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策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我,这是他脾气好的时候。”
这天底下,或许也只有岑济安和当今皇帝,能让裴玉稍微收敛一下他那脾气。
裴瑞回过神来后付了云承昭那满脑袋鲜花的钱,看着裴玉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底却越发相信了那些从京城流传出来的传言。
当着萧玄策这个外人的面,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二皇子殿下与裴玉的交情当真不错,也多亏了殿下心胸宽广,担待着裴玉。”
萧玄策察觉对方的心底有心事,只是对方不说,他便也假装不知道,跟着附和:“他们二人的交情的确不浅。”
“殿下,前头便是我们城中香火最为旺盛的娘娘庙,您要进去看看么?”裴瑞还记得自己的职责,便十分尽心尽力地推荐好玩热闹的去处。
“娘娘庙?便是那些姑娘们竞选娘娘游湖的地方么?”云承昭又来了兴趣,只是话问道一半便顿住,紧接着转头征询裴玉的意见,“小裴大人想去瞧瞧吗?”
裴玉其实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嘈杂且吵闹,味道也十分混乱。
只是陈绫和云承昭两人都睁大了眼睛,渴望地看着他,他便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妥!”云承昭和陈绫一同转头看向裴瑞,“带路。”
裴瑞点点头,一边带路一边颇有几分自得道:“几位不知,娘娘庙是阳城最大的寺庙。说起来,其实还和我们裴家有些渊源呢。”
“讲来听听。”云承昭催促道。
陈绫也跟着竖起耳朵,准备听故事。
几人一时也没有注意到,向来水火不容的裴玉竟和萧玄策两人落后三人几步,并肩走到一块儿去了。
“在阳城有个说法,先有娘娘庙,后有阳城,其实这说法也不假。当初阳城还不是阳城,不过是有几十户庄户人家的小集镇罢了。那时候,我们裴家的先祖就搬迁至此,修了家族宗庙,也就是娘娘庙的前身。”
“最开始,阳城连一条宽敞平坦的路都没有,那时候裴家的先祖还不曾致仕,却已经是一方富商,也是为了躲避仇人才举家搬迁。先祖看中了几十里之外的一块巨石,想要将其雕为神像。只是巨石重逾万斤,难以挪动分寸,加之山路难行,许多人都以为先祖会放弃。”
“没想到先祖竟雇人修出了一条可供马车行走的宽敞道路来,又雇佣数千精壮男子以圆木为轮,前前后后花了七年时间才将巨石挪至此地。只是那时候裴家祖宅已经修建完毕,家族宗庙也另觅地址修建完成。为了不浪费巨石,先祖便请了能工巧匠雕琢一年,方雕琢出娘娘的玉像,并将此地改做娘娘庙。算起来,这座寺庙已经历经两百余年沧桑了。”
娘娘庙的历史,几乎也是裴家的发展历史。
两百年间,朝代更迭,权柄易主,裴家也已经侍奉过七位君主了。而裴家门下的子弟,更是如大树的根系一般紧紧地攀附着天圣朝而生。
这段闲话谈笑的历史落在云承昭的耳中,却听出了另外一番意味。
裴家果然豪奢,为了块石头,竟然不惜花数年修出一条路来。天圣朝的十大家族中,能有他们这般底蕴的世族,不多。
若能得这大家族的支持,哪怕他身后没有一个强盛的母族,却也不算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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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权势迫人
前头裴瑞讲故事的声音也落入了后面裴玉和萧玄策两人的耳中。
“裴家先辈对他们子孙后裔的谋算不可谓不长久啊。”萧玄策看似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路边的行人,低声感慨道。
裴玉从袖笼里摸出一颗琥珀色的莲子糖塞进嘴里,咯嘣一声咬碎。
“能够在前朝便选中颍川这个要害地方落地扎根,同时还能在当时四分五裂的末朝选中起义时并不占优势的先太、祖,其胆识谋略绝对不是一般人。”萧玄策又道。
裴玉轻哼一声,并不以为意,含含糊糊道:“不过是投机取巧、八面玲珑罢了。前朝末时,已经是诸侯割据,天下各路人马纷纷起义,裴家虽不显赫,但是手里有钱有人,又不肯轻易站队,各方军阀自然不愿轻易得罪。”
而且当时,裴家除了将族中女子送去给当时起义军之一的天圣军首领为妾,同时也给其他颇有赢面的地方诸侯送过军饷美人,力求哪一方也不得罪。
后来天圣军的领袖,也就是本朝太.祖最后一扫其他叛军,接收归降的其他义军,一统四分五裂的江山社稷,建立了天圣朝。
裴家送去的那位女子也扶摇直上,靠着膝下的一位公主被晋封为贵妃,算是裴氏一族中女子地位最高的一人了。
裴氏一族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但不知裴氏当时的族长出于何种考虑,竟然愿意将自家女儿嫁给低门士族,也不愿让她们嫁给皇帝为妃,或者与其他皇室子孙结下姻亲。
高祖皇帝曾替自己的九皇子向裴家的女儿提亲,都被当时的族长拒绝了,转头便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户书香传家的寒门。
以至于当时的高祖皇帝都曾发出天子之门,不及寒门的感叹。
“裴家先祖……倒是很有避祸的远见。”萧玄策意有所指。
裴玉低头咬着口中的糖粒,不置可否。
裴瑞引着几人避开了人流如潮的娘娘庙正殿大门,带人从僻静无人的小巷侧门进入。
侧门也有两个青衣道人守在门口,见到裴瑞之后连忙小跑两步上前行礼:“瑞老爷您今儿怎么来了?快里面请。”
裴瑞挥了挥手:“今天我陪几位贵客来逛一逛,你们不必跟着伺候。”
那两个道人也十分机灵,见裴瑞在其余几人面前也有几分伏低做小的姿态,再一看裴玉几人举止优雅、气度不凡,便猜到几人的身份绝对不寻常,立刻推门让开路:“几位爷请里面来,眼下娘娘庙里人多,也有许多女客正在参选娘娘,爷若是有兴趣,可以上观景楼看看。”
云承昭和陈绫两人欢欢喜喜地就往前走,裴瑞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裴玉一眼。
裴玉慢吞吞地点了点头,他这才放心地跟上去,继续给两人讲这阳城里头的趣事。
萧玄策正要举步跟在裴玉身后往前去,却忽然停下来,眼神追着一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裴玉见他停下,也跟着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那是前面的街道,来来往往的行人大都神色轻松,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
“你先跟他们去,我去去就回。”萧玄策撂下一句话之后,便匆匆转身往街边的方向追过去。
裴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出于对自家师兄本能的信任,他微微停顿了片刻之后,便若无其事地转身往侧门里去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会让师兄这样紧张,但他知道,萧玄策会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的。
娘娘庙的面积不算小,入了大门之后的平地上立着一尊近两丈高的巨大美人石像。
美人双眸微垂,随云髻挽在脑后,面容端庄雍容,为她雕琢面容的巧匠将她的五官细细描摹勾勒,栩栩如生。
石像仙娥目光注视着在自己身下烧香供奉的信众,在香烛烟雾缭绕中,那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凤眸中似乎也透出几分悲悯的情绪来。
其实几人在寺庙外头,就已经看见了这尊石像,但是到底不如近前看着震撼人心。
这样巨大的石像,难怪裴家先祖要耗费数年才能将其运入城中。
石像前头摆着九层高的巨大香烛塔,地下还有个偌大的圆形铜缸,用来接着烧化了的蜡油。
几人才走到庙宇前头,就被这股子浓重的香火味呛得有些呼吸困难。
裴瑞连忙邀几人随自己从侧面的长廊往前走,在尽头上了观景楼第三层的阁楼,上面的空气倒是比下边好些。
“裴哥哥,你快看那边,好热闹啊!”陈绫双手撑在观景楼的栏杆上,兴奋地喊道。
“啊?”裴瑞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陈绫是在喊裴玉,干咳一声道,“我去让他们送些茶点来,几位走了这么半天,在这里歇歇脚吧。”
云承昭点点头,又提醒了一句:“要多备些甜甜的点心,小裴大人爱吃。”
裴瑞看了裴玉一眼,微笑着回道:“下臣知道了。”
裴玉顺势在临空的栏杆旁坐下,眯着眼睛望着下头熙熙攘攘的人群。
石像前头搭起了一个铺满红绸的高台,旁边用高高的木栏将高台围起,穿着华美精致的窈窕少女们正在旁边排队,由台下邀请的四位耆老乡绅举牌评分。
此刻,一名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少女正站在高台上,毫不羞涩地展示自己。
她的发间簪着簇灼灼的蔷薇,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间,看上去格外楚楚动人。
只是这样的颜色在裴玉看来,也不过尔尔。
他望身后看了一眼,萧玄策还没有回来。
“柳家嫡次女柳月莲,得分为中上、中上、上上、中上,不用。”楼下,庙祝大声道。
听到不用的结果,少女有些不高兴,撅着嘴下了高台。
“那底下的几位皆是阳城中德高望重的耆老,由他们按照容、言、巧、德四面对这些参选的姑娘们进行评价。姑娘们也会带自己绣的女工、作的诗词和画的图画,也有现场展示琴技的,颇为不俗。不过,也只有四项评分都是上上的,才能有机会进入最后的评选。”
裴瑞带着两名小厮上楼来,见裴玉看得仔细,便把选娘娘的规矩给裴玉细细地讲来:“今天是选娘娘的最后一天了,若是殿下和族弟肯在这里用些素斋,便能看到最后选出来的娘娘是什么模样了。”
“这些参选的姑娘年岁似乎都不大?”云承昭观察了片刻后得出结论。
裴瑞一边示意小厮把点心茶水摆上一边笑着解释道:“因为咱们这里有个规矩,只有未婚少女可以来选娘娘,而且凡是当选了娘娘或是被选为娘娘身边随侍的人,一年之内不得婚嫁。因此,来参选的大都是一年之内不会出嫁的姑娘们。”
“竟还有这样的规矩。”陈绫感叹。
出京一趟,她才知道外面的世界竟然是这样的鲜活有趣。
下头的竞选还在继续。
一名蒙着面纱的少女抱着古琴缓缓登台。
少女的打扮倒是与周围精心装扮的女孩子们不同,她只穿着袭素白长裙,发间也没有簪花。
她站在台上,呼吸有些不稳,额头上的湿汗还贴着几缕卷曲的长发,就连耳垂下的耳坠子也少了一只,看样子倒像是匆忙赶来的。
“这姑娘……”云承昭对对方面纱之下的模样有些好奇了,“她选择蒙面,一定是因为模样特别好看吧!”
高台下面的庙祝打开手中的卷轴,念出女子的名字:“韩家长女韩蔷……”
念到一半,他的声音便消失了。
与此同时,方才还与旁边的人谈笑风生的一位中年富绅立刻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指着高台上的少女呵斥道:“你给我滚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
此言一出,四下安静了许多。
但仍少不了旁观者的窃窃私语。
“这韩蔷不是已经订了婚,年里就要出嫁了吗?”
“她许的那人……哎,一言难尽,丫头不愿也是应当的。”
“这韩家也不缺钱,怎么肯把闺女嫁给那样的人?”
“……”
裴玉注意到,在这名少女上台之后,裴瑞明显地愣了一下。
“认识?”裴玉捻起一块芸豆糕,轻轻掰开。
裴玉犹豫片刻,还是苦笑一声道:“的确认识,那女子已经订婚了,定的是裴家的人。”
裴玉停下手中动作,又低头看了看站在高台上满脸不愿的少女,轻轻挑眉:“你方才说,若是选上了,女子一年之内不得成亲?这姑娘违逆亲长也要来这里,怕是那桩婚事她自己不肯吧?”
裴瑞惊叹于裴玉强大的观察力和缜密的推理,便也只能继续点点头。
云承昭和陈绫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诧异,没想到这热闹的庙会上还有这样的意外。
“我不!”台上的韩蔷怒而扯下面纱,眼眸含泪盯着台下的富绅,“要嫁你去嫁,我才不要嫁给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你贪慕裴家的富贵,畏惧裴家的权势,我不怕!”