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模样清丽,一双杏眸更是水光潋滟,虽然是素衣素簪,却生生把旁边争奇斗艳的少女们都压下一筹。
“你这逆子!”少女的父亲气得暴跳如雷,却不得不压低声音吩咐左右,“来人,快把小姐押回家去!”
裴玉斜睨了裴瑞一眼:“说说吧,怎么回事?”
裴瑞被几人盯着,只得赶紧解释:“是……是五堂兄,他今年六十又二了,但是见韩蔷姑娘生得美貌,便登门提亲。这丫头的父亲想要与咱们裴家结亲,便应下了这门婚事,下个月便是婚期了。”
“这丫头多大?”
“……年十六了。”
“这就是仗着裴家的势欺人太甚了。”看着突然从衣袖中掏出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韩蔷,裴玉蹙眉,神色不悦。
裴瑞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承昭的脸色,见这位贵人似乎并没有生气,这才替自己和裴家辩解了两句:“我和族长也曾劝说过五堂兄,但是他铁了心要娶这位姑娘,他说婚姻自古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姑娘的父母都同意了,还主动来裴家纳吉请期,男婚女嫁,就算是族长也不该插手干涉。”
裴玉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将手中芸豆糕置于指尖。
他只需轻轻弹指,便能将那少女攥紧的剪刀弹开。不过眼下,他还不准备这么做。
“若是父亲非要逼我,那我也只能不孝了。只怕我血溅当场,阳城这场乞巧节也举办不下去了!”韩蔷惨然一笑,目光绝望地看着对面的父亲。
四位耆老中的一人有些不悦地看向那富绅:“韩老爷,你们的家事闹成这样,不大好吧?还请你快些处理了,不要误了正事。”
韩老爷的面色青白交加,片刻后咬牙切齿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取消与裴家的婚约,或者,让我做今年的游湖娘娘。”韩蔷颤声道。
她知道,自己的父亲一生都在钻营如何巴结官场上的人,如今现得了个与权贵交好的机会,他是断然不肯退婚的。
退而求其次,她只求被选为今年的游湖娘娘,可以暂时避开眼下的婚事。
一年的期限,她可以做很多改变自己命运的事。
台下的人群议论纷纷,同情怜悯的也有,批判韩蔷忤逆不孝的也有。
但是很快,同情的声音还是占据了上风。
“解除婚约!”
“让她做游湖娘娘吧!”
“韩家小姐真可怜啊。”
“裴家仗势欺人,也太过分了……”
虽然坐在三楼,但是裴玉还是把楼下人群的喊声尽收耳中。
忽然,他听到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混在在人群之中。
裴玉的手指一抖,便把指间那团芸豆糕捏成了一团糊糊。
他猛地站起身,惊疑不定地撑着栏杆往下看去。
人群中,穿着一袭暗紫色团云长袍,混在上香的信众里,举着拳头跟着旁人一起喊“取消婚约”的人,不是正该在千里之外京城的灵武帝又是谁!
云承昭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他好像听到了父皇的声音?
哈哈哈,父皇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他听错了!
第79章
无话可说
直到灵武帝被裴玉恭谨地请上阁楼,云承昭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父皇此刻不应该坐镇京中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阳城?皇帝离京,为什么他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就连裴玉,也是一副颇受惊吓的模样。
而才得知灵武帝身份的裴瑞,更是把自己的身子躬成虾米,畏畏缩缩地站在最角落的位置。
旁边陈绫颤颤巍巍递地过刚沏的茶水,低着头恨不能将脑袋埋到地下去。
方才还轻松愉快的雅阁里,此刻的气氛凝重得让人有些喘不上气。
灵武帝倒是悠然自得地接过茶盏,目光落在云承昭插满白白红红花朵的脑袋上,眉头皱起:“你这是什么扮相?”
云承昭心虚地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摘下头上的花。
“回陛下,殿下头上的花是微臣戴的。”裴玉坦诚请罪,“微臣以下犯上,还请陛下责罚。”
一听这话,灵武帝的眉眼舒展了几分:“无妨,入乡随俗,与民同乐嘛!”
云承昭瞪大了眼睛,他开始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灵武帝又转头看着陈绫,缓声询问:“你就是陈大人家中的小丫头?”
陈绫的脸色泛白,面对着这位喜怒不定的帝王,她饶是再怎么不谙世事,却也本能地收敛了自己活泼的性子。
“回陛下的话,民女陈绫,家父的确是锦衣卫陈总教头。”
灵武帝低头喝了口茶,听出少女话音中的颤意,不觉好笑地抬头看着她。
“朕倒是早就听说,京中有位侠女,敢于惩恶扬善,不管是国公家的公子还是重臣家的嫡孙,但凡当街作乱,都挨过你的鞭子。前些日子更是偷偷离家出走了。你这天不怕地不怕性子,怎么在朕面前就这样收敛了?朕有这么可怕吗?”
陈绫见灵武帝语气戏谑,但是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这才暗松了口气,俯身行礼道:“陛下圣明,民女初次面圣,陛下龙威深重,民女……民女不过一介常人,心中钦服,不敢冒犯天威。”
“哈哈。”灵武帝笑了两声,“小丫头倒有趣,平身吧。”
陈绫又是深深地鞠躬行了一礼,这才小心翼翼地退到人群之后。
只是心底对于灵武帝的感觉却又更具象化了一些。
往日在她的印象中,灵武帝简直就是昏庸、暴戾、无能的代表。
不昏庸怎能任由奸臣佞宦把持朝政?不暴戾怎么能任由厂卫对朝廷重臣滥用酷刑?不无能怎么会连朝廷用人的大权都交予内阁?
当然,她还能想出更多的负面词汇。
但是当她真正的见到灵武帝时,却发现灵武帝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不堪。
就是他说话时不怒自威,叫人瞧着莫名有些紧张害怕。
“你们俩看着朕,是不是心里有许多疑问?”灵武帝不紧不慢地转头看向裴玉和云承昭。
“陛下,您为何会出现在这?”裴玉替云承昭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而且还是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
灵武帝微微挑眉:“朕自登基以来,便从未离开京城。那皇宫朕也呆得乏闷,便出来走走,散散心。”
裴玉默默腹诽,出来走走,一走就是几千里,陛下这散心散得可够远的。
“朕年轻时一人一马踏遍了天圣朝的山川湖海,如今也正好再来瞧一瞧这锦绣河山,顺便听一听百姓是如何骂我这个皇帝的。”灵武帝又笑眯眯道。
裴玉和云承昭两人立刻俯身,裴玉更是道:“陛下说笑了,如今这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裴大人,”灵武帝微笑着打断了裴玉的话,“当着朕的面说谎可是欺君之罪,你要想清楚了。”
裴玉:“……是微臣冒昧了。”
“朕出了京城不过百里,便看到路边有流民灾民,皆是从江南方向逃难而来,可见这内阁这些时日着实干得不错,京城中竟没有一个流民进入。”灵武帝忽然又道,只是他的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来。
“父皇……”云承昭闻言,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些流民聚集在一起容易闹事,几位阁老怕也是考虑到京畿重地,干系到父皇安危,故而才不许流民入城的。”
裴玉默然,云承昭到底是年轻了,又没有接受过正经的皇子授课,一开口便漏了怯,又得罪皇帝。
在这种时候,哪怕是他一直保持沉默,也比说出刚才这番话来得好。
灵武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云承昭一眼:“你是这样想的?”
云承昭不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引起灵武帝心底的不快,只是愣愣地点头。
这是天家父子之间的事,便是裴玉也知趣地保持着沉默。
气氛正沉默着,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突然从楼底下传来,很快便有人走近了阁楼。
脚步声在雅阁的门口戛然而止。
“萧大人。”灵武帝回头,看到楞在门口的萧玄策,不觉勾起嘴角,目光也柔和了几分,“杵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微臣给陛下请安。”萧玄策在看到皇帝的瞬间的确是愣了片刻,他的目光隐晦地划过裴玉和其他人的面容,很快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上前请安。
“前两日边关又传来消息,目前我天圣朝已经着手要与沙陀国大开互市,以通有无。如今你父兄在边关主持此事,朕放心得很。你们萧家,个个忠良。”灵武帝微笑着示意萧玄策平身,又重复了一遍,“朕,放心得很。”
萧玄策立刻跪下,替自己的父兄谢了皇帝夸奖。
灵武帝见萧玄策做事一板一眼,但却有些无趣,便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裴玉换了个话题:“裴大人,朕方才怎么听说你们裴家以权势压人,非要逼迫着一个小丫头嫁给你们裴家的六旬老人?”
裴玉闭了闭眼,终于来了。
他不卑不亢地向灵武帝解释:“回陛下,微臣也是才归家两日,对于此事一无所知。当然,裴家人若是真的做出此等不堪之事,微臣必不会坐视不理,自然是要还这位姑娘一个公道的。”
“族兄,还要劳烦您去将那位韩小姐请上来。”裴玉转头提醒裴瑞。
裴瑞甚至不敢抬头,只是低声应了一句,便立刻亲自下楼去请那位韩小姐了。
楼下的富绅自然是认得裴瑞的,在见到裴瑞出面的时候,以为对方是为了裴家人出头,心中更是忧虑不止,便偷偷对着自家仆役使了个眼神,让他们快些把自己这不成器的女儿绑回家。
韩蔷挣扎不休,但是她的力气哪里挣得过力大如牛的家丁,便是心中不甘,却也只能悲愤地用眼神以示抗议。
“住手!”裴瑞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大声喝止道,“还不快把小姐松绑了,楼上有位贵人要见韩小姐。”
韩老爷一开始还以为是裴家那位想要与他们结亲的老爷要见韩蔷,但是看着裴瑞如临大敌的表情,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裴瑞在裴家的地位不低,相反那个定亲的人虽然是裴瑞的堂兄,但是论地位却是完全比不上有官职在身的裴瑞的。
他再一思考,便记起昨日皇帝派出的探花使入城一事,不觉心情激荡起来。
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昨天裴家的小公子裴玉和二皇子殿下声势浩荡地入城来,他还有幸在晚宴的一个角落里陪席呢!
既然二皇子殿下和裴公子是奉了皇命为皇帝挑选美人充实后宫的,那么会不会,此刻在阁楼上的人就是他们二人?
说起来,韩老爷对自己闺女的容貌还是十分自信的。
之前他虽然是一介商户贱籍,但是想到只要能攀上裴家就有可能改变整个家族的命运,便不觉得把自己如花似玉的闺女嫁给一个老头子续弦有何不妥。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那裴家的老头子完全配不上自家闺女了,按照韩蔷的美貌,便是入宫做个妃嫔也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里,他瞬间变了脸色,连忙上前推开家中仆役,亲手为韩蔷解开束缚,脸上竟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来:“蔷儿,方才是父亲不好,你不要怪我。父亲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说着,他竟真的对着自己的女儿弯腰行了个礼。
韩蔷被自己父亲说变就变的脸色弄得茫然无措起来。
但是她心底清楚,她的亲生父亲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没有好处,准确的说是,对他没有好处的事,他绝对不会去做。
所以,她的父亲现在又在算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