千秋将至,裴玉这些时日忙得马不停蹄,抽空帮着花辞镜处理了他那位小公子的事情后,又接着去忙公务了。
钱璋藏身在锦衣卫所里,这几日的心情也不像前些时候那么紧张了,甚至在花辞镜给他抱来一堆市井怪谈和志怪神话话本时,也有兴趣翻来看看了。
只是看着看着,他便疑惑地问起花辞镜来:“花兄,你这书是从何处寻来的?”
这每一本话本从外头看上去都是崭新的,只是里头却像是被人翻阅过许多遍,还有不少朱笔勾勒的痕迹和批注,倒像是日日被人翻看似的。
花辞镜闻言一哂:“这些都是小玉玉的藏书,反正他现在忙得没时间看,我们借来打发时间也好。”
钱璋闻言,更觉惊奇:“小裴大人闲暇时竟然爱看这些书籍么?”
他无论何时见到裴玉,对方总是风光霁月、睥睨天下的清贵模样,还以为这位小大人和那些老学究一样,只研究四书五经的君子之道呢。
花辞镜扯扯嘴角:“这小子自幼与他师父在山林里生活,他师父总爱与他讲那些不着边际的狐仙、蛇仙一类的故事,他听着这些故事长大,故而也喜欢看这类话本。”
钱璋咂舌:“倒是看不出来。”
毕竟裴玉在所有人面前,永远都是那副慵懒矜贵的模样,谁会想到这样一位公子会喜欢看这些市井杂谈呢?
不过想到那样俊美的青年在灯下津津有味地翻看这些神怪小说的画面,钱璋忽然觉得这位小裴大人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可接近。
花辞镜闻言,笑了笑没再说话。
裴玉岂止是喜欢看这些小说,在他还小的时候甚至把这些话本传奇当真了,只以为山林中的生物都能幻化成漂亮的小姐或英俊的书生,对此忌惮得很。
但是他这人,偏偏自己害怕却又对这类故事上瘾,自己不敢看就让萧玄策念给他听。
花辞镜还记得有一年,萧玄策从山林里捡回来一只受伤的野貂,想着等把野貂的伤养好了就送给裴玉养。
没想到,裴玉始终觉得那野貂会变成个勾引男人吞食心脏的女妖,干脆一狠心,趁它病要它命,把那野貂扒皮拆骨下锅炖了。
从那以后,萧玄策再也没养过任何宠物。
也是从那时候起,花辞镜才认识到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少爷到底有多狠心手辣。
旁人若是相信狐、黄、白、柳、灰这些仙家或者其他山精野怪的存在,必然是心怀敬畏,再不济也是退避三舍,哪里有人像裴家玉郎这样,直接上手把对方炖得魂都没有了?
对此,年幼的裴玉自有一番道理,他说,面对恐惧的最好方式便是直面恐惧,消灭恐惧。
花辞镜很怀疑,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裴玉真正恐惧的东西?
第61章
微服私访
忙碌了大半个月,加上此前将近半年的筹备,太后的千秋节便格外隆重。
头天夜里,盛京城中的爆竹声便响了大半夜,因为太后千秋节的缘故,连宵禁都暂解了一日。
顽皮的孩童们在大街小巷中嬉闹,随着人流往遇仙桥的方向走去。那是最接近皇城的高处,又是夜市所在,卖小食的、表演杂技的、卖胭脂水粉的以及其他摊铺挤挤攘攘地围在河边,吸引着拥挤的人流。
河岸两边的小铺前头都挂着盏明亮皎白的防风灯笼,一直蔓延到远方。而河中则摇荡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画舫。
这些船只里头,有些是出来游玩的权贵人家,有的是青楼妓坊的花船,里头浮花浪蕊的莺歌燕语借着水面,远远地传开,勾得岸边的人群纷纷侧目。
站在桥上,不仅能将皇城中的烟火盛典看得清清楚楚,更是能好吃好喝地渡过这个有些燥热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