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阳城,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颍川扼檀州之咽喉,横贯檀州与燕、涿三地,前有天险隘口,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后方却是一片广阔平原,拥有充足的人口和田地。
阳城作为颍川的首府,其地位更加紧要,在乱世之时曾有人传言,得颍川者可得天下。
此言虽有些夸大,却也不算过分。能够掌握颍川的人马粮草,守住天险虎跃峡,便基本可立于不败之地。
裴家能够经历数朝而不倒,依仗的便是颍川这天然的优势。乱世初现,他们是被各方势力积极拉拢的对象,盛世之下,他们则是皇帝格外恩荣的大族。
本朝太.祖皇帝曾对裴家评价为:“知进退,明得失,懂取舍,识大体,有敬畏。”
简单地说,便是能审时度势,占据优势,保全自身。
故而,他们一族的荣耀能传承至今。
如今的裴家族长是裴家的长房嫡子裴守道,他曾是官至的五品文渊阁大学士,算是岑济安颇为欣赏的晚辈。
只是后来的宫内失火案不久,裴守道不知何故大病了一场,御医诊断他的病情颇为棘手,这种情况下他无法再在朝中为官,不得以只得向新帝请辞,归家养病。
不过他虽归族,但是朝中仍旧有不少裴氏子弟在朝中或各州省供职,裴氏一族在朝廷里依旧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当然,如今的裴家子弟中,最得意的当属裴玉。
入朝不过三载,便已经凭着御前救驾的不世之功位列三品大员,这等提任速度,旁人是望尘莫及的。
如今裴玉回阳城,自然也算得上是衣锦荣归了。
裴氏族长裴守道如此大张旗鼓地出城相迎,除了迎接云承昭这位皇子之外,自然也有炫耀裴玉这位裴家新秀的意思。
更何况,裴玉还是他的嫡子。
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
“下臣给二殿下请安。”颍州太守张麟上前请安道,“裴大人与萧都尉一路辛苦,下臣已经在府上略备薄酒为诸位洗尘,还请殿下及两位大人赏脸。”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年纪,面容清瘦,下颌留着飘逸的胡髯,一双眼睛倒是含着笑意,恭恭敬敬地对着面前十来岁的少年皇子俯身行礼,礼节上看不出半分错处来。
“你就是颍州太守张麟?”云承昭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随后微微一笑,把裴玉方才在马车上告诉他的话略加调整后重复了一遍。
“孤记得你是灵武四年的探花,当年在恩荣宴上,父皇亲自出题试才,大人的一篇《长秋赋》惊艳四座,才情了得,还得了父皇亲赐的玉笏。而且大人志向远大,不愿在京中平步青云,次年便求父皇将你外放顺平府泗安县任知县,解百姓忧苦。”
说着,云承昭又笑了笑,“孤早就听说大人半身清贫,两袖清风,此次路过孤贸然叨扰,还要劳烦大人破费,筹备酒宴,让大人费心了。”
此话一出,张麟怔楞了片刻,像是没想到眼前的年轻皇子竟然记得自己曾经的高光时刻。
顿了顿,张麟望着云承昭的眼神也变得越发热烈亲切起来:“能让殿下赏脸驾临,是下臣之幸。”
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萧玄策微微挑眉,看向裴玉。意思很明显,云承昭没有接触过朝政,张麟入朝的时候,云承昭怕是还没出生。
这些东西,也只有与他同坐一车的裴玉能够提点他了。
裴玉的眼神有些微妙,点头点到一半又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他告诉云承昭的,但是原话与此刻云承昭所言相去甚远。
裴玉只是提了提张麟写了篇酸溜溜的《长秋赋》奉为得意之作,云承昭便夸对方才华横溢;裴玉告诉他张麟不会为人处世,在翰林院得罪了一大群同僚,混不开了才灰溜溜地被排挤去了地方,云承昭便赞对方品性孤高,为民请命才去地方任职……
不得不说,云承昭也挺适合朝堂的。
“微臣见过殿下。”裴守道在张麟请安之后,也跟着行礼道。
他如今虽无正经官职加身,但还承袭了三品县伯的爵位,虽无封地,却也是地位尊崇,至少还在裴玉和萧玄策两人之上。
云承昭见状,连忙上前将他搀起来:“裴伯爷无需如此客气,免礼请起。”
裴守道便也配合地站直了身子,只是心底不免还是有几分惑然,这位二皇子殿下待谁都这样客气的吗?
待几人寒暄完毕,裴玉这才上前对着裴守道行了个礼,恭敬地喊道:“父亲。”
裴守道看着眼前俊美阴柔的青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片刻后轻咳一声:“数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些。”
裴玉:“……都是父亲安排的嬷嬷和丫鬟照料得好。”
裴守道点点头,又上下打量着裴玉身上御赐的飞鱼服,俊朗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来:“我在家中就已听说,你在京中很得陛下器重。才入朝不过三载,便已位列三品。只是你也要记得,你既有了陛下的赏识,便该越要谨慎小心,不负圣恩才是。”
裴玉颔首:“孩儿省得。”
“裴伯爷,你家公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取得了我等望尘莫及的成就,他自然是聪慧伶俐的。”站在旁边的张麟见状,打着哈哈笑道,“旁人更是羡慕都羡慕不来,独你好运,竟得了这样一位风姿秀逸的公子。”
裴守道立刻谦逊地笑了笑:“哪里哪里,不过是承蒙圣恩不弃罢了。”
裴玉跟着笑了笑,只是那笑容里客气更多一些。
云承昭看看裴守道,又看看裴玉,俊逸的脸上掠过一丝困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裴玉和裴守道两人虽为父子,但是关系却并不亲密,倒像是见过几次面却又不甚熟悉的陌路人。
寒暄之后,云承昭和扮成他侍女的陈绫、扮做侍卫的花辞镜两人折回了他自己的皇子车驾,裴玉的马车里便只剩他自己和萧玄策两人。
少了旁人的打扰,裴玉便慢悠悠地黏到了萧玄策身边,后者立刻把躺下的裴玉接到膝上,想起裴玉那讲究到了极致的洁癖,便又小心道:“这两天在日头下走,浑身都是汗味。你有没有什么香囊香巾子拿来给我擦一擦,免得熏着你了。”
裴玉枕着他的大腿,闻言懒洋洋道:“罢了,我又不嫌你。”
萧玄策笑了笑,见他目光望着车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又温和安抚道:“师弟,你与你父亲自幼便没有生活在一起,只是数年下山拜访一次,生疏是难免的。日后多走动走动,熟络了也就好了。”
裴玉闻言,视线上挑,划过萧玄策的脖颈落在对方微微垂下的眼睛上:“你觉得,我会在意这种事么?”
慢说裴守道并不是他真正的父亲,就算是他的亲爹死而复生站在面前了,裴玉的心绪也不会有太大的波动。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之人,事实上,他好像天生在感情这方面格外迟钝。
除了与他朝夕不离的师父和眼前这位师兄,很少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地激起他的情绪。
故而,就算得知灵武帝是他的杀父仇人,他也能冷静地周旋在对方身边,根据自己的判断去做出选择。
他在意的是……
他和裴守道并非真正父子这件事,萧玄策还并不知道。
裴玉不愿瞒着师兄,也不愿他们之间存在任何隔阂。但是这是师父的要求,而他为了不将萧玄策拉入这潭浑水中,也只能选择隐瞒。
只是,若有一日这事被师兄知晓了,他会责怪自己的欺瞒吗?
裴玉不愿去想,便阖上了眼睛,任由摇晃的马车拖着他们入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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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意外收获
太守安排的夜宴中规中矩,一行人热闹至戌时,才散了。
城中本有专门接待的使馆,只是裴家已经备好客房别苑,萧玄策几人便一同住进了裴家的别苑中。
当然,作为裴家‘嫡子’,裴玉自然是被安排在主宅的行院里。
“老爷得了信说少爷要回来,一早就安排婢子们将屋子清理干净。方才爷在席间怕是喝了不少酒,您现在是要先用些醒酒汤还是先沐浴呢?”
面容姣美的粉裙侍女推开房门,搀着裴玉走进一间装饰华美的屋子里。
待裴玉坐下后,她又起身掩门,其余几名侍女见状,也都知趣地行礼退下,在门外老老实实地候着听差。
裴玉醉眼惺忪地望了一眼还留在房间里的侍女。
那位美婢立刻半垂下眼睑,风情万种地低下头,正好露出半截白皙如玉的优美脖颈。
裴玉半倚在松软的靠枕上,单手解开扣得严丝合缝的衣扣透透气,语调慵懒地询问:“你是这阁子里头的大丫鬟?”
侍女含羞带怯地点点头:“婢子浣霞,蒙夫人不弃,安排来青月阁管事。”
她是家主夫人专门培养出来伺候府邸的少爷们的通房丫头,只是眼下家中长房的大少爷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头,其余公子们尚且年幼,她便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伺候听事。
一日前她才听说家中二少爷马上要归家,便马上被大夫人调来这常年空着的青月阁听差,其含义不言而喻。
才被调来时,她心中自然也有几分不忿。
众所周知,裴家的二少爷虽然是老爷夫人嫡子,但是被养在外面十几年,如今这个家中一直是大少爷裴€€做主,看老爷的意思,日后必然也是大少爷继承爵位。
在浣霞心中,她也一直将自己视为大少爷的人,只等着大少爷成婚之后,夫人再将她赏给大少爷。
故而,这位二少爷骤然归家,他的地位就显得有那么几分尴尬了。
纵然早听说了二少爷惊才绝艳,文武双全,如今很得圣宠,但是裴家乃百年士族,每朝每代都出现过不少惊艳一时的天才人物,但是能长久地在朝廷站稳脚跟的却有限。
因此,浣霞才被分配到这青月阁的时候,心中自然是存了几分怨怼的。只是她是签了死契的奴婢,纵然自负美貌,到底她的前途也被拿捏在别人手里。
不过才一见到二少爷裴玉的模样,她心底的那几分怨念便瞬间烟消云散了。
大少爷裴€€长得像老爷,俊朗端庄,行事从容在老爷的影响下也带着几分老气和古板。平日少言寡语,对她们这些下人也很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
相比之下,这位久未谋面的二少爷不但俊美挺拔,眼神也很是和善,很快便让她生出了不一样的好感。
裴玉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面前的小丫头:“那你是几时入府的?”
浣霞一边为裴玉斟茶一边柔声回答道:“婢子五岁的时候被夫人身边的嬷嬷挑中,买入府中,如今也有十二载了。”
她说着,把手中的茶盏递到裴玉手边,小心翼翼地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揣测着对方的心思:“爷今日舟车疲劳,要不烫烫脚再休息吧?”
裴玉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浣霞吩咐了下人把备好的热水端上来,又转身蹲在裴玉身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准备为裴玉脱靴。
裴玉并未拒绝少女的服务,他的双眸似醉非醉,只是虚睁着,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少女那双好看的手。
浣霞的双手才要碰到裴玉腿上黑底金线的官靴,外头便突兀地传来了一声粗粝的猫叫。
猫叫此起彼伏,连绵不休,叫得浣霞拧起了眉头。
她小心地看了裴玉一眼,但是裴玉此刻还是醉醺醺的,那张过分阴柔的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只是他的薄唇微翘,看上去心情似乎不坏。
浣霞起身,站到门后训斥外头的仆役丫头:“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外头的野猫进来了也不知道赶出去,搅扰了少爷的清净可仔细你们的皮。”
她话音一落,外头的几人便开始分头去找那只异常吵闹的野猫去了。
等她转身正要往回走时,裴玉抬手制止了她:“你也跟着去找,没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浣霞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甚至想掏掏耳朵看看是不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